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囫圇

金花洗了手回來,左瞧右瞧,幸而沒沾到衣裳。

奶娘給福全換了衫子重新包了白綿紙,金花伸手摸摸福全的白綿紙,點點頭,還成。輕薄柔軟,奶娘沒偷懶,白綿紙精心揉搓後才呈現這種暄軟手感。小娃娃皮膚嬌嫩,這些小節做不好,娃娃有口難言,隻好吃苦。

見福臨坐在榻上愣神,金花斟了盞茶給他,結果舉到麵前他默著不接。金花故意逗他說:“怎麽,嫌棄表外甥女兒的手讓你兒子開光了。”福臨繃不住,冷笑了一聲,接過來一飲而盡,又叫吳祿進來伺候他換衣裳。

吳祿捧著衣裳到門口,見皇後也在,進退兩難,福臨正氣兒不順,叫他:“趕緊進來,越發會躲懶了。”

金花隻管抱起福全,不理他。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吳祿伺候福臨換了衣裳,福臨撣撣衣襟,又在金花身邊坐下,也不說話,更沒有要走的意思。

金花一扭身兒,架著福全的咯吱窩,一捧一放,直接墩在福臨腿上。福臨沒料到她如此,紮煞著手不接,金花把福全放穩了,輕伸小手把福臨的手掰下來,放在福全兩根如細藕節的白胖胳膊上,又捏著帕子擦了擦福全的口水,說:“找你阿瑪抱,為娘去飲口茶。”

福臨不防備懷裏就被塞了個胖娃娃,這小娃娃乍離了金花的懷抱,隻愣愣坐在福臨腿上,直到金花去斟茶,見粉衫子的香軟懷抱要走了,他才反應過來,咧開嘴要哭。

金花端著盞吃茶,閃著桃花眼跟福臨說:“哎,娃娃哭了,您倒是哄一哄。”

福臨皺著眉瞪著懷中小人兒的後腦勺,不敢撒手,更不敢使勁,渾身的勁兒沒處使,苦著臉說:“怎麽哄?”

金花慢吞吞又斟了一盞茶,幽幽飲一口,說:“搖一搖?或者架著咯吱窩站一站?您都試試?”

福臨說:“朕哪會!”

金花桃花眼裏顯出戲謔的神色:“福全都這麽大了,您為什麽不會,日日子嗣子嗣的,隻管生不管養嚒?”

撂了茶碗,金花重回榻上坐著,在福臨耳邊小聲兒說:“那可太輕巧了,不就是抖一抖?眼瞅著外頭又來一個,明年這時候,三個奶娃娃手拿把攥,加福全四個。”頓了頓,為了邏輯的周嚴,又補充了一句,“指不定還有,就是現在不知道而已。”

福臨聽了這句不曉得想到什麽,破天荒紅了臉,一直紅到耳朵根兒。又起了個癡想頭,金花不願意,也是為了這個?

現在輪到金花氣定神閑撣撣衣襟。福全在福臨懷裏將哭未哭,金花捏著他的小胖手兒,逗他說:“在你阿瑪懷裏坐著吧,阿瑪帶出來的孩子聰明,情商高。”

最先進的現代育兒理念,古代也驗證過,康熙帝就是個帶娃的好爹,也是因為親自教,兒子們太優秀,奪嫡才那麽激烈慘烈。不過現在,康熙帝還在福臨寵妃的肚兒裏揣著。

退一萬步說,等烏雲珠的“第一子”出生,福臨保準沒心思花在福全這些孩子身上,趁現在福臨還沒偏心偏到咯吱窩,趕緊父子親近親近。

金花歎了口氣,烏雲珠就跟一柄劍似的懸在頭頂,現在做什麽都得提前算算怎麽跟烏雲珠搶時間。偏她記不清烏雲珠什麽時候入宮,日日賽跑卻不知道終點線劃在哪兒。

蘇麻喇姑進來喚帝後出去,看到福全坐在福臨懷裏先愣了,福臨帶孩子當真稀罕,牛鈕和福全出生時,福臨大駕,在血房外看了一眼繈褓中的小嬰兒,背著手,全沒上手抱的意思,後來果真沒抱過。

金花又教他站起來怎麽抱,一手托著屁股,一手護著腰背,福臨的大手此時派上用場,修長的大手一兜一護,胖娃娃就給他牢牢捂在懷裏。

金花把臉埋在福全小小細嫩的胸前,深吸一口奶娃娃身上的奶香氣,在福全臉頰上香了香,又理了理福全身上皺巴巴的衫子,對福臨說:“表外甥女兒可是把心愛之人讓給您抱了,您得念著點兒好,以後對表外甥女兒別太苛刻。”

福臨眉毛一擰:“胡說什麽。”低頭看看懷裏的福全,憨胖的醜娃娃,隻有眉眼仿佛跟自己有些相似。頰上一個淺淺的紅印,是金花剛剛紅彤彤的唇印就的。

福臨覺得酒勁泛上來,受了那個紅印的蠱|惑,低頭照福全臉上親下去。金花伸手去兜:“哎,您這胡子……。”一隻柔軟的小手握在他頜上,沁人的溫涼隔著胡茬兒傳過來,癢癢。

他強定了定神,一隻胳膊把福全在懷裏兜牢了,騰出一隻手去拉金花,把她的手囫圇攥在手心裏,往外間走,一邊走一邊說:“走吧。”金花的花盆底兒又在他身後響起來“噗篤”“噗篤”。

莊太後第一次見福臨抱子嗣,忍不住對金花刮目相看,這個柔弱糊塗又沒主意的皇後也有能耐的一麵。再想想上次斬陳名夏的那個題本,這個心思深沉的兒子,竟然吃美貌的軟釘子這一套?

端貴人見皇帝抱著皇子又牽著皇後,忍不住想到以後,玉樹臨風的福臨懷裏抱著自己粉雕玉琢的孩兒,自己跟在他身後,其樂融融,忍不住低頭撫著肚子,臉紅了。

帝後從慈寧宮出來,金花把手從福臨掌心裏掙出來,低身行禮,說:“萬歲爺逛了一天,早歇著。”其時太陽落了,天將黑未黑,四周籠在淡淡的暮色裏,金花抬起一張瑩白的俏臉,在暮色裏尤其顯眼。

福臨摸了摸額,沉吟著說:“逛了一天,餓了,皇後宮裏可有什麽新樣兒點心?”

金花聽了,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說:“臣妾回去瞧瞧。”聽這意思,皇帝想跟她去坤寧宮?她還要回去陪貓貓,他最好別跟著,請龍容易送龍難。

她隻好往前邁了一步,湊到福臨麵前,小聲說:“表舅舅,還是回養心殿,有花樣兒點心表外甥女兒給您送過去。端貴人有喜,皇後巴巴把您招到坤寧宮,知道的是您去吃點心,不知道的以為皇後心眼兒小,猴急又沉不住氣。您也顧下皇後的麵子。是不是?”金花這話說的跟說別人的事兒似的。

福臨沒料到她又編了一套歪詞兒來搪塞他,跟養心殿那套詞兒如出一轍。

見福臨不吭聲,金花又說:“表舅舅,今兒為了端貴人這樁喜事,表外甥女兒忙了一天,腿都累細了,現在頭暈眼花,就想回宮歪著,您老人家就別讓表外甥女兒再在您麵前立規矩了。行不行?”金花說著主動攜起福臨的手,又朝著吳祿使眼色,讓吳祿趕緊把福臨的輿預備好,把福臨送上輿。

福臨回養心殿的路上一直想不明白他怎麽就被金花三句兩句生生駁了……白天惦記了一天要跟她說的話,末了一句都沒說出來。

金花見福臨走了,轉頭扶著烏蘭的手,慢悠悠往回走。天邊一顆小星兒,熏熏的風吹著她,一動渾身汗。金花向來怕冷不怕熱,剛飲了兩個滿盞的茶,正想發發汗,也不乘輿,遛達著回坤寧宮。

一路上小聲跟烏蘭說:“亂了一天,給佟妃的賞還沒辦。”早上端貴人“咕咚”暈了,金花趁機免了佟妃來坤寧宮請安,說:“佟妃妹妹身子重,暑天又熱,以後隻去慈寧宮請安,坤寧宮先不必來了。”今日傍晚在慈寧宮,莊太後一高興,也免了佟妃請安,隻讓她安心養著。金花不用天天看著佟妃心驚膽戰了。

賞什麽呢?吃的喝的不敢給,給了人家也不敢吃。宮裏使錢的地方多,金花那點兒皇後份例根本不夠她用,全靠嫁妝豐厚。嬪妃不準帶嫁妝進宮,想來手頭也緊。這麽想賞金銀最好,又體麵,又好使。

她不吃野味,皇莊進貢的麅子、熊、野雞之類,直接分四份,佟妃宮裏兩份,楊庶妃一份,端貴人一份,也不用往坤寧宮送了,直接由禦膳茶房撥到各宮,由著她們是吃還是賞人。

分撥定了,回宮就傳旨,又開她的嫁妝箱子找金銀,遣烏蘭和呼和捧著五十金五十銀送去景仁宮,還傳了口信,短什麽隻管去坤寧宮請了旨意去內務府領。

佟妃攜佟夫人謝恩不盡。等烏蘭呼和走了,佟夫人拉著佟妃說:“皇後真是……模樣好,行事又周到。多虧我們有肚子裏這位,要不,你在宮裏的日子怕是難熬了。”

佟妃咬著嘴唇不說話,佟婦人又說:“我進宮那天,太後聽小戲,讓皇後做陪,後來皇上來了,跟皇後那個膩咕……嘖嘖嘖。

“不過不怕,我們有肚裏這位。看你這身段兒,一定是個皇子,等生了小阿哥,你在宮裏的地位就穩了。”

佟妃歎了口氣。她也覺得萬歲爺對皇後跟對她們都不一樣。皇後唯一比不上她的,就是肚子裏這個孩子……

第二天,福臨見到金花,第一句話就是:“昨天表外甥女兒破財了啊。”

金花一愣:“表舅舅這就知道了。”

福臨笑笑說:“這宮裏的事兒有什麽是朕不知道的,又有什麽是……不知道的?”說著用下巴點了點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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