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催生
太後和蘇墨爾正聊著,帝後已經在慈寧宮門口匯合了。
金花再不想跟福臨親近,每日傍晚的定省他倆也要一起去慈寧宮。
今日她做好了他冷著她的打算,朝著皇帝來的方向淡淡垂頭立著。福臨一眼把她從一片花紅柳綠裏認出來,傍晚的風息了,她妃色的衣袂靜靜垂著,她等了他一會兒了。萬歲爺伸伸手指彈了彈禦輿,吳良輔會意,招呼小太監腿腳利索些。
皇後正走著神兒,眼前一暗,她知道皇帝在眼前了,忙抬起頭來,臉上是個沒來由的微笑。
他看她的笑心裏一憋,再看她的衣裳,同昨日一樣都是妃色,就是提的暗花不一樣,昨天是“萬字”,今日是“五福”,若不是他瞧出來不一樣,打眼看以為她沒換衣裳。
明明是為了遷就他專門選的顏色,可怎麽就透著股子漫不經心,本來想攜她的手給她撐撐場子,如今換了念頭,隻受了她的禮,他就擺著長腿邁步了,金花緊緊跟上。以皇帝對太後的了解,他預料太後今日要發難,原意幫金花一把,可見她這麽“無心”,算了,表外甥女兒自求多福吧。
太後見帝後一前一後進門,心裏忍不住歎,真是一對璧人。當年太|祖皇太極和宸妃海蘭珠站在一起也曾讓人這麽歎。何止太後如此,蘇墨爾也忍不住想起皇太極和宸妃海蘭珠,一個魁梧英俊,一個嬌柔嫵媚。福臨繼承了皇太極和太後所有的優點,且青出於藍;金花則比草原的女子都濃豔,偏還年輕,身量纖纖亭亭,於是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更讓人放不下。
帝後不知道,憑著二人的英俊和貌美,太後的火氣散了一半。這樣的兩個人不任性,什麽人有本錢任性?總是年紀小,再老辣些就好了。
皇後這相貌,萬一專寵豈不是更頭疼?既然開頭就籠不住人,佟妃能來爭,寧妃也能來爭,就叫她體會體會後宮的心酸吧。
太後忖度不能次次用那些歪法子幫她,萬一被皇帝發現,母子關係也饒進去了,而且皇後這相貌身段,一次寵幸不得趣兒,籠絡不住皇帝,皇後先該反省反省。
太後照例對嬪妃沒話,就是喝了茶撂茶碗的時候,用眼睛看了看寧妃。
小宮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家的女兒,日常嬪妃訓斥可以,動手責打就僭越了,要打也隻能上請皇帝、太後,由他倆降旨處罰,所以寧妃昨夜在養心殿門口打了小宮女釧兒,實犯了大忌諱。
金花難得見太後不“叫去”,又用眼睛往她身後看,正好奇,一抬頭瞥見坐在太後下首的福臨,他對她意味深長地一笑。
太後沒看到這抹笑,皇後身後的嬪妃都看到了。昨天嘲笑皇後不得順治帝歡心的勁兒都泄了,就算萬歲爺當著皇後麵兒翻別人的牌子又如何?還不是在太後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這麽看來他倆才是“親”夫妻,其他的嬪妃都是陪襯,陪著他們夫妻逗悶子玩兒的,翻牌子也不過是人家夫妻間互相逗樂子的耍兒。
昨兒寧妃被翻了牌子,樂春軒裏的醋缸都傾了。謹貴人這樣不把榮寵放在心上的,也酸溜溜說了一句:“可見今年夏天不熱,萬歲爺喜歡富態的。”這句當個玩話兒也行。謹貴人和寧妃兩人一向交好,本來都是貴人,寧妃生了福全之後,母以子貴,封了妃。如此一來她更是誰也不放在眼裏,獨獨跟謹貴人和睦,因為謹貴人直爽,不耍心眼,而且是皇後孟古青的妹子,太後的侄女,有靠山。
今早嬪妃聽說寧妃連夜被從養心殿遣出來,個個稱心如意,又想若是自己肯定不會這麽不沉穩,犯這麽不上台麵的錯。
誰也不解寧妃當夜在養心殿裏有多難受,順治帝神思不屬,一會兒歡欣滿臉含笑,一會兒生氣冷若冰霜,她在大殿裏氣兒都不敢出,隻一味殷勤裝乖。
最後摔了茶盞不過是駱駝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
而且打釧兒是為了從養心殿遣出來麽?打釧兒是因為她羞憤,她人在養心殿但是萬歲爺心思全不在她身上,對後宮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麽比萬歲爺的心思更金貴?沒了心思,榮寵也沒了。
太後又盯了寧妃一眼,寧妃腿軟,“撲通”跪倒:“奴才失儀。”太後才說:“罰一個月的月例,另外,這個月不給永壽宮送雞和鴨。”寧妃是永壽宮的主位,如此永壽宮這個月都沒有肥美的雞鴨可吃了。最後說,“去吧。”嬪妃才散。
隻留金花和福臨。她垂著眼站著不敢動,過了好半晌才抬頭看他,又遇上他似有若無的笑。她心想,寧妃犯了啥錯?她怎麽不知道。太後和寧妃打了個啞謎,就罰了?
太後跟兒子說:“皇帝,今兒我吃齋,不留膳了,你也早回去歇著。”
皇帝聽了,如蒙大赦,起身行了禮,要拉著金花走,結果太後慢悠悠說:“皇後留下。”
皇後對著皇帝坦然一笑,笑盈盈走到太後榻邊,預備伺候太後用點心。福臨隻得自己走了。
從慈寧宮出來,小太監吳不服正跟幹爹吳良輔和幹兄吳祿湊頭小聲聊天,見到順治帝,不自覺就跟著吳良輔和吳祿走了,皇帝上禦輿的時候,吳不服殷勤伺候,萬歲爺看到他說:“你怎麽跟著出來了?”
吳不服才想起來他現在坤寧宮伺候,忙叩頭謝罪,順治帝對著吳良輔使了個顏色,吳良輔就懂了,等眾人走了,才恨鐵不成鋼地踢了一腳趴在禦道上的吳不服:“好小子,萬歲爺給了你這麽重要的差事,你看看你。”
吳不服不敢起來,看了眼周圍,四下無人,才直起身拽著吳良輔藍袍子的下擺,說:“幹爹,兒子糊塗,幹爹給指個明路。”
吳良輔乘勢踹了吳不服一腳,說:“還在這廢話,趕緊去廊下聽著,萬一皇後娘娘受難為,你撒丫子到養心殿去報。別的晚上再說。”說完,吳良輔小跑著去追禦輿一駕人。
慈寧宮裏,金花小心觀察太後顏色,布菜捧湯擰手巾執盂忙得不亦樂乎,一頓點心吃完,小媳婦先忙了一頭汗,站在婆婆身邊大氣兒也不敢出,抿著嘴兒斂著氣兒。
本來晚膳下午就吃過了,天將黑不黑這頓就是吃個點心,點心嘛,都是自己愛吃的,加上小媳婦小意伺候,太後眼神剛到,她已經乖巧地把菜布到婆婆麵前,一隻玉白纖瘦的腕子靈巧地在桌上遊,手如柔荑,捏筷子的樣子都格外好看。所以太後這頓吃得心滿意足,對皇後的火氣又降下去一半。
也是怕自己一會兒收不住,太後漱了口讓蘇墨爾抱福全來。
一聽胖娃娃要來,皇後一邊忙著斟茶一邊眼睛往門口飄,這時心裏是想著皇帝的教訓的,“不要在皇額娘麵前跟阿哥公主們太親近”。可是等福全進來,這話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蘇墨爾把福全放到太後榻上,那小胖手離金花隻一尺遠,一伸胳膊就能夠到。太後見皇後猶猶豫豫不伸手,想著打巴掌前是不是先給個甜棗?於是說:“皇後抱抱福全吧,看這孩子淨往你身前湊。”
她忙一彎腰把福全抱在懷裏。太後又說:“也別站著了,來坐。”皇後虛虛坐在榻沿兒上,把娃娃整個攏在懷裏,奶娃娃的香味把她引住了,她深吸一口氣,連太後說什麽都沒聽到,隻忙著讓懷裏這隻奶團子溫軟她的心。
“皇後。”太後叫了幾聲,皇後都沒應,她隻得抬手拍了下皇後的肩。
皇後大夢初醒般側過頭來,她也發覺了剛剛的失態,歉意地一笑:“太後娘娘。”一邊說著一手捏上福全的小胖手,滑潤柔軟的小胖手。
太後見皇後這樣,莫名地又氣起來。喜歡孩子喜歡成這樣,聽到福全的名字連魂兒都沒了,偏自己不上心,大婚到現在近過皇帝的身幾次?不趁著大婚的新鮮勁兒一鼓作氣,什麽時候能有自己的孩子?
太後是吃過苦頭的,當年嫁與皇太極後過了兩年才生頭胎,第四胎才終於追到千尊萬貴的九阿哥,但是始終被早一步生了八阿哥的宸妃海蘭珠壓一頭。
後宮那麽多嬪妃,人人都像花兒一般,佟妃有孕還能把皇帝引到景仁宮去,反觀皇後,心思總不對路,眼前全撲在福全身上,現在跟她說話,十有八九聽不見。
“皇後,這麽喜歡孩子,就該多在皇帝身上用心,自己生一個,養在身邊,才名正言順。”太後壓著火氣說。
皇後把福全的小手湊到自己臉上,輕輕揉著,一邊說:“太後娘娘,宮裏的規矩,阿哥和公主都不能養在生母身邊……”她竟然直接頂撞了。
太後一愣,蘇墨爾忙來解圍:“在誰膝下養著,還不是太後娘娘一句話?”
金花才如夢初醒,剛才醉心跟福全貼貼,她說了什麽:“太後娘娘,臣妾失言。”
太後不理會她,正色說:“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嫁到宮裏不是來給別人養孩子的,要誕育大清的儲君……”
金花一愣,來了,婆婆催生來了。
作者有話說:
福臨的各種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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