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壹壹肆
烏漆漆的夜色裏, 一隻蜜糖色的燈籠,照出一個深色衣裳的美人兒。婷婷走到跟前,輕身行個禮, 脆生生說:“老遠聽嫂嫂這一口蒙語,咕咕嚕嚕, 還想聽個壁角,可惜聽不懂說的什麽。”是孔四貞。
也不等皇後答話, 四貞在她身邊的欄杆上擠著坐下, 親親熱熱摟著皇後的背說:“怪冷的,怎麽不進屋,在這裏幹坐著。”
皇後撇撇嘴:“裏頭一股子味兒,久不住人的, 剛進去又給熏出來了。不過, 我這‘圈禁’的人, 別人避之唯恐不及, 妹妹怎麽來了?”她正餓肚子,又幽怨,對四貞說話忍不住的陰陽怪氣。
“太後做主,沒有旨意,妹子可不敢來。還不是我那哥哥,巴巴兒地遣人送東西,又叫小太監傳話, 瞪著眼睛催我快著些,如今那小太監還沒走呢,在屋裏等著我回去答話。”四貞說著笑嘻嘻看皇後, “賢伉儷又作怪, 作怪自去作, 偏生拿我這孤女做什麽筏子,黑燈瞎火的,又冷,非讓人走這一遭。送兵符密信緊要東西也就罷了,你瞧瞧。”說著從小宮女手裏接過個挎筐,掀開布罩,裏麵乖乖團著蔫頭耷腦的胖大橘,見了主人弱弱“喵”一聲。
皇後伸手抱了懨懨的貓兒在懷裏,撓著它的腦袋頂兒,嬌聲對貓兒說:“送你來啦?我正想你。”又對四貞說,“這正是緊要東西,那一宮東西都能舍下,這是萬萬舍不下的。”
隻是,連貓兒都送來了,他是鐵了心要她長長久久住永壽宮?剛一言不發鐵青著臉走了,夜裏就把她寶貝的貓兒送來,說不準是怕她掛記貓兒,還是表示要跟她“割席”?四貞在跟前,急切間她想不了那麽多,肚子又“咕嚕”一聲,幾句話的功夫,她更餓了,“妹子帶點心了嚒?嫂嫂餓了。”
“還點心,禦膳都送這兒來了。要不說賢伉儷作怪,直接把人傳回去一起吃不好嚒,非要裝腔作勢,三窩兩塊,藕斷絲連。做戲給太後看?嫂嫂準備在哪兒擺?”四貞調笑地看了一眼皇嫂,一邊朝院子裏努努嘴兒,皇後才發覺宮門外還有一隊人一串燈籠,正是禦膳房送膳的小太監。
胖大橘養得好,一身溜光水滑的皮毛,臥在懷裏跟個裹了大毛兒的小火爐似的,皇後抱著大橘裹了裹鬥篷,坐在廊下也不冷。顧不上剛四貞嘲笑他們小兩口的這句話,一心張羅著吃這一頓:“搬個桌子擺這兒,我餓得不成了……預外請妹子帶來的人搭把手,幫姑姑灑掃,吃飽了該歇了。”說著鵝蛋臉紅了紅,低著頭羞澀地笑笑,手還在胖大橘腦袋頂上撓,撓得貓兒在她腿上盤著不動窩兒,隻一個勁兒“呼嚕呼嚕”。不管福臨怎麽想的,她的日子還得過,萬一福臨變心,她就帶著懷裏的貓兒、肚兒裏的娃娃一塊兒過活,管他呢。這麽想著,搬來冷宮也不壞,遠遠離了那起子人,眼不見心不煩。心裏想通了,肚上的餓就更急,眼睛盯著小太監們手裏的包袱,招呼:“來來來,報報是什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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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在坤寧宮給金花收拾了貓兒、穿的和用的,遣人去找四貞,把禦膳也指到永壽宮。這一氣兒忙完,他心裏舒坦些,有了他送去的那些,永壽宮再簡陋,她也凍不著餓不著。隻是這一來,坤寧宮就空落落的,她不在這兒,他也格外沒趣兒,於是起身回養心殿。想想這一天,在紫禁城裏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吹了多少寒風,還被阿桂那身皮袍子熏了一晌。坐在輿上,他忍不住歎口氣,鬆了腰板兒歇一歇。
天上濃厚的雲,遮得密不透風,沒有月亮,更看不到星。大約要下雪了罷,他幽幽想。上好的銀絲炭和炭盆都送到永壽宮,下雪也凍不著她。倒是他現在又冷又餓,渾身酸疼,在輿上打了兩個寒戰。
想著回養心殿可以歇歇,喝口茶墊墊肚子,不料,後宮劇變,早有蠢蠢欲動的美人兒要來獻殷勤。還沒到宮門口,隱隱看到宮門口一豆亮,走近了,禦道上跪著個錦衣華服的人。福臨想,要是金花就好了。要是金花,他就不顧太後說的勞什子“圈禁”,暖暖和和留她在養心殿,兩人和和美美說說話兒作伴兒。迫著她在他跟阿桂裏選出個最上心著意的;再坦白下怎麽想的,見著旁的男人就撲上去,若是他撲到個嬪妃懷裏,她指不定要怎麽吃醋撒嬌,扭著身兒不理他……想起她平常對著他使小性兒、撒嬌、發脾氣,他忍不住笑,是跟他多親近,敢對著他這萬乘之君使作,心裏油然而生一股甜蜜之情。
下了輿看,是佟妃,他擰了擰眉頭。再一展眼,還帶著三阿哥。天寒地凍的,她怎麽把奶娃娃阿哥也帶出來了,為了爭寵,他這些嬪妃當真不是吃素的。想著金花往日老說:“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他越過佟妃,去奶娘手裏把三阿哥接在懷裏,掀開繈褓就著燈籠看他,快百天了,這孩子,仍細眉細眼的,也真是金花說的“塌鼻梁”,眉眼間像摁了一下那麽平。小皮老鼠似的,他伸著修長的指在兒子的鼻梁上掐了一把。想著金花最喜歡他這些孩子們,他忍不住起了阿瑪的勢,掀著鬥篷把他護在懷裏,邁著長腿進了養心殿,對佟妃隻冷冷丟了一句:“一起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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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一夜北風,早上皇後餓醒了,抱著胖大橘從被窩裏伸出潤澤的圓臉龐,問:“姑姑,早上吃什麽?”
寶音過來點點她的嘟嘟腮肉,說:“餓啦?你倒不愁不憂沒心事,昨天出了那麽大事兒,問都不問一句,來來回回淨惦記吃什麽。”
皇後手在胖大橘身上來回捋,捋了兩把,絆到它頸上一個布條,順著布條,摸到個圈。掀開被子說:“怨不得胖橘昨夜一直在我身上來回拱,原來是不舒服,姑姑快看它這是掛了個什麽?”主仆二人一看,是條手絹,係著昨兒福臨擲下的那枚大金剛鑽戒指。金花身子不舒服太後又叫得急,擱在妝台上沒戴。夜裏吃好就睡了,也沒留意貓兒身上還係著這麽大顆寶石。怪道昨夜貓兒身上什麽硌人,皇後還以為是自己“豌豆公主”,換了地兒擇席。
算福臨心細,發現她沒戴,掛在貓兒身上給她送來。也等於是說,永壽宮是個臨時局,等太後氣消了就接她回去。無論是他這人還是他送的東西,都要她好好收著。金花想到他往日腆著臉往她眼下湊,長長的丹鳳眼裏的波還透著粉,披著皇帝的皮,又遮不住要討她的好的那副怪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心裏暢快說:“委屈我們大橘了,戴著這麽大石頭睡一晚,今兒給吃魚。”
寶音笑著出去,說:“搞不懂,貓兒狗兒好了歹了。娘娘把被窩掖好,今早炭盆熄了,這一簍子炭還是省著點兒,眼看要下雪。“寶音怕冷起來捉襟見肘,寧可現在省著點兒用。
皇後乖乖包進被窩裏:“姑姑快點預備飯,餓了。這會兒他上朝去了肯定不得閑兒,一會兒該來接我,咱們吃過飯攏攏細軟,姑姑給我梳梳頭。”以後怎麽樣不知道,現在他肯定離不開她,下朝一定來接她回去,最不濟也該來瞧瞧她,她有大事體同他說,要打扮得精神些。
隻是右眼皮一直跳,她拿手揉了又揉,還是跳個不住;早上餓,卻吃不下,喝了兩口牛乳,心口就堵著,看著一桌好吃的,眼睛饞,吃進嘴裏反而不是那個味兒。剛起來就渾身累,身上一陣一陣起寒,還酸溜溜的。手腕子伸到寶音眼前,說:“姑姑,我怪不舒服,幫我號號脈。”
寶音站在炕邊,捏著她的手頓了頓,說:“好著呢。”她自從有身孕就陰晴不定,一會兒高興一會憂;又疑神疑鬼,總擔心肚兒裏的娃娃有恙,寶音早習慣了,回回給她診脈都是“好著呢”。這回她不依,歪在炕上,自己撫著胸口,直勾勾的眼睛盯著頂棚,說:“姑姑,我真的難受,心裏堵著,渾身不舒服。你給我好好診診。”
寶音在炕上歪身坐下,把她的手腕擺正了,細細號了一回,又叫她伸舌頭看舌苔,虎著臉看了一回,說:“當真好著。脈相麵相都極好,你放心吧,姑姑接的娃娃少說也有大幾十,什麽時候出過差錯。”說著伸手摸摸皇後額邊的小碎發,皇後睡飽了,臉色紅撲撲的,隻是她身子終究跟以前不一樣,唇色不及以前紅豔,還透著點兒黃氣,看得寶音心疼,女子終究躲不過這一關,孕產的苦,貴為皇後也要乖乖吃。
“可我心裏‘撲通撲通’的,不安定。右眼皮還一直跳。姑姑去扯個白綿紙給我貼上。”都是上輩子的俗語,“右眼跳災”,眼皮跳就貼個瓜子皮兒,可是在永壽宮上哪兒找瓜子皮兒。
“醜。姑姑給揉兩下就好了。”貼白綿紙像什麽樣兒,寶音伸手在皇後右眼皮上摸了兩下,她從小養大的孩子,早習慣阿拉坦琪琪格撒嬌、擺譜,可是今早這樣還是有些不尋常,身子是沒事兒,可是她一雙眼睛滴溜溜轉,透著莫名的不安;剛起時還一團喜氣等著皇帝來接她,吃過早膳就歪在炕上唧唧歪歪。
是帝後兩人心有靈犀,她懷孕時他跟著吐,他生病了她一塊兒不好受。
作者有話說:
緊趕慢趕寫到生病,提前在評論區劇透過。厚厚。
假期還有一天,假期愉快喔。
目標是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