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壹壹伍
吃過早膳, 寶音伺候皇後梳洗,仍是昨天的首飾,細細幫她修飾一番。戴到最後, 隻餘那隻大金剛鑽戒指。冬日的晨光,清澈凜冽, 照在切割古樸的大寶石上,泛著細碎的光。寶音問:“戴嗎?”皇後把戒指拿在手裏轉著圈看了看, 碩大的一顆白鑽, 放在手指上比一比,鴿子蛋,寶光燦爛。心裏想,這會兒不流行鑽石, 難為福臨, 從哪兒找了這麽大一顆石頭, 鑲得簡單精致。不得不承認, 大鑽就是好看,趁在她這雙細白的小手上,越反差越好看。心裏想戴,嘴上卻說:“不戴,哪有自己戴的。”於是找了根藕荷色的緞繩,拴著戒指掛在頸上。解開項下第一顆紐兒,一翻領兒, 白膩膩的鎖骨窩兒裏,陳著一枚七彩光流淌的鑽,朝著寶音歪著頭笑:“好看嗎?”
寶音給她合上領兒, 係上紐, 說:“好看。”眼睛跨過窗欞看殿外, 日頭剛越過宮牆頭,時辰還早,再看皇後,一早起來說不舒服,現在臉色蠟黃,於是說,“娘娘先去炕上歇一歇。”又把胖大橘抱來塞在她懷裏,“咱們先不籠炭盆,抱著它暖和。”寶音固執地省著炭,皇後樂得抱著貓兒。寶音剛來那會兒,總覺得胖大橘沒輕沒重,弓著身子蹦上跳下,砸著地,“嘭”那樣響,生怕它後腿一伸,給皇後一腿。這次貓兒從坤寧宮到永壽宮,不知是不是換了屋子,轉了性兒。昨夜乍到隻是團在皇後身邊怯生生“喵嗚”;今晨膽子大了,也不過腦袋頂兒往皇後身上拱兩下。寶音看貓兒乖順,屋裏又冷,才不攆它,允它跟皇後親近。
金花把胖大橘抱在腿上,用三根手指頭當梳子,從頭順到腳,再逆回來,來回搓)弄,抓得胖大橘在她手邊一個勁“呼嚕呼嚕”,閉著眼睛用頭頂找她的頭掌心。金花湊過去聞聞它腦袋頂,用翹鼻尖兒碰碰脖頸兒上的長毛,小聲說:“乖孩子。”她心裏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抱著貓兒時稍稍安定些。
寶音忙著把屋子裏細處再收拾一遍,進進出出,不經意瞥見胖大橘躺在皇後腿上,毛茸茸的長尾巴耷拉著,露著白肚皮張牙舞爪,離皇後的肚子隻有一寸,於是說:“娘娘仔細。”皇後小手在大橘白肚上輕巧點一點,再柔柔摸到自己身上,遲疑著愛惜地揉一揉,抬起臉來彎彎眉眼說:“不妨事,它有數。依著我,一天摸一萬遍,手都鬆不下來,看看伊長大點兒沒。姑姑,這樣是不是不好?”說著竟然臉紅了,搖搖頭。又看窗外,紅日高懸,喃喃說:“他怎麽還不來接我。”心裏想著,等他也知道這個喜信兒,這個肚兒,一天得被極愛惜地摸兩萬遍。
寶音傾耳聽,外頭隱隱約約鬧哄哄的,說:“老奴出去瞧瞧。也許是禦輿來了。”皇帝探皇後慣不用通報,不要她在門口跪迎,總是自顧自就來了。結果剛走到宮門口,被靜妃宮裏的太監攔住:“姑姑請回,我們宮裏主子接了太後娘娘的旨意,不準皇後娘娘出門,娘娘隨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太監是前明留下來的漢人,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寶音一個字兒沒聽懂。但看他一條胳膊攔在門口,隻能抻著頭往外看,宮道上來來往往的小太監,人手一隻瓢,正舀著白灰往牆根兒地上灑。忍不住用蒙語問:“外頭忙什麽?”
攔門的太監哪兒聽得懂,隻管推著胳膊把寶音往宮院裏趕,嘴裏念著:“回去回去。”
寶音悻悻回來,走到廊下,看身上,剛剛太監拍的一個白手印,心裏嫌棄,撣淨了,進屋說:“外頭亂叨叨的,宮道上太監來來往往的不知道灑什麽,想是皇帝不常往永壽宮來,正在灑掃淨街。”
皇後聽了,鬆開貓兒,縱著腿探鞋,要下炕,說:“我也去看看熱鬧。”被寶音扶住,仍把她往炕上送,又聽寶音勸:“娘娘,外頭塵土飛揚,嗆著不是玩兒的,你隻安心躺著,還要好好將養著不是。”又把貓兒送到她懷裏,“你們玩兒,老奴去洗洗帳子。”說著動手拆床頭的帳子。
皇後弱弱伸手拽寶音的衣裳袖兒,說:“洗它做什麽,左不過該走了。姑姑點個茶,咱倆說說話。”小姑娘那樣搖著寶音的袖兒撒嬌,寶音看了眼她蠟黃的小胖臉,忍不住停下手,想,若是天長日久住時,再洗也不遲;阿拉坦琪琪格這小可憐見的。於是馬上問:“娘娘喝什麽茶?可惜沒帶茶食來。”
皇後黑白分明的眼珠兒轉一轉,說:“隨便什麽茶,去去膩。茶食就吃酸梅子,昨兒四貞不是把那一罐子都帶來了。姑姑幫我拿來。”
寶音一邊去找酸梅子罐子,一邊問:“娘娘現在喜歡吃酸的?還是辣的?”
“‘酸兒辣女’唄?姑姑也信這一套?您接過大幾十個娃娃,這個準嚒?”皇後一邊擼著貓兒,一邊說了這一句,又說:“我想要公主,從小給她穿好看的小裙子,紮小辮兒,讓二哥三哥帶她玩兒。”掰著手指頭算,“不止福全和三阿哥,楊庶妃和端貴人的孩子也比她大,幾個小哥哥小姐姐!”還有幾句不便說,生在皇家,阿哥若是繼位就罷了,沒繼位的,恐怕一輩子被繼位的兄弟忌憚;可是繼位當皇帝又沒什麽好。看福臨,天天操心,一會兒海上不太平,一會兒雲南出事兒,沒個靜心的時候。順治後一代的皇帝還要除鼇拜、平三藩,一麵□□,一邊抗葛爾丹,從少年忙到老年。她不想要娃娃操這麽多心。
“依老奴說,生阿哥有兒子的好,生公主有女兒的好。大清的公主多半要跟蒙古和親,從小在紫禁城花兒一般地嬌養長大,怕是受不了草原的風沙。娘娘也舍不得不是。”寶音“噗”拔開酸梅子罐子,幽幽說了這一句。
“也是。十二三歲就送走和親,我可舍不得。這麽看還是兒子好,至少出宮立府前都能養在跟前。”若是以後繼了大統,就能長長久久母子作伴了。撿顆梅子噙在嘴裏,“歸根結底,想那麽多也沒用。伊隻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出生,我能陪伊健健康康長大,就知足了。”手摸在肚子上,“也不知道伊在裏頭好不好。”
古代生產全靠中醫號脈、穩婆接生,一旦懷孕生產時出點兒意外,大小都保不住是常事兒,所以才說生產就是鬼門關裏走一遭。也是因為生產危險,寶音這樣粗通醫理、經驗豐富的穩婆,也許急中生智拽一把,就能把產婦母子從鬼門關拉回來,難怪受蒙古貴族推崇,奉為上賓。可就算寶音,也不敢打保票皇後一定順利生產。
寶音頭也不抬,點著茶故作鎮定地說:“一眨眼,這不懷了兩個多月了,若是有事,早該有事了。”安撫了皇後這一句,又說,“等三個月後胎相穩了,娘娘就好好聽老奴的話,天天繞著禦花園走兩圈,保管好生。走一步看一步,別沉不住氣。”茶點好了,把碗送到皇後麵前,鄭重其事說,“吃多了對身子有礙,說準了,就吃一盞,解解饞算了。”
“若說饞,我饞咖啡,等萬歲來,我跟他說,讓他去找湯瑪法討一杯。”皇後聽寶音這麽說,心裏安定一些。本來穿越來的日子都是白撿的,全新的體驗。上輩子沒被男人小心嗬護著愛惜,這輩子福臨無微不至愛護她縱容她;沒體驗過懷孕生小孩,現在小腹脹脹的,日夜提醒她正孕著嶄新的小生命,她的和他的娃娃,裹在她身上那個輕緩的突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日夜“咚咚”地跳。還有什麽不知足的,若是沒穿越,她的命也就戛然而止了罷。
這麽想著,舒展的心更鬆到無窮大,笑著從碗上抬起臉來:“好,聽姑姑的話。”等寶音接了盞,她伸著嫩嫩的水蔥一樣的手指摁胖大橘濕潤冰涼的鼻尖兒,說:“你也聽話。”與其說她囑貓兒,更像是說給肚兒裏娃娃聽。說完摟著貓兒歪下,口中品著茶,咂摸著酸梅子的味道。她鮮活分明地活在這一刻,當下。
寶音重新點一碗茶自己吃,皇後微微笑著看她,突然想起來個八卦,饒有興味地問:“姑姑,阿拉坦琪琪格不是親王親生的,那是誰的孩子?您知道嚒?阿桂又怎麽知道的……”
寶音嗆了一下,放下盞咳個不休,皇後忙說:“姑姑慢著點兒喝。”等寶音氣喘平了,又追著問:“姑姑知道嚒?”
“你這孩子,跟說別人的事兒似的,還阿拉坦琪琪格,自己的名兒都不認了……”寶音抽帕子抹了下嘴唇,顧左右說了這麽一句。她以為皇後從慈寧宮出來就該追問自己的身世,結果皇後沒事兒人似的,昨夜先吃後睡,今早又是先吃膳再吃茶,現在揉著貓兒,得閑,終於想起來了。
“我光想著跟他不是親戚。白叫了那麽多次‘表舅舅’……”她一寸一寸揉著胖大橘的皮毛,一字一句地說,“想想看,從小爹媽對我挺好的,哥哥姐姐還有弟弟對我也好,沒有因為我不是親生的就兩樣待我,甚至對我比對親生的還更好。生恩養恩,都報答不完,我現在最怕的是太後追究父親母親欺君。”歎口氣,想想她那包羅萬有、無窮無盡的嫁妝箱子,就知道親王夫婦對她多麽嬌養寵愛;再想想她跟哈斯琪琪格,親姐妹還有扯頭花拌嘴的,她倆從小就好得像一個人,所以金花見了哈斯琪琪格忍不住地親近。若不是為了肚兒裏這位,她寧可自己是親王夫婦親生的,她想要這樣一家子骨肉至親。
所以還要查問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嚒?金花猶豫。隻要跟福臨不是親戚就算了吧,畢竟生身父母沒教養過她。
就像上輩子,生她的是父母,養她的是祖父母。母親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譬如個吉祥物,隻在年節時出現,陪她一兩個鍾頭,另外,像個取款機,打錢。問她跟誰親,當然是跟祖父母。“我大約沒有生身父母緣,幾輩子都沒跟親爹熱娘一處長大。”她伸手挪到小腹上,隔著棉袍子,小心摸著它,所以她想好好生養這個小娃娃,跟福臨一塊兒,親爹熱娘地養育伊。也是因為知道沒有爹媽教養的小朋友多寂寞,她對福全格外關護,逼著福臨抱孩子換尿布。
一句話說得寶音眼裏都是淚,隻能裝著收茶壺茶盞,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用袖子抹眼淚,她的傻孩子,親媽從小陪著她,隻是她不知道罷了。又聽她敷衍地追問一句:“姑姑知道嚒?姑姑若是不知道就算了,再有機會問問阿桂。”
寶音壓了壓鼻酸,輕輕抽鼻子,轉回來說:“還敢去惹阿桂,看鬧這一場。要不是因為阿桂,萬歲爺怎麽會答應娘娘搬到冷宮。天大的喜事,萬歲爺還不知道。”說著,更觸動了心事。女子獨自懷著孕,男子不明就裏,本來是喜事,卻陰差陽錯……這其中的悲辛,再沒人比她更有體會,她不想皇後走自己的老路。於是帶著淡淡的鼻塞說,“萬歲爺來,無論如何得把有孕的事稟知。”
“還不是怕小娃娃有事,他空歡喜。如今不是親戚,他再來,我就跟他說。”她扭頭看看外頭的日頭,什麽時辰了,他竟然還沒來,他再不來,她要盤算怎麽罰他了。
作者有話說:
小寶寶和大胖橘真可愛。
心虛劇透我們兒女雙全。
希望崽崽都健康快樂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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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收藏下一本。《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乾隆單箭頭追妻元後,構思中寶親王還挺慘的,元後就是個“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