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修羅(三)

金花和四貞格格上輿, 吳不服一直在旁邊催小太監腿腳麻溜兒些。吳不服人在坤寧宮伺候,可他幹爹吳良輔是順治帝身旁近身伺候的大太監,他又是皇帝親指去給皇後當差, 抬輿的小太監吃罪不起,腳下加力, 不過片刻姑嫂就回了慈寧花園。

皇後剛站穩,吳不服垂頭在她旁邊告:“娘娘, 萬歲爺在吉雲樓。”

她拉著四貞格格, 不著情緒地跟吳不服說:“你先去,回萬歲爺,本宮就去。”這麽猴急猴急的。就料定他一次看不見烏雲珠,過後也該看見了, 不過是缺個機緣。

姑嫂二人攜手不慌不忙去太後處複命, 金花先細細把情形說了, 又輕描淡寫添了幾句:“人多, 穩婆有話沒說,兒臣人小,經的事兒少,怕問不明白,皇額娘咱們明日再傳穩婆來細細查問查問?佟妃看著極好,肚子老大。”一邊說一邊裝可憐巴巴絞手絹,她揣摩自己做了兩個月的新媳婦, 凡事還是多聽婆婆的,寵妃生孩子是大事,責任重, 她擔不起。

太後見她急急去, 匆匆來, 話兒說的詳細,主意卻一樣沒有,轉念憐她委實年紀小,從小父母兄姐嬌嬌養著,結果一嫁人,呼啦啦眼前憑空生出這麽多事兒,自己還沒生養,先張羅別人。罷了,忙忙叨叨一晚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後對子嗣愛護的一片心怎麽看都很赤誠。

太後又想自己被靜妃、謹貴人圍著一晚上,有自家親戚湊趣兒,又有曲兒聽著,皇後一晚上不知道沾過座兒沒有,於是說:“忙了一晚上,歇歇。”說著要賜座。

金花說:“皇額娘,萬歲爺那廂不不知何急事,忙著叫兒臣,兒臣一會兒回來。”

辭了座退出來,臨走拉了拉四貞格格的袖子,四貞格格會意,就勢跟著一起,離遠了問:“嫂嫂,剛跟皇額娘說了什麽?蒙語聽不懂。”

金花惦記著吉雲樓,淡淡說:“佟妃生產的事兒,小姑娘家家,聽不懂得了。”伸手拉著四貞格格肌肉勻停的胳膊,說,“嫂嫂累。”一邊就往四貞格格臂上靠。

四貞格格撐著胳膊力擎著她,說:“就嫂嫂的小身板還騎馬射箭呢。皇帝哥哥不在就朝我撒嬌……”皇後聽她這麽說,幹脆靠在她身上,闔著眼說:“是呢,從小身子弱,如今有了好妹妹,就想多靠靠。”這句是真的,八月節,她從早上忙到晚上,心裏又有事,一邊勞心一邊勞力,格外力竭。

心知躲不過,金花重振旗鼓,張開眼,說:“走,陪嫂嫂看皇帝哥哥的熱鬧去。”

吳不服正在吉雲樓下候著,見皇後攜著四貞格格來,迎上來:“娘娘,萬歲爺在二樓。”

金花看了眼逼仄的樓梯,心上泛起那股疲累,還沒邁先倦了,又靠上四貞格格的胳膊。看看四周,吉雲樓遊廊算得鬧中取靜,宴上瞧不見。惦量有話在這說,外頭的人也聽不到,金花幹脆撿個欄杆坐下,把四貞格格也拽在身邊,說:“本宮走不動了,請萬歲爺移駕來。”本就是不動心的人握主動,眼下是別人求她,又不是她求別人,犯不著上趕著。

吳不服聽了一怔,比起萬歲爺對皇後的心思,要萬歲爺移駕算不得多大的事,他踩著小細步上樓,又馬上奔下來,說:“娘娘,萬歲爺來了。”

“咚咚咚”,響起一串腳步,是高大健碩之人有力的腿踏在木質樓梯上;細聽還有一串輕巧的腳步“蹭蹭蹭”跟在後麵,是婀娜纖瘦的女子翩躚的步聲。金花聽著這兩串步聲對著四貞格格戲謔地一笑,就沒聽後麵還有一串步子。

先看到再熟悉不過的明黃的袍子角,她總低著頭盯著的海水江崖紋,蜂腰,寬肩,俊臉,身高八尺的那人終於露全了臉,暗處也耀眼的劍眉星目,臉上還掛著得意的微微笑。

她眼神拐個彎,後頭還跟著那個婷婷嫋嫋的美人兒,藍袍子,大辮子搭在肩上,微微低著頭,瓜子兒臉上眉目疏淡的……

正是董鄂氏。

不是她還能是誰?金花思來想去,琴棋書畫,也就琴是有聲有韻,易引人的,於是提前安排董鄂氏在吉雲樓撫琴,務要引得福臨去看。唯恐他聽不見,她選了吉雲樓遊廊同哈斯琪琪格說悄悄話,就他對她牛皮糖似的,不過半個時辰一定來尋她,到時讓小宮女把她叫走就成事了。

金花收了眼神,低頭笑笑理理心神,這不正是她所求?她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力攥緊了袖子邊兒,指甲上一圈白,身子卻綿綿地搖搖欲墜。旁邊正是四貞格格,她不管不顧地靠上去。

四貞格格先看到皇帝哥哥,再轉頭發現嫂嫂一臉蒼白,一雙眸裏蒙著霧氣,嫂嫂的身子還卸了力,軟軟靠過來。等她看到皇帝哥哥身後跟著的那個低眉順眼的乖順美人兒,她懂了,嫂嫂剛剛跟她說的話都對上轍,“今日愛你,明日愛她”。再清醒又如何?不過是這時尋著誰的膀子就靠靠,勉強定著心不露怯。她突然對嫂嫂生出無限的同情和疼惜之情,伸手攬住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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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聽金花說喜歡這琴,偏她自己匆匆走了,他幫她尋人。循著琴音上吉雲樓的二樓,從窗扇望進去,屋裏一個對月撫琴的藍褂子女人,身量纖纖,尖尖的瓜子臉,清淡的眉目,原來不是外人,正是那個眉毛不對稱的秀女,給博穆博果爾選定的秀女,董鄂氏。

福臨帶著小太監,可是夜裏孤男寡女,總不便宜,他沒進門,在門口站著,想去叫金花,又想她有事急急走了。正進退兩難,靈機一動:“去叫博穆博果爾來。”小太監答應著跑了,“咚咚咚”的腳步聲驚動了屋裏的董鄂氏。

她停了琴,到門口打開門,門外人一身明黃的袍子,她怯怯抬眼,正看著他長眉橫掃,濕漉漉的丹鳳眼,嗬,萬歲爺,她撲身跪倒。

這人卻不叫起,也不進屋,定定立在門外。

作者有話說:

啊今日有事,到九點隻寫了這麽多,本來要把某人寫下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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