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壹貳貳
一口苦藥灌進來, 這次金花提前給他轉了轉臉,沒再嗆著。隻聽她跟旁邊人說:“姑姑,瞧, 喂進去了。就第一口難喂,等喂完拿碗水給我漱漱, 真苦。”耳朵裏聽著她的嬌語,湯藥連續不斷利落地喂到嘴裏, 他隻能“咕咚咕咚”連吃一碗, 等終於找個空喘口氣,臉邊拂過一陣輕輕的風,衣裳窸窸窣窣,她起身去漱口, 又小聲兒說, “姑姑, 助產的藥管用, 臉色似乎好看了些。就是這滿臉痘兒,萬幸好了,落疤嚒?“
他留心聽著,高熱,渾身的觀感都敏銳,她特意小聲說,他仍聽得清楚。
小時候周圍的人誇他母親是草原第一美人, 長大了,他自然是俊朗的。後宮那些女人,看他的臉是一副癡相, 等他脫了衣裳, 又露出另一副藏不住的雀躍。他的小媳婦, 第一次見他時也是扭著臉兒,先看他的衣裳,等到看到他的麵孔,微微笑著垂眼睛,他湊到她耳邊說:“吐了吧。”她渾身一震,耳朵都紅了。以後也是掩不住對他的俊臉的喜歡,摸他的眉毛,親他的眼睛。頭一回她親他,一雙紅豔豔的唇,一寸一寸量著他臉上的眉毛鼻子眼睛。
現在長滿臉“花兒”,他也憂慮落疤嚒?真崩了也就罷了,可他為了她也要活著,醜八怪那麽活著?那她還會用唇量他的臉?舔著嘴裏的藥,寶音怎麽還沒答她?
“逃不了。能好已經極難得,哪兒還顧得上疤?”這是寶音。
“唉。我本來就圖他好看,不光帥,簡直俊,個兒高,胸是胸,腰是腰……如今起了渾身痘兒,褪了變成滿身疤。”說著,語氣就戲謔起來,“我這個‘顏狗’,苦也。”
“噗”一聲,像是手掌拍在衣裳上,寶音說:“知足吧,有幾個得天花的能好,雖然能吃進藥了,後頭還要等‘痘兒’發出來,再消下去,結痂,現在燒還沒退。”
皇後趴在寶音肩上,用手掩著嘴,湊到寶音耳邊,說:“姑姑,我故意說給他聽,他醒著。剛還鬧意氣,梗著脖子不吃藥。我用手指哄他,才把藥喂進去。不彈壓下他,還不知道多難伺候。他那脾氣……”剛福臨唇上“吻”的兩片溫涼的唇,是金花的手指假扮的。
“那個是皇帝,你膽子這麽大。”寶音也學著皇後小聲說。
“我圓一圓。”金花揉揉腰,說,“姑姑,我腰酸。脹。”
兩人往床邊走,一邊走,寶音說:“今兒這一天,累壞了。剛把藥喂了,你也去歪著吧,現在累著可不是玩兒的。”
金花撐著胳膊在福臨臉上細細看,痘兒更發出來一點兒,他眼睛在眼眶裏溜溜轉,睫毛翕著,忽閃忽閃地顫。她輕輕叫他:“萬歲,萬歲。”他還是睜不開眼睛。
她用吳祿送來的井水淘了個白白的手巾板兒,輕輕覆在他額上。不敢幫他擦洗,隻能這樣降降溫。
片刻前,她還覺得他要燒壞了,牙關緊鎖,一勺藥像一顆從嘴邊滑落的淚珠子。等他用舌尖兒夠她,還被她的手指一貼就張嘴,他有知覺,他比她剛見他那會兒好些了,姑姑那顆助產的藥,大約極補,能吊著人的命。
她在枕上躺下,滾進他的被窩,衣料碰著他,他疼得一哆嗦,她忙把衣裳籠緊了。對著他,小聲說:“您快著些好吧,我現在嬌貴著,喂兩碗藥,擰個手巾板兒就腰酸,還餓。現在宮裏人都不知道,再過陣子顯了懷,我怕護不住它。今兒他們搶衣裳,明兒不知道怎麽作敗我。我怎麽樣都可以,穿件舊衣裳如何;肚兒裏這個禁不住。”
團得像個繭兒,起初還盡力睜著眼睛,想伺候著手巾溫了再去井水裏淘一淘,可她一沾枕頭眼皮有千斤重,沉沉睡過去。後來寶音來來回回給皇帝換冰手巾,她都知道,隻是她累極了。睡在福臨身邊,她守著他,安心,她知道他病著卻無恙。
後半夜,眼前呼呼跳的燈莫名熄了,少了亮,她睡得更香甜。翻個身兒,仍把自己蜷成個團兒,把輕緩突出的小肚子護在身子裏,她夢見自己變成一隻矯健的胖貓,臥在火爐旁睡得香甜。後來又被人抱在懷裏,拆了她蜷的團兒,修長的手,小心翼翼捂著她的小肚子。還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響:“兩個。”
她猛醒過來。
兩條胳膊從腰旁穿過來,交疊著摟著她,護著她的肚兒,看仔細了,胳膊上還生著痘兒。已經起頂了,透亮地鼓著泡兒。她剛要動,耳朵一震,好聽的聲音因為太長時間沒開口,像是鏽了那樣啞著:“難受嚒?”
她一愣,長長舒一口氣,伸手去摸小小隆起的肚子:“隻要它好好的。”伸手摸他的胳膊,伸著一根細白水蔥兒樣的手指頭,躲著痘兒,在好皮)肉上畫著圈,“就是肚子脹,胸上酸。偶然吐兩口。”
她想翻個身兒,跟他麵對麵,他箍著她不鬆。恐怕把他身上的水泡剌破了,她隻能乖乖躺著,說:“我想看著你。”看著他的眼睛,看他現在什麽神情,他還發著燒,摟得她渾身冒汗。
“朕臉上落疤,嚇著你。”他輕哼一句。
“唉。可不是,本來吐得不厲害,這一看,就翻江倒海起來,可如何是好。”她躺著輕歎一句。
他倒沒料到她這麽說,不是該他說自己醜,她一力反駁,一定認為他還好,然後從這千瘡百孔的痘肌上尋出他的好處,譬如個子高大,肌肉結實,肩膀像個扇麵,容貌毀了,身子照舊好……
正愣神兒,她一抬他的胳膊,捂著肚兒翻身過來,小鵝蛋臉兒闖進他眼簾,晶晶亮的眼睛盯著他:“我們兩天沒見,你不想我?不想見我?就算你不想我,你不想看看它?”
他想她。可他又自慚形穢。從能抬動手,他先黑燈瞎火摸了摸臉,重重疊疊的痘兒,怨不得她隻摸他的耳垂兒,隻有那兒沒出“花兒”。往後,這整張臉都是疤。
他想摸她的肚兒,可是他手心裏也生著痘兒,太喜歡的,反而輕易下不去手。所以他隻虛虛護著它。正猶豫著,她抓著他的手指在硬邦邦的小腹上戳了戳,驚得他忙屈了手指往回抽:“哎,當心。”
“姑姑說它皮兒薄,薄薄一層皮兒,都是餡兒。”她拽著他的手指摸上來,“沒事兒,你摸摸,這麽小,就能摸出來了。以前這兒都是脂肪,軟綿綿,現在它就硬,鼓著。”手掐了下腰,“最近吃不下,瘦了,更顯著它了。”
他手伸到她纖纖一握的小腰兒上,兩手一攏,指尖扣攏了,一使勁,把她撈在懷裏,肚子貼著肚子,她的鼻尖兒就在他鼻尖兒下,兩人的呼吸纏著,他的眼睛仍是原來那樣,像是映著緋紅的雲的淺溪,清澈見底。
她仰仰頭,闔上眼睛。
作者有話說:
天哪!我竟然二更了。
兩更的字數比不上人家一更的,慚愧慚愧!
(我們這是一篇在榜文,pc端一個找不到在哪兒的榜。希望下周再上個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