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迷藏

福臨重捧起金花的臉,兩雙眸對在一處,他見一雙桃花眼在他眼前晃。她看到一雙丹鳳眼,眼風同刀子一般,閃爍不容欺的光,像是要看到她心裏去。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噗通噗通”在胸膛裏鼓噪,耳朵裏的血管也跳將起來“噗突噗突”。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下巴新長出來淺青的胡茬兒,肩下的鎖骨撐起緞子衣裳,在肩頭一個突。眼前的俊臉引著她的目光,這不就是她上輩子來者不拒的類型?

金花抿了抿唇,險些不管不顧湊上去。結果她眼神一擰,把目光從他臉上硬挪開,心裏掂量了兩下,又把目光挪回來直迎著他。

“說實話。”

“表舅舅……”之前在眼裏蓄的淚開始往外滾,微微仰著臉,順著尖尖的眼角往下流,“噗噠”落在衣裳上,變成一個深藕色的水印子。看樣子打定了主意不說。

“罷了。”他撒了手,“若是不想跟朕做真夫妻,就不要在皇額娘麵前跟阿哥公主太親近。”傍晚金花抱著福全,太後的眼風一直掃到他身上,他知道,太後又想要愛新覺羅和博爾濟吉特氏的嫡子,一日不生,一日生不到兒子,後宮誕育再多的子嗣對太後來說都是遺憾。可就這心思不知在何處的皇後,罷了。他不想用強。他身邊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偏缺這個“心頭刺”般的表外甥女兒?罷了。

她聽了一愣。這話也是當麵說得的?大婚以來的心事就這麽被他戳穿了?一直以為他倆就要懷著這層心事來來回回捉迷藏,結果他直說了?

她忍不住細細去探他的臉,如寒潭一般的丹鳳眼,深不見底,眼鋒斂起來,緩了,也疏遠了。她張了張嘴,兩片唇好像是突然焦灼地幹了,她潤了潤唇,艱難喚了一聲:“表舅舅……”第一次這麽艱難叫出來這一聲。

他看她震驚至如此,終於覺著暢快。果真用兵要奇,大婚以來,一直都是她握著兩人的主動,有事萬歲爺,無事表舅舅,如今主動終於回到他手上。就這樣吧,相敬如賓,為了蒙古四十九旗,為了大清第一門至親,人他娶了,再要別的,她得主動獻上來。

她看他苦笑一下,終於回過神兒來,“撲通”趴倒在地:“萬歲爺,臣妾……”

偏這麽有主張,嫁到紫禁城還能爭,還能拒,幾次把他架上去不給他台階下來,不知道她心裏念著什麽能生出這麽大的勇氣。

可是夠了。他不想聽。萬一那張紅豔豔的小腫嘴裏說出什麽他認識的不認識的名字,或者什麽他聽得懂的聽不懂的因由,他怕他一怒就要降旨意去殺人。

又是被邪火衝著腦袋頂,他一把把人從眼前撈起來,摟在胸前,手扣著她的後腦勺把她捂在心上。手心裏是她緞子樣的頭發,絲絲縷縷,爽滑透涼。

“不準說。”他張嘴自己先愣了,明是她在哭,他聲音先啞了,許是這麽多年被太後安排,他也倦了?她不想嫁他,他何嚐想娶她,放眼看這後宮,又有哪一個是他想娶的?

她像一隻茸茸的獸縮在他懷裏,甕聲甕氣說了句他聽不懂的:“總有其他人……”

以後,有烏雲珠。

想到烏雲珠,她自己先難過了,就勢把臉埋在福臨胸前“嗚嗚嗚”哭了個透。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麽多委屈,眼前是他有力的胸膛,胸肌飽滿,淡淡的木香和汗液混合的荷爾蒙的味道,一顆心在裏麵“咚咚”直跳,靠著滿是安全感,她卻毫無心思摸一摸或是抱一抱,隻想由著自己,也許是阿拉坦琪琪格把眼淚流盡。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她終於無聲了。從沒有人如此在福臨身上趴著哭,他手忙腳亂把她從胸前扒拉下來,見她一雙眼睛腫得跟桃兒似的,再看看自己胸前,濕了一大片,又是大六月,兩人都出了一身汗。

汗水混著淚水,濕漉漉的一張臉,厚唇幹了,茫然地噘著,傍晚去蹭福全的翹鼻頭現在是淡淡的紅色,靈活的桃花眼終於失了往時的自信閃爍,轉做橫波含情的脈脈委屈,他心裏有一點被觸到了,生出無的憐惜,他不知他現在是皇帝還是表舅舅。他無聲地伸出修長的大手,厚潤的魚際肌輕輕抹幹她的臉,啞聲說:“回去吧。”

以為就此風平浪靜。夜裏金花乘肩輿回坤寧宮,望著天上西沉的大半個月亮盤算了下,來了不過四夜,竟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兒,傍晚來養心殿時還怕福臨用強,夜裏離養心殿時,二人“協議夫妻”都談妥了,她已儼然隻剩寶座的冷宮廢後,隻要好好把後宮的嬪妃管好,別出岔子;把太後這位婆婆伺候好,就等著當太後了。至於娃娃,曆史上有名有姓的都順利長大了,沒名沒姓的她不招惹就是。

夜裏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帝後幾乎同時開始紫禁城忙碌的一天,皇帝從養心殿去前朝上朝,皇後從坤寧宮去慈寧宮立規矩。

太後見到金花,先細細把她打量了一番,看得她先發毛了,強裝鎮定捏著帕子立著,細細回想早上從頭飾、到衣裳、再到腳下的花盆底兒,都堪稱完美,配上她的粉麵朱唇,端方麗人一枚。隻有那雙眼睛,又紅又腫。

太後打量完,說:“皇後,昨夜沒宿在養心殿?今兒這情形,是跟皇帝鬧別扭了?”

她一哽,小聲絞著帕子說:“沒。沒鬧別扭。”

她不知道後來福臨看奏章又看到半夜,還在養心殿摔折子大發雷霆。

太後隻知道昨夜帝後在養心殿“嚶嚶嗚嗚”不知做了什麽,敬事房的檔都毫無破綻,但是兩次皇後都沒宿在養心殿,夜裏福臨為著前朝的事摔折子大發雷霆,早上皇後的眼睛腫的跟個桃兒似的,眼下一片鐵青,說兩人沒鬧別扭,太後可不信。

皇後也太不懂事兒了,剛新婚,有什麽大事兒,床頭吵架床尾和,竟然鬧到兩人分房睡,第二天還腫眼囔鼻地來立規矩,是她先不懂規矩。

本來大婚時來拜太後和大妃們,她應對得宜進退有度,太後對她有六分滿意,昨日對福全細致又耐心,這滿意又添了一分,如今竟不懂事兒地跟皇帝鬧別扭,這滿意隻剩三分了。

比孟古青還離譜。皇帝那麽冷著孟古青,孟古青跟他還好好處了不止三個月,繼後連三天都沒撐過去,真是丟博爾濟吉特氏的臉麵。

太後越想,臉上就越陰沉,不隻金花,殿裏的嬪妃都看在眼裏,很有幾個人心裏忍不住幸災樂禍,不是前兒那顯擺了?真以為當皇後就是伺候太後吃飯,再伺候皇帝睡覺?後宮裏水深著呢。

傍晚更雪上加霜,嬪妃見皇後在慈寧宮門口殷勤等著順治帝,結果皇帝下了禦輿,頭一次沒攜皇後的手,看都沒看她,邁著長腿昂首入了慈寧宮門,皇後明顯沒料著皇帝如此,隻得踩著花盆底兒,踉蹌著緊跟著入了慈寧宮。

請過安,太後抿了口茶,說:“去吧。”特意等嬪妃先散了,帝後正要往外走時,又叫住他倆說:“皇後今夜也跟皇帝去養心殿,聽說昨兒小太監伺候的不好,惹皇帝摔折子了,今兒讓皇後伺候,一定看護好皇帝,多保重龍體。”太後也不等他倆人答,拂拂手,端著茶盞飲茶,不說話了。

福臨和金花隻得應著出來,福臨浸**漢學,事母以孝,讓他公然違太後的命,他做不出來。

隻是昨夜金花拗著不說實話,他當時心軟,過後想起來又著實懊惱,他是天子,什麽樣的女人是他得不到的?偏這個……

偷眼看皇後,今日倒乖,換了身豔豔的妃色的旗裝,不是冷淡的藕色了。跟嬪妃說他喜歡暖色,她自己倒挑冷素的顏色穿,這份執拗的心思,難為她了。

金花總算知道什麽叫“伴君如伴虎”,這猴子臉的皇帝,昨夜還把她捧在手心兒裏,小心翼翼拂淚,什麽都由著她。今日就眼角也不夾她,一言不發。說好的呢?

到得養心殿西暖閣,金花跟著福臨進了殿,他不耐煩等“四執事”,喊小太監吳福來伺候更衣,她就淡淡垂著手立在旁邊。

小太監吳福是個手腳伶俐的憨小子,跟吳祿一樣,也是吳良輔的幹兒子。

順治帝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聊天,說:“你這名字誰起的?”

“回萬歲爺,是大內萬善殿內書堂的師傅取的。”大內萬善殿內書堂專門訓練禦前伺候的小太監,隻有自幼入宮的小太監才有機會被選中。

“吳福,吳福,你這名字不通啊。”順治帝一邊由著小太監吳福給他換衣裳,一邊闔著眼,沉吟著說。

“朕給你改個名兒。”換好了衣裳,福臨往案前走,見金花還愣著,說,“皇後也過來。”

於是朱筆一揮,寫了幾個字兒,說:“以後你就叫這個,賜你去坤寧宮伺候。”

作者有話說:

逢整數章求收藏預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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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酉酉對清朝不感興趣,卻清穿了。

富察氏,連名字都沒有,隻知道父親是封疆大吏,兄弟有九個。

等等,她有個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裏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後。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著瓜子兒對著弘曆“嗑嘣嗑嘣”,興致勃勃圍觀這位翩翩皇子和哥哥姐姐們在府裏歡宴,不知是哪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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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出嫁,那下一個該她,她也得預備起來,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選個夫婿。

女怕嫁錯郎,此事不好將就,她認真組局赴宴,挑中幾名好兒郎。

家世相當,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剛剛好,她也很動心。

比不上未來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沒那麽高。

誰知,議婚都不成。

灰了心,躲在家裏當宅嬌娥,柔媚可人,摟著母親撒嬌:“在家當老姑娘,額娘養兒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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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打年輕就見一個愛一個,多情、風流、倜儻,霽月風光都用來哄姑娘。

對女人,他“端水”到極致。

直到發妻薨逝,傷心欲絕,他才幡然醒悟,他愛的一直是她?

再睜眼,他重生了,生在還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發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端水”,嫁他不幸,滿城招婿,隻不看他!

見到他笑靨如花,殷勤喚他:“姐夫!”

這一聲“姐夫”令他大慟,半條命都去了。

生怕她輕輕鬆鬆就嫁了。

他去府中拜訪,聽她對母嬌歎“老姑娘”,又“不嫁弘曆”……

她竟寧可當老姑娘,也不肯嫁他!

他險些把銀牙嚼碎,從此一刻不敢耽擱,千方百計追著傅酉酉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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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有個燧囊,本應傅酉酉縫給他。

重生回來,她提了一句,他同個小媳婦一般,窩在屋裏搓絨拈針,縫了一個,獻寶似的捧給傅酉酉。

她勉為其難打開看看:“還成吧,王爺愛‘端水’,每個女人都送一個,也太累了,要不這個……您拿回去送人吧。”

他委委屈屈伸出滿是針眼兒的手指頭,囁嚅:“獨福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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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酉酉有孕,弘曆想起頭回她吃盡苦頭,殷勤圍著她捧帕執壺,噓寒問暖。還紅眼圈。

她趕他去側福晉屋裏睡也不肯,硬要在她寢房外間睡榻。

等孩子出世,他恨不能自己撩袖當乳娘,把娘倆兒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裏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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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弘曆改了命,福晉生的長女沒夭折,長子也活潑健壯。

發妻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節儉勤謹,活得恣意豪闊,還毒舌:

“王爺,您這詩,俗。”

“萬歲,這瓶子,活脫脫農家樂。”

他也不辯,更不敢駁,隻要她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