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閨名
蘇墨爾奉太後之命到坤寧宮傳旨意, 走到坤寧宮門口,宮闕靜悄悄,仿若無人。
進門見幾個小宮女小太監正無言地拾掇院子, 有個乖巧的小宮女見是太後宮裏的蘇墨爾,忙走上來迎著她:“姑姑, 奴婢去通報一聲。”
蘇墨爾在廊下候著,少頃, 皇後貼身伺候的小宮女呼和從殿裏疾步走出來:“姑姑, 皇後娘娘腳傷著,在殿裏候著您。”
金花骨子裏喜靜,訓練得闔宮都麻利沉默,有活幹活, 沒活少說話, 聊天去宮外聊, 所以讓蘇墨爾覺得坤寧宮格外靜。
金花一早起來越想越不對勁兒。她不是千杯不醉, 她也不至於喝一盞就倒,昨夜天旋地轉,昏頭暈腦,現在回想起來,眼前的世界急速打圈,所以她昏了頭才攀著福臨的肩趴在福臨胸前。
金花想起昨夜這一段,仰麵倒在榻上, 用帕子蒙住臉,怎麽能?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上輩子喝多了也不過是把自己扔**睡一覺,這輩子酒量大小不論, 酒品先不好, 主動去招惹那個俊男人。
想到這兒, 金花臊得慌,翻個身兒把臉藏在錦靠裏,越想心裏越鬧得慌,誰曉得那人今天還來不來?來了她可不想見他。轉念頭想,昨夜今晨已經見過了,吃完點心兩人還在榻上聊了好一陣子。可那不一樣,那會兒哪有心思想這些。如今白日寂寂,她躺平了,有大把的時間想這些。
原來躺平鹹魚也有煩惱,腦子不用在別處就要用在此處,不惦記著在職場做出一番事業和成績,就會惦記衣食住行的小細節。更關鍵她如今臉皮薄,她是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性格影響了嚒?她竟然自己藏起來臉紅。上輩子,就算喝多了、酒醒了,她做了什麽都不在乎,臉紅的永遠是別人。更何況她酒品好。
正在榻上翻來覆去滾著,小宮女來報:“娘娘,慈寧宮的蘇墨爾姑姑來了。”
小宮女呼和聽了,忙趕出去迎。
金花身邊,小宮女烏蘭主外,呼和主內,兩個小姑娘都是阿拉坦琪琪格從草原帶來的,從小玩大的“心腹”,最妥當的體己人。
金花翻身坐直,順順頭發,等著蘇墨爾進來。
蘇墨爾看到皇後,忍不住微笑。小姑娘說是養傷,在坤寧宮一門不出,二門不邁,憋了這些天,反倒更紅潤了。鵝蛋臉粉紅撲撲,好像還豐腴了些。一雙眼睛脈脈含情,橫波流轉,好一個新婚的嬌豔小媳婦兒。
想起她剛進宮,待嫁時,美是極美,說她是科爾沁草原上最美貌的也沒人會反駁,從小教養得也好,飽讀詩書。可是失魂落魄,每日心思不屬,愁眉鎖眼,病美人兒。
太後每次見她都要教導半天,她就枯坐著,也不抬頭,更不說話,左手的手指頭捏著右手的,垂著眼,抿著嘴。當時把太後愁得呀,孟古青是那麽個火爆脾氣,口沒遮攔;換了如今的阿拉坦琪琪格,又是這麽個鋸了嘴兒的葫蘆,不聲不響。這兩款都對不上福臨的脾氣。
果真大婚就鬧得不可開交。幸而皇帝刺她一下,她幡然醒悟,轉過天兒就開了竅,拜太後和大妃那日神采奕奕,伶牙俐齒跟換了個人似的。又為了爭皇帝的寵愛,認命似的去找太後討主意。之後雖然帝後兩人時好時壞,但是皇後的體麵算是將將兒保住了。
聽說這幾日皇帝幾乎天天來瞧她,宿不宿兩說,隻要皇帝肯來,皇後就不會因為不理事受嬪妃的氣,坤寧宮雖然靜,進來絲毫不覺得冷,熱乎乎的人氣兒。
不用晨昏定省立規矩,人也更活潑張揚。竟是養得極好。
蘇墨爾要行禮,小宮女硬扶著不讓,皇後拉著蘇墨爾在榻上坐:“姑姑坐近點兒。”
蘇墨爾告了座,往皇後腳上看:“傷得怎麽樣了?”
金花把腳腕子藏一藏:“不敢看,黑乎乎的,一動疼極了,現在天天這麽躺著,悶壞人。”說完撇撇嘴,才想起來還沒問候太後,於是裝模作樣把太後的飲食起居關心地詢問了一遍,說,“不能伺候皇額娘,我心裏怪不是滋味,這次選秀也不能幫忙料理。”
蘇墨爾由著她表演,等說完一段才說:“說到選秀,奴婢正是為這事兒來的,那日懿靖大貴妃求太後給皇子博穆博果爾好好選個福晉:皇後娘娘想來也聽到了。太後要選個日子讓博果爾自己相相。太後的意思,到時候皇後也去一去,彰示重視。”省的懿靖大貴妃閑語皇後托病,以後拴婚合意不合意,先不落口實,“太後讓跟皇後透個風,到那日必是選個鄭重的由頭做這事,所以要著朝服,越隆重越好。”
金花想這大熱的天兒,穿幾層衣裳,又沉又悶,可是太後吩咐的,隻能一口答應下來。又問:“定了日子嚒?我先預備著。”
“還要等四貞格格進宮,且要幾日。”蘇墨兒回說。
金花八卦的心呼呼燃,問蘇墨兒:“姑姑,太後幫博果爾選了幾個姑娘?好看嗎?”
女人問別的女人,起頭第一句,必定是“好看嗎”。
“有一個特別好看,還是個才女。”蘇墨爾一邊說一邊回憶。選秀見的姑娘太多,這次太後選得細致,設了好幾輪,每一輪留牌子的姑娘都不少,早挑花眼了。隻是這個姑娘太出色了,蘇墨爾對她印象尤其深,所以記得清楚,“是內大臣鄂碩的女兒,董鄂氏。這姑娘的母親是漢人,她也有些漢人姑娘的風姿。單看眉眼淡淡的,合在一起眉清目秀,且腹有詩書,態度也不卑不亢,既不媚上,也不自傲,太後對她很是嘉許。”
蘇墨爾頓了頓又說:“有句話,卻是個短處,皇後聽聽就罷了,可別跟別人說。”
金花生怕八卦不著,乖巧地說:“姑姑放心,保證不告訴旁人。”
“太後說,鄂碩是個不長進的,早年間行軍打仗因為貪墨還挨過先帝的皮鞭,如今倒養了個好女兒。”蘇墨爾一邊說一邊掩嘴兒笑,“鄂碩當年挨了一百鞭子呢,差點打殘了。誰想到還有這後福……據說董鄂氏還有個同胞弟弟,也是一表人才。”
金花心裏盤算,董鄂氏,沒有第二個董鄂氏了,肯定是那個董鄂氏,這麽快烏雲珠就出場了?金花覺得自己交了好運,不過還是想確認下:“姑姑可知道這姑娘的閨名?”
蘇墨爾聽她這麽問,一愣:“閨名倒不知,皇後何不自己問她,你們都年小,應當聊得來。”眼見著皇後興致越來越高,越說越高興,眼睛都亮了。
金花狡黠一笑,眨眨眼:“好。”她才不問,她要叫福臨去問。福臨來了就跟他說。
金花頭一次盼著福臨來,傍晚搬個涼椅在廊下搖啊搖,搖到天黑也不見人。晚上胡亂睡了。
初三這日,一邊鼓搗禦膳茶房送來的梅子,一邊沒心沒緒,又白白等了他一天。
初四她繃不住了,寫了個字條讓人送到養心殿。
順治帝正頭疼廣西的南明大西軍,李定國以雲南為大本營,攻到廣西,先大敗孔有德,繼續東征。順治帝遠隔萬裏調兵遣將,拉著議政王貝勒大臣會商。滿洲鐵騎入關十幾年,還是水土不服,習慣性劫掠,行事全沒有“坐天下”的氣派;行軍打仗,漢臣也提不出什麽建設性意見:順治帝深感無力。接連兩日,他每日下朝回養心殿苦讀二十一史,想從書中尋點啟發。
福臨展開花箋,見金花那筆缺胳膊少腿兒的瘦金體寫著:“表舅舅,表外甥女兒做了新式樣兒點心,您來嚐嚐?”這幾句就是金花平日說話的口吻,讀著仿佛金花嬌柔的聲音正在耳畔響。
福臨“嗤”笑一聲,這次倒是皇後先來招他了。於是問吳不服:“最近皇後忙什麽?”
吳不服垂著頭細細稟報:“蘇墨爾姑姑來了一趟,跟皇後娘娘說說笑笑半上午;娘娘命人把貓都送貓兒房了,就留了一隻;之前管禦膳茶房要的東西齊了,昨兒娘娘自己動手鼓搗了兩壇子酒,封好了存在嫁妝屋子裏;然後昨日前日連著兩天傍晚在廊下候著,就等著萬歲爺……”
“行了行了。”聽到這兒福臨臉上的笑都藏不住了,含著笑把吳不服截住,“你先回去吧。”
“奴才怎麽回話?”吳不服領了命,卻不走。
福臨大筆一揮,也寫了個字條:“嚐。候著。”
傍晚,福臨又一次不提前傳信兒徑直去坤寧宮,想看看金花在廊下望眼欲穿等他是個什麽情形,滿臉繃不住的笑,長腿大步進門。
意外的,廊下空****,他心裏失落,收斂笑容進殿,殿裏竟也沒人。
吳良輔亮開嗓子要通報,被他用眼神製止了,他在坤寧宮轉了一圈,在耳房找到金花。
小宮女小太監見了他,匆匆忙忙,橫七豎八跪了一地。金花盤腿坐在耳房地上,手托著頭聚精會神瞧著,身後一片**窸窣她都沒留意,福臨故意重重邁步,她聽了,說:“哎,小聲兒,你們別進來,它跟你們不熟。”
福臨走到跟前,在她身後蹲下,聲音擦著她的耳朵:“朕也不能進來?”
金花扭頭:“哎。萬歲爺,臣妾失禮了。”要不來都不來,要來一起來。今夜貓兒有事兒,福臨又來了,早知道明日再給他寫字條兒。
福臨盯著金花,她麵色紅潤,眼睛炯炯有神,秋波瀲灩。不得不承認,越發水靈嬌豔。
再細看她麵前,木箱子裏鬆鬆軟軟墊了厚厚一層,之前金花日日抱著的大肥貓正臥在裏麵。金花轉頭把兩隻細膩粉紅的小手擋在他眼上說:“萬歲爺別看,胖大橘生小貓貓,它怕羞。
“好。不看。”福臨垂了頭,見金花把頭又轉向胖大橘,委屈地說,“巴巴地把朕叫來……”
金花聽著語氣不對,忙把頭轉過來,手還擋在他眼前,說:“走,讓貓兒處的人守著,咱們吃點心。表外甥女兒還有事兒求您……”一邊說一邊小心挪開盤著的腿,抓著福臨的手要起來。
福臨扭身看了眼吳良輔。
吳良輔會意,把小宮女小太監都驅散了。福臨伸手抱著金花站起身:“朕算是知道了,非得有事兒求我……”一用力,這句話就續不上氣兒了。
金花總覺得他這一下抱得突兀,從蹲到站,搖搖欲墜,好像還聽到他身上關節“哢吧”作響,下意識把自己緊貼在他胸上,柔軟的雙臂摟上他脖頸,眼睛忽閃忽閃說:“這次是特別好特別好的好事兒。”說完扭臉兒看他。
他也正看她,麵色粉紅透白,長長濃密的睫毛恨不得撓到人心裏,眼神純澈,又透著期待。
好事兒?福臨長喘了一口氣,他覺得身子單弱的金花,才幾天不見,分量見漲,捧在懷裏沉甸甸的。
好事兒……還有什麽事兒,比表外甥女兒身子旺健更好?
作者有話說:
要不來都不來。哈哈,女人們也是一樣。
期待讀者收藏作者。
謝謝你們,嗚嗚。又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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