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頭牌

金花聽了一愣,賜給她個小太監?去看朱筆寫的那幾個字兒,福臨摹的董其昌,字兒真是好字兒,她忍不住去看他,這大字兒寫得俊逸,隻是這名兒……“吳不服”。

小太監吳福已經在叩頭謝恩了。

她愣過,也忙謝恩,殿裏正熱鬧著,一個擎著玉盤的小太監在門口探頭探腦。

皇帝見像是敬事房的金磴,叫吳良輔:“吳良輔,是敬事房的人來了?”

吳良輔忙小跑著奔進來,一邊眼睛偷覷皇後,臉卻向著順治帝,說:“回萬歲爺,是敬事房的小太監金磴,我打發他回去。”

福臨看了一眼旁邊恬淡立著的金花,說:“叫進來。”

不一會兒,皇後目睹了順治帝翻牌子的奇景:福臨坐在案前,扭頭欠身盯著那一盤密密麻麻的綠頭牌,皺著眉,心不在焉翻了一塊。

小太監金磴可犯了難,皇後還在養心殿,萬歲爺又翻了牌子,如今嬪妃們都在養心殿後頭的樂春軒候著,是馬上去叫散,還是等著皇後走了再叫散?想著汗都淌下來了。

順治帝見小太監金磴跪著不動,說:“還不去叫散?”

小太監金磴看了眼他翻的牌子,小心問:“寧妃娘娘?”

“即刻來。”順治帝頭也不抬地說。

小太監金磴捧著玉盤退出去,遇到吳良輔,哭喪著臉尖聲兒說:“吳公公,這可怎麽辦?皇後娘娘還在養心殿,萬歲爺就叫寧妃娘娘來……”

兩人正說著,小太監吳不服也拿著那張朱筆寫著新名兒的紙來了,說:“幹爹,萬歲爺給我賜了個名兒,讓我去坤寧宮伺候皇後娘娘。”

吳良輔看到朱筆寫的“吳不服”,點了點頭,帝後二人有事,隻是能是什麽事兒?看這架勢,偌大的紫禁城,還有人敢跟萬歲爺較勁?吳不服?這是敲打皇後娘娘呐。

三個人正愁苦著,皇後扶著小宮女烏蘭的手嫋嫋娜娜從養心殿出來,看到小太監手裏的玉盤,樂嗬嗬說:“這稀罕物兒,來,給我瞧瞧。”

捧著玉盤的小太監金磴嚇傻了,“撲通”跪倒,隻把玉盤高高舉到皇後眼前,她倒沒多想,就是沒見過。

寧妃、端貴人牌子翻得多,舊;靜妃、謹貴人的牌子都嶄新,摸都沒摸過吧;惠妃鄒氏的牌子半新不舊:看牌子也能看出皇帝最近喜歡誰。好多牌子金花還對不上人。

“嗐,有幾個牌兒都磨舊了,不剌禦手嚒?該重做一批了。”端麗的皇後輕摸了幾下盤裏的綠頭牌,輕描淡寫丟下這麽一句,走了。

等皇後一行人走遠了,小太監金磴小聲問吳良輔:“吳公公,皇後娘娘什麽意思?”

吳良輔一拍他帽子:“我哪知道!還不去叫寧妃娘娘?皇後娘娘這不走了?萬歲爺那兒還等著。”一邊心裏盤算,皇帝和皇後這是鬧的哪一出?

小太監金磴望著皇後嬌俏的背影,問吳良輔:“吳公公,您說,皇後娘娘這麽舉世無雙的美人,萬歲爺怎麽……”

吳良輔趕緊喝住他:“主子的事兒也是你議論的?小心腦袋。”自己心裏嘀咕,是啊,這小子說的沒錯,皇後娘娘的容貌豔冠六宮,守著個這樣的美人兒不要,另外宣了寧妃娘娘來,不知主子怎麽想的,而且這麽一來,皇後娘娘的臉麵往哪兒擱。

皇後沒慮到這些,她光喜滋滋,玉盤裏沒有她的牌子!是福臨應許了她,把她的綠頭牌撤了?皇帝這卓絕的行動力,才一天,連敬事房都安排妥了。

就是吳不服這小太監,莫名其妙送到坤寧宮伺候,監視她?她在輿上扭了扭,回頭看了一眼吳不服,眉清目秀的一個孩子,看起來才十三四歲。還給起了個這麽怪異的名字,吳不服,吳不服……無不服?沒有不服氣的?是不是點她?讓她趕緊服?她沒不服呐?

想不通,天恩浩**,領著就是。

進了坤寧宮的大門,皇後終於到了自己的地盤,忍不住滿臉喜色小聲問小宮女烏蘭:“玉盤裏沒有本宮的綠頭牌?”

烏蘭跟不認識金花似的:“娘娘……”這有什麽可喜的?

這時吳不服聽到了,在背後接話說:“娘娘,皇後娘娘沒有綠頭牌。”皇後是正妻,地位當然不一樣,她竟然忘了這一節,白高興了一路。

回頭瞅了一眼小太監吳不服,一張虎頭虎腦的臉,圓眼睛,眼神澄澈,金花這樣的職場老狐狸雖沒瞧出什麽破綻,可是這坤寧宮就不全是她的小天地了……

謹言慎行。她在心裏告誡自己。

晚上皇後搖著扇子坐在耳房裏逗貓,小宮女呼和說:“娘娘選好哪一隻了?”

她搖搖頭。貓兒處給貓抓了蟲,又剪了指甲,色|色都收拾好了,偏她沒空閑,還沒來得及跟貓兒親近,得再看幾天才能選定。養寵物是一輩子的事兒,收養了就不能離不能棄,金花打定主意慎重。而且,長夜漫漫,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從從容容選,有什麽可著急的?

小宮女呼和又說:“娘娘可得抓緊了,貓兒處的小太監說有幾隻過幾天該生了,到時候穩妥起見還要叫貓兒處的人來伺候。”

她聽了,繼續搖著扇子說:“真生了就是緣法,還沒選定,先生了,那就它了,也不挑了。”說著,真有隻胖大橘湊到腿邊來,繞著她的小紅靴轉圈圈,一邊轉一邊還隱隱約約“呼嚕呼嚕”,她彎下腰摸摸它的背,它就直接在腳邊臥倒,把腦袋頂著她的手心,溫順地蹭。

看,這就有情商高的來碰磁兒了。她把扇子塞到呼和手裏,用另一隻手撓撓胖大橘的下巴頦,胖大橘的“胡嚕胡嚕”更明顯了。

“哦,你可真親,乖乖的胖大橘。”她一邊撓著一邊自言自語,小心避開胖大橘的胖肚子。

末了撓了一手毛兒。她把胖大橘的毛攏了個鬆鬆的球兒,遞給呼和:“收著,有用。”

養心殿裏順治帝還在稟燭夜讀,輟朝三日就發生了好些大事,前一夜摔奏章的事兒還沒完,今夜裏同一件事兒的奏章看著心裏更搓火。

好處是傍晚寫了“吳不服”那幾個字兒,皇後看完一臉歎服看他,算她聰明,那幾個朱筆的“字樣兒”原是他故意寫給她看的;當著皇後的麵翻了寧妃的牌子,禁不住覺得自己對著她逞了威風,她不願意的還有別人上趕著。

寧妃今夜就跟個小蜜糖罐兒似的伺候在養心殿,一會兒奉茶,一會兒打扇,說起話兒來鶯聲婉轉,順治帝覺得甚是合心意,這比皇後分明也不差什麽。

一扭頭看到寧妃正在榻上斟茶,寧妃是個嬌小豐腴的美人,生了福全之後越發富態,袖子裏露出一截圓潤的手腕,肉肉的小胖手,保養得極好,捏著黃底龍鳳的盞更顯得手潤盞豔,黃白分明。

順治帝一喜,這不比那個表外甥女兒的皇後更可心嗎?可是這念頭一出,他又有些氣短,幹嘛跟皇後比。這麽一想他又沒那麽歡喜了。

手裏的奏章著實氣人,三天輟朝,佟皇親和安郡王就為了圈地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看起來是搶地搶人,實際上是滿蒙親貴中的南北兩派掐架。

順治帝入關後是親南的,他以華夏之主自詡,致力於彌合滿漢畛域,推重漢將,重用漢臣,甚至以身事國,納了漢妃。但是,遇事立馬打回原型,滿漢分歧尖銳對立。針對佟皇親和安郡王圈地一事,九卿科道會議分裂成明顯的兩派,一派是滿臣,另一派是漢官,兩派各提了一議,各自簽字畫押。順治帝看著這兩本奏章上的字體各異的簽字,簡直沒處下朱筆。

火氣一衝,他又摔了兩本奏章。偏這時寧妃正要來獻茶,被他一唬,茶盤和茶盞都脫手摔在地上,“咣當”一聲,廊下打盹兒的小太監都被嚇醒了,吳良輔和寧妃的小宮女釧兒都往殿裏奔,一個去撿奏章,一個去撿茶盤。

順治帝聽了這一聲,臉色更難看了,跟寧妃說:“先去。”就把寧妃打發了。

寧妃不情不願扶著小宮女釧兒的手出來,立在養心殿外的禦道上等便輿。釧兒說:“萬歲爺好久不翻牌子,難得翻一次,還這麽著……”

寧妃也是氣頭上,伸手給了釧兒一巴掌:“閉嘴。”肥白的小胖手打人一樣疼,釧兒臉上登時起了個四指的印兒。

第二天,太後等帝後來請安的空兒,小聲兒跟蘇墨爾說這事兒,說:“多虧福全不是養在寧妃眼前,要不就她這性子,也得把福全養成個火爆脾氣。”

蘇墨爾也應和:“可不是嘛,看不出來,寧妃也太沉不住氣了,在養心殿門口打人,可惜了那個好模樣。”

太後歎口氣:“論模樣,皇後不更可惜?”昨天讓她去養心殿伺候,她怎麽竟讓皇帝翻了牌子?真是一點手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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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恪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