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唇齒

金花扭了扭肩,沒扭出來。福臨腳下沒停,兩人繼續並排往前走,身後的帝後兩幅儀仗和宮女太監就被遠遠拋下,離帝後兩人愈來愈遠。

福臨垂頭在金花耳邊,用生怕別人聽到的氣聲兒說:“聽說,表外甥女兒演的不錯,除了第一天吃了靜妃和謹貴人的虧,後來腰也軟了,路也走不成了,精神頭兒都弱了,不光自己得了朕的好些寵,還攛掇嬪妃都來朕這兒獻殷勤。”

金花給福臨箍在身側,被他的聲音撩撥了,耳朵從白皙轉至粉紅透明,低著頭小聲說:“那不是情急之下?第一天兩位姑姑就給表外甥女兒挖坑,還都是至親骨肉呢?初來乍到的,人還沒認全,先讓人下不來台。表外甥女兒隻能想了個這樣的笨法子。自己想起來還臉紅,表舅舅就別提了,成嚒?而且,不這麽演,表舅舅也有短處,知道的是表外甥女兒不懂事兒,不討表舅舅的歡心,不知道的以為表舅舅跟皇額娘擰巴,落個不孝的名聲兒。既然表外甥女兒不是表舅舅喜歡的,自然希望別的美人兒多用心,表外甥女兒那些嫁妝,就是全填了福全和佟妃她們,也是甘願的……”越說聲音越小。

福臨抬手把金花的臉捧起來,一邊細細打量,一邊說:“朕瞧瞧這是什麽唇齒,越發能說會道了。照你這麽說,若是不陪著表外甥女兒演戲,竟是朕也有錯處了?”

金花翹鼻頭在頰上拖下一個細長的影兒,眼睛迎著太陽微微眯著,福臨細究了也沒看到情緒,唇下的美人窩上凝著細小的汗。福臨伸出拇指抹了兩下,指尖有意無意抹過金花唇緣,他突然想起來那天傍晚,小宮女捧著豔豔的油膏幫她補唇紅,他一氣之間摔了筆,眼下算是遂了心願。

觸手溫潤滑膩的唇,顏色卻是極穠麗的紅,鮮豔欲滴,早上凝了露水的海棠花樣兒,唇線微微隆起,唇緣蹭著他的指尖兒……

金花心裏亂極了,一顆心狂跳,眼看到嗓子眼兒,福臨看她的眼神一會兒濃一會兒淡,她像是知道自己此時張嘴說話有多蠱|惑,隻得收了聲兒,喉嚨裏強咽一口,把心藏在髒腑裏。

情急之下心一橫,腳下一崴,肩膀一縮,一隻腳踩脫了花盆底兒,人就順勢從福臨懷裏往下漏,福臨忙攬著腰把她穩住。又去探她的神色,上次對著嬪妃演戲也是這一招,這次是不是故技重施?

金花露出一個苦笑:“表舅舅,表外甥女兒以後能不能不穿這勞什子,要不是您,表外甥女兒就撲地上了。”

福臨被她這一下壞了興致,冷笑一聲:“不穿,就表外甥女兒的嬌小,怕夠不到朕肩頭。”

金花想說肩頭還是能夠到,而且人家才十五歲,還能長個兒。隻是借著這個話茬兒要打蛇隨棍上,忙接道:“可不是,身板兒單弱,個兒也小,就表外甥女兒這相貌,委屈了表舅舅了。往表舅舅身邊一站,不般配。”

金花還要說,被福臨截住了:“打住吧。今日的事兒還沒說完,不止寧妃那一宗,不過今天朕乏了,初一朕去坤寧宮跟你說。”

金花抬起頭,初一?什麽初一?福臨虎著臉:“每月初一、十五,朕照例宿在皇後宮中。嬤嬤沒教過?”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腦瓜,影影綽綽有這麽個規矩,她沒當回事兒,絲滑地忘了,直到福臨提起才想起來。

一月兩天?十五那麽好的月亮,揉著貓在月下喝小酒不好嗎?

金花乖巧點了點頭:“恭迎聖駕,隻是,表舅舅,表外甥女兒預備什麽?”

福臨歪頭看了眼背著身兒跪在地上的宮女和太監,猶猶豫豫伸手在她額上點了一下,恨鐵不成鋼:“你啊!你能預備什麽?”說完一甩手,擺著長腿走了。

見吳良輔還領著眾人跪著,金花喊了句:“吳良輔,快,跟著。”

小宮女烏蘭跑上來扶金花,金花才試探著動了下右腳,鑽心的疼紮著腳腕和腳背,剛她一慌,竟然崴過了。

好歹蹦上輿,又撐著回了坤寧宮,進寢殿脫了看,腳腕外側鼓個大包,腳麵烏青,半個時辰不到,腳背腫得老高。

金花有經驗,五成是第五蹠骨骨折。她上輩子二十七歲時經曆過一次,大活動穿著高跟鞋崴了一跤,之後的症狀跟這個一模一樣,有活動走不開,沒去醫院。過了好久她去醫院照了個X光,醫生說,骨折了,不過已經長好了,就這樣吧。

小宮女呼和說:“娘娘,傳太醫吧?”

金花想了想,萬一給她吃湯藥……當時問醫生,如果崴了就來醫院看急診會怎麽處理?醫生看了眼X光片,說:“這麽一點點,也就是上個夾板養著吧。”

“別,興師動眾的,本宮心裏有數,先取一盆冰來,再拿兩條手巾。”金花終於得了這會兒空,她要去耳房揉貓。

夜裏,吳不服來來回回在耳房門口轉了幾趟,終於看清了,金花坐在椅子上,一腳搭在三個厚蒲團疊的墊子上,腳上還敷著冰水浸的手巾,小宮女進進出出給她絞手巾、換冰水,她隻管撕著雞胸肉看有沒有貓貓上鉤,肯來她身邊磨蹭。哪隻來手上吃了肉,她就大膽伸手試探著兩指撓撓貓貓腦門兒,自言自語:"Good girl."

吳不服在廊下轉來轉去,不得要領,最後隻得抓住個端冰水盆兒的小宮女:“姐姐,我幫你端。”

小宮女由著他把銅盆接過去,跟他一路走一路說:“謝謝吳公公,端了三趟,累得我胳膊打顫。”

吳不服趁機問:“娘娘這是幹嘛呐?”

“娘娘崴了腳,沒傳太醫,就隻管用冰。”

“崴了腳?”吳不服端著銅盆的手指緊了緊,幹爹吳良輔那句“撒丫子到養心殿去報”又在耳邊響起來,隻是這算不算應該撒丫子去報的事體?

*

順治帝下朝,走到養心殿,一個俊朗的少年對著他行禮,定睛細看,是已經出宮立府的十一弟,懿靖大貴妃所生的博穆博果爾。

博果爾比順治帝小三歲,小時候哥兒倆曾在盛京過了一段親密的貓嫌狗也嫌的幼年時光。如今長大了,又有了君臣之份,但是有那段童年的兄弟情托底,順治帝對博果爾總是更親近些。

“十一弟。”順治扶了他一把。

博果爾起身又謝了一次恩。

“你怎麽來了?去見過大貴妃了?”

“回皇上,先見過皇兄再去探母親。”

順治帝知道博果爾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領他進了東暖閣,順治帝強摁博果爾坐在他下首,等吳良輔端了茶,說:“說吧。”

“濟爾哈朗皇叔來找臣弟,說起選秀之事……”博果爾說到這兒頓了頓,斟酌應該怎麽說。來之前他已經想了千般措辭,到了順治帝麵前,被他的威嚴一壓,就有點想不起來了。

順治帝瞅著自己的十一弟,他今年十五歲,身量還沒長足,比自己矮半個頭,勝在眉清目秀。小的時候他們哥兒倆出門,外人一看就知道是親兄弟,但是要說哪裏一樣?又說不上來。大約是神似。

順治帝說:“昨日太後提起選秀拴婚之事。大貴妃說,要個模樣兒好,口齒伶俐的,皇弟可是要說這個?”

博果爾聽順治帝說起“模樣兒好”,有些不好意思,微笑著搖了搖頭,很快又想起這次進宮的正事,說:“主要是皇叔說,讓臣弟務必不要蒙古女子,選個滿人。”

順治帝聽了皺了皺眉頭,抬起眼瞼盯著博果爾:“怎麽說?”

博果爾在順治帝犀利的目光裏,硬著頭皮小聲說:“皇叔覺得現在宗親府中,蒙古的福晉、側福晉、格格也太多了。”他故意回避了皇後也是蒙古來的這一茬。

鄭親王濟爾哈朗的意思,“北不斷親”當然重要,但是也不要一水兒的蒙古女眷,再往後幾代,所有的宗室血脈都流著蒙古族的血,跟蒙古千絲萬縷的親緣關係未必是好事。

在關內坐天下,蒙古四十九旗的助力就沒打天下時候那麽重要,這種情勢下還讓宗室個個跟蒙古聯姻實屬犯不著。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兒子濟度娶阿拉坦琪琪格的姐姐時,他就有點替濟度憋屈,好在婚後兩人琴瑟和諧,他也不便說什麽。

如今,趁著要給皇子、親王、郡王、貝子們選秀拴婚,幹脆破例就從皇子的博穆博果爾起。鄭親王濟爾哈朗聽到選秀的風聲,馬上跟博果爾懇談了一夜,博果爾也不耽擱,第二日就來找順治帝了。

順治帝明白他的來意,不露聲色,也不應許,讓博果爾早些去大貴妃處,於是博果爾告退出來。

傍晚,福臨特地比往常早了片刻去慈寧宮,他到的時候,金花的輿剛轉過彎。她的輿還沒落地,他先朝她伸出手。

等輿落地,金花站起身,一隻腳立著,扶上他的手,仍舊邁不出來。金花正著急,福臨鬆手,弓身兩手攬上她的腰,把她從輿裏抱出來。

金花不當心,旗裝的袖子擼起來,兩條溫潤的胳膊胡亂搭在福臨頸上,落地的時候他一歪頭,胡茬兒正刺在她柔嫩的胳膊上。

她心裏一悸。

作者有話說:

感謝各位寬容。

無以為報,穩心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