第51章 解密
金花眼前一花, 人已經翻在寢帳裏,兩個人麵對麵倒著。剛剛臉色灰敗的那個人仍有微微蒼白,白花花的俊臉, 更顯出頜下淺青的胡茬兒,下巴頜角的線條勾得濃淺有致, 襯著他剛被她俯在耳邊的氣吹紅的耳朵,他咽了口口水, 嗓子裏悶滾一聲。
看著看著視線先糊了。剛以為他出了多大的事兒, 頭發都沒梳,急忙跑出來,路上一直催小太監,深恨自己為什麽不會飛;看他懨懨躺著, 心先拴了個秤砣, 箍著疼, 又沉了底兒, 憋壓著喘不過氣來。
現在鬆了心,她才發覺之前有多慟,兩相對照,她竟是個大大的沒想到。她沒想到她什麽時候陷進去了,好像本來站在淺灘上閑看潮起潮落,不防備被浪蝕去了腳底的沙,之前一直沒發覺, 一個大浪頭打過來,終於給她卷得搖搖欲墜;又像是個近岸的淺礁,她一向很輕鬆來回跳著站幹岸, 突然一回頭, 周圍茫茫一片海, 漲潮漲得她迷了方向。
玩脫了?以為能隨意上手放手,更以為能拱手讓人的,經過這一夜,她突然發現不是了。是不是她的,她吃不準;但若不是她的,她心裏老大不自在。之前烏雲珠牽出的那些失落、惆悵和酸楚突然有了由頭。
現在這人又活過來,她鬆口氣,終於閑著咂麽心裏的滋味,全是道不明的憋屈。從奇跡般穿越到這深深宮牆裏,被一身皇後朝服縛頭束腳;到眼睜睜看著一個俊男人不愛她,要她主動拱手讓人;再到今夜,先被攥緊了心,又鬆快到無窮大。
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就想過平靜無波的日子,最大的挫折是做了件新衣裳不夠美,最大的痛楚是他自顧自湊上來,不容置疑地把膩歪脖頸的那些力氣用在她唇上,捧著她的臉用情,咀嚼她的唇齒,幾乎把她吞下去。
她一口氣還沒勻上來,先被他堵住搶了,唇上舌尖的感觸還來不及細品,窒息感已經溺得她喉嚨裏盡是“唔唔”斷斷續續的聲兒。他從容得毫無病氣,聽著她喉嚨裏的吟,更得了趣味,咬著她鮮潤的唇,一力往前猛攻。柔軟的唇,堅硬的齒,軟堅交纏,舌上那一腔氣也被擠盡了,她像個溺水的人,緊緊摟著他的頸,可是反反複複,就是浮不出水麵。
他下巴的硬胡茬直直戳在她臉上,每次微微一動,就像無數小刀子剌在她細嫩的皮上,生疼。起初還能忍著,後來她溺住了,五官都變得敏感脆弱,他一貼,她先痛不可當。剛剛蓄著的淚開始往下滾。
他手上涼滑,睜眼就見她闔著眼睛垂淚,心裏的“她不樂意”開始反複亂撞,忙鬆了唇齒去拭,她腦袋往後一頓,仰臉躺著,眼睛還沒睜開,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往下淌。
“怎麽?”他一驚。看她眼淚從眼角掠過麵孔,又落在耳廓裏,晶瑩的淚在淡粉的耳的溝裏亂滾,於是伸著細長的手指去抿,抿了還不過癮,又對著粉嫩仿若透明的耳朵親下去。
“表舅舅,疼。”兩人本來麵對麵歪著,她別扭著身子仰麵哭了會兒,鬆鬆的辮子就散在旁邊,她翻過臉來,桃花眼裏的瀲灩的淚還盈著將落未落。
這句把他說懵了,**回回聽到這個字兒,隻是眼下兩人衣冠楚楚,不過是親了親……
丹鳳眼裏都是疑惑,就看她把手柔柔從胸前抬到他臉上,尖尖的冰涼的手指在他下巴上劃了兩下,又摸自己的下巴,福臨順著她的手指看,下巴原本白膩的皮膚果真微微紅了。
“破了嚒?好疼。”金花問他。
他追著她的手過去,捧著她的下巴用拇指摩挲,指尖無意蹭到她越發凸起的唇線,雙唇被嘬得紅紅腫腫,遠觀近看都像是籠著水霧,又楚楚可憐地微微張著,大約等人去吻……他先搖搖頭,算是對這句話的回應,情不自禁又親上去,隻是這次換了輕柔的力道,想了又想的甜香,頭一次這麽酣暢淋漓地噙在嘴裏,兩人一下一下吞著彼此的唇,輕巧的“啵”“啵”。
他要得寸進尺。
欠起身,一膝支著,一臂去推著她的肩,身子貼上去,腰想使力把她整個包在身下……
結果她笑場了,他仍伸長了脖子吻她,她笑著抿緊了嘴,閉著眼睛說:“表舅舅,原來這就是‘打啵’……”他把人撲|倒的企圖懸在半道,他隻得收了全身的力,把手自肩往腰上挪,寬肩窄腰,中間是如水蜜桃的胸脯,還沒觸到,他心先顫了顫。
正當他要緩口氣,她睜眼了,推著他把自己撐到帳子邊兒,離他一臂遠:“表舅舅去換身衣裳,這味兒,熏得我頭昏,您去,我撐著不睡。”一邊眨著桃花眼,帶著迷離的表情看他。
看他歪著不動,她又推他:“去呀,快去。”
看他苦笑著不說話,她一低頭,恍恍惚惚在燈影裏見半個帳篷倒在牙席上,中衣兒輕薄,形狀明明白白,被衣料限製住了,更挺得明晃晃,亮綢衣裳反著光,顯得尤其胖大可喜,還繃著分明的節。她一下醒了,炯炯的眼神往回挪,腰、胸、那張俊臉,食色裏的行家,她看他這麽確切解密之後更加分了。
這樣自然沒法去沐浴更衣。
她的瞪圓的眼睛如尺子如火炬,隻看看比親手更讓人臉紅,他被她盯毛了,覺得自己像她的貓兒,被她用目光從頭到腳揉搓了一遍,所有的筋絡,每一塊骨骼都被她用細軟的小手撫捏過。這麽想著,額上凸起一條青筋,胳膊使力要翻個身兒。肩上搭過來一隻靈巧的小手,耳邊響起她嬌聲調皮的一句:“表舅舅……”這一句格外戲謔,再配她的目光,更讓他無地自容。
他啞著嗓子說:“別鬧。”自顧自翻過去,背對著她。卻聽她在身後舒了一口氣,又歎:“怪不得……”
等福臨沐浴完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寢衣回來,金花早睡熟了,什麽“我撐著不睡”……全是哄人的。她自己解了辮子,一頭濃密的烏發在牙席上散得到處都是,鬢邊一縷打著卷兒,麵朝裏睡得呼吸都平了,他躡手躡腳上前,就著燈看她的眼睛,兩簾濃睫靜靜垂著,眼皮裹著兩顆靜悄悄的眼珠兒,她是真的睡著了。
她留神聽,等他的呼吸也悠長平穩起來,她長舒了一口氣,眼睛在黑暗裏一眨一眨,她沒哄他,她一直醒著,可是她不敢等他。可以嗎?阿拉坦琪琪格的母親是福臨的表姐,她是他表外甥女兒,可以嗎?
後宮還有那麽多美人兒,她認識而且生育過的,庶妃巴氏、寧妃、佟妃,還有生育過她還不認識的;有孕的、那一玉盤翻得都起了毛邊兒的綠頭牌,站在殿裏花紅柳綠的一殿美人兒,比高中生明戀暗戀過的對象還多……
仿佛一場球賽一樣,這麽多美人追逐這一個男人,她能做那個一直控球的人?她何德何能?不是一早就想好了,沒有烏雲珠,也有其他人,所以才一直跟他別扭了這麽久,無論他怎麽對她用心,說話安慰她,做事回護她……
病中捏著她用過的紗嗅,她是塊石頭也明白他什麽意思;因為她說“今日手上鐲兒,明日頭上釵”,巴巴地挑了石頭送她;“朕隻在表外甥女兒身上用心”,對著她承做得到做不到的諾;每次她一推,他情再濃也停了,她是個成年很久的人,有什麽是她看不懂,發現不了,聽不明白的?她隻是沒法回應他……
樁樁件件,她沒指望他做的,他做了;沒想到他會說的,他說了。然後呢?
她一直藏在用烏雲珠築的殼子裏,說,等烏雲珠來了就好了,一切迎刃而解,他的愛不給她,他的心也不在她身上,他對著她說的做的刹時不算數。她們就隻圍觀他跟烏雲珠的神仙愛情就罷了。
可是走著走著就偏了,他沒愛上烏雲珠,她反而因為烏雲珠把自己的真心試出來了。八月十五那夜吃醉了,她大著膽子去吻他,看他還肯回應嚒?肯回應,就是在意她;肯回應,就是在乎她;肯回應,她就猶豫要不要再跟烏雲珠一爭?整晚上睡了又醒,折騰了無數遍,一次一次去確認他的心意,直到後來,她先羞於麵對自己的那一夜,人前人後裝著自己全不記得被他抱在懷裏摟在心上,深吻一次又一次。醒了裝模作樣自問,我如何跟他熟到隨時親親了?
想著,輕輕轉身,把臉叩在福臨寬厚的背上,睫毛掃在他寢衣上,熟識的安心的木香氣籠在鼻尖,又有一聲極輕的“噗噠”,同那些美人兒分享他可以嗎?
不防備,他也醒了,翻身,手穿過她絲絲縷縷如緞子般的黑發,輕輕摟住她,好聽的聲線壓低了說:“皇後,有心事?”他當她是妻時喚她皇後,可惜她以前都沒當他是夫君。她叫他萬歲爺要麽叫給別人聽,要麽是有事求他,她也覺察她喚他萬歲爺總能喚起他的好情好緒。
“萬歲,不生娃娃可以嚒?”她把底線往後撤了一萬步,終於鼓著勁兒問出這一句。
他在一片漆黑裏用下巴湊著她的發頂,摟緊了她,說:“被佟妃嚇壞了?隻怕避子傷身子……。”說著順著她的胳膊去握她的手,握到那隻熟悉的小拳頭,緊了緊,他安心了。鬆手去摸她的下巴,指尖觸著她臉上亂灑的淚,黑暗裏捧起她的臉,伸著脖子湊過去先把淚吻幹了。
頸下涼了涼,一對微涼的小手摸索著解了他寢衣上第一顆紐襻兒……
作者有話說:
據說今天有好看的月亮。
望月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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