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辣椒
福臨捧著金花自耳房回寢殿, 頭一次行這麽遠,金花又比以前圓潤些,邁進寢殿他先氣喘了, 於是心一橫直接往裏間兒走。金花見情勢不對,忙鬆了環著他頸的胳膊, 一擺手:“表舅舅,走差了……”
福臨“唔”了一聲:“沒差。”
金花立起頭, 重把手柔柔攏上福臨, 仰臉湊到他耳旁,氣息拂在他下頜上,小聲兒說:“還有正事兒沒講,新花樣兒點心沒嚐, 往裏間兒走, 又沒有表舅舅的枕頭。”說話間看了眼窗外, “天還沒黑, 倆人先往蕙帳鑽,傳到慈寧宮,皇額娘能樂意嚒?戲演過了,表外甥女兒以後可怎麽自處?”
福臨歪歪頭,金花的桃花眼裏泛著楚楚可憐,在他眼裏神色閃爍,他又心軟了, 不過才養了幾日,還是個孩子……於是鼻尖湊向她粉白的臉頰,金花一抻頭躲了, 福臨不理會, 重抱著懷中人轉回榻上。
金花屁股墩兒先落實了, 福臨長鬆一口氣,兩人都鬆了胳膊。
福臨想起那日金花拉著他的手把他從對麵拉到身旁,留戀起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的柔軟溫涼,說:“嗌,往裏頭挪挪,我也坐這邊。”
金花仰頭一笑:“表舅舅,今日多熱,坤寧宮的冰大半都送到景仁宮佟妃妹妹那兒了,咱倆分開坐罷,涼快。”
一邊說著,一邊把福臨常服兩邊的袖口都往上挽了兩寸,理齊整了,說:“表外甥女兒一向不怕熱,難為表舅舅跟著受累,袖子挽上去是不是涼快一點兒?”說完又拉著他右側袖管撒嬌似的搖了搖,一邊搖一邊抬臉對著福臨粲然一笑。
這個笑直落到福臨心裏,他少不得由著她擺布,自己坐到對麵。
點心上桌,福臨瞧了樣子先皺皺眉頭,綠油油的一片。下筷子嚐一嚐小菜,跟上次一樣味道的醃料,這次醃的是青色的辣椒。辣椒脆香,生辣,福臨慣不食辣,不防備一口辣到嗓子眼兒,慌吐了,又開始“咳咳咳”。
金花忙遞帕子送茶:“表舅舅,漱一漱。”想幫他拍一拍,腳下礙事兒,夠不到,隻能眼睜睜看他咳過,玉白的臉微微泛紅,又仿佛有點鐵青。自己夾了一塊,細品,隻有辣椒的本味香,還有淡淡醬汁的鹹鮮,清脆爽口,一邊自言自語,“真的不辣啊。”重新斟了一盞茶遞過去。
福臨飲了整盞,清清嗓子,啞聲說:“朕幾乎不食辣,表外甥女兒陪皇額娘和朕用了那麽多次點心,竟然不知道?”
金花一噎。往日坤寧宮侍膳,都是她給太後布菜,太後親自給福臨布菜,她唯恐太後有“媳婦兒搶了兒子”的顧慮,避之唯恐不及,每次都是太後親指,她才奉命給福臨夾一筷子,壓根兒沒走心,哪會留意到他不食辣;上次在養心殿,禦膳都是照著福臨的口味安排,她更無從知道……
“臣妾知錯了。萬歲爺嚐嚐這個。”金花裝乖,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蔬菜,表麵鋪了一塊切成薄片的雞蛋,上麵蘸著一點蛋黃色的濃稠醬汁。
福臨看了金花一眼,抿抿嘴:“這雞蛋,難為坤寧宮的小廚房還能切成薄片……”
金花忙接了話頭:“臣妾做了個切雞蛋的小物什。”一邊又夾了一片雞蛋獻寶般布在福臨碗裏,“萬歲爺看這片,切片均勻完整,厚薄一致。這裏麵幾隻白煮蛋皆臣妾親手所切。”
福臨吃了青辣椒的教訓,小心夾了一塊雞蛋放在嘴裏,雞蛋的腥混著牛奶的味道,還有一絲微微的甜。想吐出來,看了眼金花,她正滿臉期待望著他,等他品評。福臨直了直嗓子,半囫圇著咽下去,在金花誠摯的眼神裏,嘴角硬扯了個微笑:“不錯,味道,味道比較不,不俗。”
金花得意地扭頭一笑:“是了!這是蛋黃醬,為了做這醬,臣妾領著小廚房的廚子、宮女打了半下午雞蛋,手都打得抬不起來了,才勉強做成。”
福臨忙說:“這麽繁瑣,下次不做了,表外甥女兒不必在點心上花這麽多心思。上次的醬黃瓜還有嚒?那個送粥,朕足夠了,天熱,朕也沒胃口。”下次金花說她做了新式樣兒點心,他可不來嚐了。
金花早發現他不嚼,囫圇吞。心想坤寧宮小廚房難吃,以後萬歲爺記個教訓,別來吃點心。初一、十五地伺候,耽誤事兒。如今也不知胖大橘怎麽樣了,貓兒房的小太監哪及自己上心。今日主動去招他竟是招錯了。
福臨埋頭喝粥,唯恐金花再給他布別的菜,饒是就著金花的美貌乖巧,這新式樣兒點心也咽不下。正躲著她的眼神,又聽金花說:“表舅舅,孔四貞格格走到哪兒了?什麽時候進宮?”金花終於要聊正事兒了。
福臨算了算,桂林到北京,約麽半個月到一個月的路,折差星夜兼程送旨意,如今孔四貞一行也才領旨上路,怎麽也要半個多月後,於是說:“還早著,約摸還有大半個月,表外甥女兒倒心急。”
“可不是,還連著博果爾選福晉,前兒蘇墨爾姑姑說這次給博果爾相看的秀女裏有位才女,相貌好,學問好,風度好,臣妾太好奇,盼著早日一睹風姿。”
福臨鬆了勺,抬眼看她,金花微微含笑,眯著眼睛,一臉神往。不知想到什麽,眼神又聚到他臉上,炯炯的眼神探究著他,說:“這麽好的姑娘,皇額娘怎麽就惦記著許給博果爾皇弟。若是博果爾兄弟相不中,咱們就把她選進宮,做表舅舅的妃子,好不好?”
說完又轉著她寶石核兒樣的眸:“弟弟沒選中,哥哥收進宮,若是傳出去,好似不太好聽。要不,要不表舅舅你先找個機會相一相,若是您相中了,咱們直接選她進宮,本來今年選秀也是要充實後宮,皇額娘跟表外甥女兒說幾回了,選秀選秀……至於博果爾皇弟,蘇墨爾姑姑說皇額娘今年為了給宗室拴婚,選了許多好姑娘,還有那麽多秀女呢,皇額娘從秀女裏另外選一個好的薦給博果爾皇弟就是。”這次給博穆博果爾拴親,還容他自己擇,竟有些“自由戀愛”的意思,金花暗忖。
不等福臨答話,金花又想了個巧招兒:“反正四貞格格還有約莫一個月才到,咱們先跟那位才女姑娘見一麵,表舅舅相看相看?哎,也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家裏還是住在宮裏,要是住在宮裏就好了。”
全是金花的急智。本來還囿於正史、野史和各家傳說,等著烏雲珠嫁了人又機緣巧合跟福臨相知相守,如今機會在眼前,幹脆抓牢了,一步到位。如果這位董鄂氏不是烏雲珠就罷了,若是烏雲珠,豈不剛好,也能幫博穆博果爾另尋一門好親事,免他經曆婚姻波折。
福臨“咳咳”兩聲,說:“朕沒答應皇額娘選秀,還是先讓博果爾他們選罷。”
“表舅舅,眼下宮裏的嬪妃庶妃格格人是不少,您可心的人少,佟妃妹妹、楊庶妃和端貴人眼見著一年半載脫不開身,還有……”她一眼瞥到他神色不豫,不敢說下去了,閉了嘴,遮遮掩掩喝了口茶。
剛放下盞,抬頭,福臨的眼風又跟刀子似的,緊盯著她問她:“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金花不敢說,他這麽當回事兒迫著她,她怕。
沒有烏雲珠,也可以有其他人。多少旗人家巴巴兒想把女兒送進宮,錦衣玉食不提,還能幫襯父兄,佟皇親如今是佟皇親,等康熙帝時就是“佟半朝”了,還不是因他家兩代都送了女孩兒入宮,做了高位份的嬪妃?乾隆帝的小舅子傅恒不也是靠姐姐得寵,白落了許多軍功和爵位尊榮?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人家想送女兒進宮,謀一家子的榮華富貴,金花不攔著。
當務之急,先去探探那位董鄂氏姑娘,究竟是不是烏雲珠。
不等金花答,福臨說:“表外甥女兒怎麽知道朕沒有可心的人兒?朕沒答應皇額娘選秀充實後宮,也不準備改口。有才女美人兒,還是先給宗室拴親。”福臨慢悠悠喝了一口粥,“表外甥女兒倒是越來越愛替朕張羅,從子嗣到嬪妃。”
“表舅舅,表外甥女兒既在中宮之位,這都是份內的。表舅舅這麽護著,表外甥女兒也想表舅舅日子過得舒心暢意……”這句是真心話,她樂見福臨跟烏雲珠早日過上真心真意,蜜裏調油的日子。
“行了,表外甥女兒的心意朕心中有數,選秀的事別提了,憑皇額娘安排。博果爾皇弟相看的秀女,也照皇額娘的打算來。什麽兄啊弟的那些渾話,不許再提。”
金話聽福臨越說越語氣越冷,心裏突突跳,一抬頭見他收了刀子似的眼風,帶著一種複雜的眼神對著自己。她忙垂了頭,眼神往旁邊飄。
福臨修長的手伸過來,握上她溫涼的小手,她掙了一下,紋絲不動,隻能由著他握著她囫圇攥著的拳。
兩人默坐了一會兒,金花留神聽著耳房的動靜,小太監進進出出,心裏惦著胖大橘。想了想,換了個沒來由的笑臉,對福臨說:“表舅舅最近見過端貴人?表外甥女兒如今窗外事皆不知,不知她那兒可順利?”
福臨見她的笑容,鬆了手,悻悻說:“順利。”
“楊庶妃呢?表舅舅最近賞過菜嚒?”
“日日不落。”福臨想,自從金花提過楊庶妃位份不高,他讓吳良輔換著花樣給她送她份例外的菜過去。不都是她提過的?他樣樣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她就不用多花那些心思。
金花聽了,忍不住自嘲,孰輕孰重,孰遠孰近這個聰明人怎麽會不曉得?哪用她操心?她這份心意估計他瞧著輕飄飄的。正沒意思,福臨說:“表外甥女兒,腳腕的傷,好些了嚒?”
金花撇撇嘴,過了這麽些天,您才想起來問呐。一閃而過,又是那個沒來由的笑臉:“好多了,表舅舅惦著。”
順著金花說過什麽他都惦記著這茬兒,福臨想起來,朝廊下喊了聲:“吳良輔。”
“皇上?”吳良輔小步進來,躬身候著。
“朕在西暖閣案上放了個盒兒,來的急,忘了,你遣個妥當的小太監去取來。”福臨故意著重了“妥當”兩個字兒。
“奴才馬上來。”吳良輔想了想,還是自己最妥當,應聲躬身退出去,讓吳祿陪著他回一趟養心殿。什麽稀罕物兒,巴巴兒專門去取一趟。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
謝謝寶兒。
下周定個更新的時間,等我定了在作話喊一聲。
比心。希望你們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