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遺傳
金花正把小巧的翹鼻子湊到福全頭頂,聽到太後說這句,收了動作,微微垂著頭,委屈地說:“太後娘娘,臣妾也想要孩子,可是……”
說完抱起福全,把哭臉埋在他柔嫩的胸口。娃娃手舞足蹈,小胖手一把抓住她頭上閃閃亮的鬢花。她感覺頭發一緊,鬢邊一鬆,顧不上表演,趕緊抬起頭來把他往腿上一墩,抓住娃娃的小胖手,奪下鬢花。
娃娃還“咿呀呀”,以為她跟他玩什麽遊戲,開心得“咯咯咯”直笑,眼睛笑成一道縫兒。
金花想,太大意了,萬一戳著眼睛……誰曉得福全的眼疾是不是這麽來的?一抬頭看到太後正看她,蓄在眼裏的淚“噗噠”掉下來落在娃娃的胖胳膊上:“可是哪是臣妾想有就有的?”趕緊把戲續上。一邊說,一邊沒精打采起來,隻緊緊摟著懷裏的胖孩子。心裏想剛剛有沒有穿幫,跟娃娃演戲就是變數大。
太後沒在意皇後剛跟二阿哥搶鬢花,還沉浸在生育嫡子女的話題裏:“那總要多跟皇帝在一處。昨夜予讓你在養心殿伺候,怎麽能你人在眼前,倒叫皇帝翻了寧妃的牌子?”
皇後一副霜打茄子的樣兒,越說聲音越小:“昨日,萬歲爺回去,正遇上敬事房的小太監來請翻,萬歲爺就翻了。”
“剛成婚,就不能撒個嬌讓皇帝別翻?新婚正是小夫妻甜蜜的時候,你還籠絡不住他,眼看就是選秀了,後宮再添上些新人,皇帝對寧妃她們顧子女念舊情,對新人圖新鮮,到時候可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太後聲色嚴厲地說。
“之前叫你早早入宮,不就是怕你年紀小,身子弱,臉皮兒薄,從小嬌生慣養,所以讓宮裏的老嬤嬤教導你?如今看來,不知那些本事都教到哪兒去了。”太後越說越氣,偏這些話又不便給旁人聽了去,隻得壓低聲音說。
金花聽了,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回憶,嗯,老嬤嬤是教了她許多宮中的規矩和雜七雜八,就算是現代人金花,食色行家,看了也歎為觀止,愛笑愛玩的她竟然收了淚,臉紅了。
太後看皇後臉紅到耳朵根兒,更氣了,這麽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嬌娘,她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見了都憐惜不已,不知她在皇帝麵前多麽木頭,才讓皇帝另外翻了牌子:“這會兒臉紅了,但凡你在皇帝麵前紅紅臉兒,他也不會翻了別人的牌子。看看你如今的臉麵往哪兒擱。”
金花聽了這句,眼淚又湧出來:“太後娘娘,臣妾該如何是好?”婆婆娘家嫁來的小媳婦兒又沒了主意。
其實,她聽說要選秀,高興壞了,再多點美人兒,宮裏就更熱鬧了。一個玉盤擺不下的綠頭牌,來兩盤,皇帝哪還有空管她。
隻是,烏雲珠……
有多少美人兒,以後,就有多少美人兒守空閨。可歎,想到這,金花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這次的事兒我幫你料理,皇帝那兒隻能你自己爭氣,少年夫妻不就是情情愛愛那些事兒?有了上回,你還不知道皇帝喜歡什麽?若是不知道,你多去問問庶妃巴氏那幾個老人兒。宮裏就一個皇帝,那麽多嬪妃,不花點兒心思怎麽能成。靜妃就是例子,仗著自己家世好,模樣拔尖兒,處處跟皇帝擰著,你看如今怎麽樣?寧妃犯過她也跟著受罰。”這句金花聽懂了,是說永壽宮主位不給雞鴨的事兒,寧妃為什麽受罰她也明白了,是為了昨日翻牌子。
她低頭看福全,這小子鬧完,窩在她懷裏睡著了。胖圓臉上睫毛根根濃密,給闔著的眼皮鑲了個黑邊兒,這睫毛像福臨,福臨也是這樣濃密的睫毛。她又輕輕展開娃娃的小胖手,極小的微粉色的指甲是貝殼形狀,神奇的遺傳,這指甲的形狀也跟福臨一模一樣。她忍不住嘟起唇,碰了碰福全的臉。
小娃娃睡著了,比小天使更可愛。
皇後怕福全著涼,用自己的袖子搭在他身上,太後見狀叫蘇墨爾來把福全抱走,又跟蘇墨爾說:“找個由頭,敬事房管綠頭牌的小太監打二十板子,別打死,這差事以後還歸他。”蘇墨爾抱著福全應著走了。
金花聽了心驚膽戰,懷裏的胖娃娃被抱走了,她空落落地望向太後。太後大約四十多歲,是個保養得宜的中年人,臉色紅潤,皮膚緊致,驟眼看,就是個富貴的美婦人。可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是瀑下的潭,深邃不透光,堅韌睿智。福臨的眼神也深,但總不及太後眼神更深遠幽暗。薑是老的辣。
所以太後能在皇太極崩後運籌帷幄,籠絡濟爾哈朗和多爾袞,讓六歲的福臨踩在軍功赫赫的叔伯和兄長肩上登上皇位吧?那金花這些小把戲,能瞞她多久?
還有福臨,太後如此強勢有手腕,他還能專寵烏雲珠,鬧剃度、出家……遺傳真神奇,大約他繼承了母親的聰慧勇毅,又用這些從母親處得來的聰勇反抗母親。
苦也,皇後這個雙強母子夾縫裏的鹹魚小媳婦……
太後終於訓完人,恩準她退下,她行了禮,滑不出溜趕忙往外退,正行著,聽太後說:“明日看小戲,皇後也來。”
皇後應聲,繼續往外退,看戲她喜歡,怕隻怕不是單純看戲。
回到坤寧宮,天都黑透了。小宮女呼和問金花:“娘娘還吃點心嚒?”
隻聽肚子“咕嚕”一聲,她想吃。可是看看這細腰身,這鼓鼓的胸|脯,她吞了口水,說:“熱牛乳吧。”傳說中的負卡食物,希望阿拉坦琪琪格多喝牛奶再長長個兒,不穿鞋她才到福臨的肩膀邊兒,看他還要使勁兒抬著臉。
高、瘦、一絲不苟,上輩子金花的審美關鍵詞,如今她這小矮個兒,也就隻有瘦了。
早早滾到一間屋那麽大的**,她輾轉了一刻鍾才睡著,先擔憂太後的手腕,給這樣的婆婆當小媳婦可太難了。又琢磨下午請安時候福臨那意味深長的笑,什麽意思?想不通。先睡一覺,有空再想罷。
皇後睡了,坤寧宮終於靜下來,憂心忡忡一整晚的小太監吳不服悄悄去養心殿找他幹爹,太監總管吳良輔。
養心殿裏仍舊燈火通明,吳良輔扯著吳不服到僻靜處說:“怎麽樣?下午?”
吳不服一愣,說:“幹爹,什麽?”
“下午,太後娘娘留下皇後娘娘說了什麽?”
“幹爹,主子關著門說話,奴才能聽到什麽,就從慈寧宮出來,皇後娘娘無精打采的,晚上也早早歇了。”說完,吳不服覺得自己說的太少了,顯得很沒用,於是補了幾句昨夜的事兒:“昨夜皇後娘娘回去美滋滋的,還笑嘻嘻說玉盤裏沒有她的頭牌,在耳房逗貓逗了大半個晚上。”
吳良輔聽了,覺得這事兒蹊蹺,昨夜萬歲爺當著皇後娘娘的麵翻了寧妃的牌子,皇後怎麽還美滋滋,笑嘻嘻?
“幹爹,您說這差該怎麽當啊?”吳不服哭喪著臉問。
到如今,吳良輔也有點看不清,照他伺候順治帝這幾年,他對嬪妃一向沒心,牌子都是順手翻的,翻哪位小主的理由也很隨性。
譬如跟孟古青鬧別扭,那就翻佟妃,孟古青不是打了人家嘛?他偏抬舉她。
翻寧妃大約是因為她相貌嬌小,性格八麵玲瓏,好生養,寵幸幾回就生了福全,想要多子嗣就要選這樣的女人。
對惠妃鄒氏算是最有心的了,每次來養心殿,二人當真點燈說話,談天說地,唉,可惜啦,惠妃鄒氏是漢女,太後容不得她得寵,萬歲爺隻好遵母命,十回想翻她,隻一回真下手。手指頭在惠妃鄒氏的牌子上來回摩挲,斟酌再三才翻下去。
翻端貴人的理由最離譜,端貴人的牌子老放在最邊上,翻著順手,萬歲爺有時候看也不不看,一翻,就是端貴人。端貴人也爭氣,模樣一般,性格隨和,對萬歲爺予取予求,伺候得妥妥貼貼。可惜一直也沒個一男半女。
萬歲爺子嗣稀薄,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對後宮太冷淡了。那麽多嬪妃,除了常見的幾個,好多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兒來。
可眼下,萬歲爺對皇後,倒看不懂了,照理昨夜萬歲爺要看奏章,不翻牌子,而且皇後還在眼麽前兒,結果他巴巴兒把金磴叫來翻了寧妃,翻了寧妃又把寧妃嚇得摔了茶盞,生攆出去。
兩次跟皇後也是長不長,短不短。說長,萬歲爺年少猖狂,照例不折騰半夜不罷休;說短,又比例行公事長。皇後的脖子又是那情形,不是喜歡狠了是什麽?
不對啊,喜歡皇後還翻寧妃的牌子?
“幹爹?”吳不服拽著吳良輔的袖子搖一搖。
吳良輔說:“就留心罷!以後皇後那兒有風吹草動你都第一時間來報就對了。”皇後也怪異,一日自己往萬歲爺的懷裏倒,一日逃也似地出養心殿,萬歲爺的雨露恩寵還有人不想要?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