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壹零伍

金花拍拍寶音的手:“姑姑外頭等。”恬然一笑, 提著裙子邁過門檻。有日子沒來養心殿,福臨給她在養心殿置的家具首飾統共沒用過幾回。殿裏空闊,步子像有回響, “噗篤”“噗篤”,她仍舊穿不慣花盆底兒, 有寶音她們扶著勉強能走,如今自己走, 她屏息凝氣, 隻想一步一步都走得紮實篤定。偏躺了這幾日,乍出來還有些腿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驚膽戰。

真是物是人非。

頭一次來, 她進殿就被他抱了扔進帳子裏, 叫他啃了個滿脖子紅印子, 她還惦記著怎麽抱他的大腿, 又不肯舍身子給他;後來她在這兒看他翻後宮女人的綠頭牌,真真同看西洋鏡一樣;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愛惜地低頭看看那個從外頭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滿臉笑,早知樣樣這麽好,遂了前一輩子生娃娃的心願這麽心滿意足, 她該早些“下凡”,從了他。

靜悄悄的一個殿,書案上攤著折子, 研的墨還沒幹, 散著淡淡的香……她又笑, 以後不耐煩帶娃,就把娃娃遣到這兒來。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筆,又或者一邊哄睡一邊跟大臣議政,看皇帝這爹爹怎麽舞弄小兒……她學著楊庶妃的樣兒,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麽也顯不出來。可伊就孕在那兒,她時時刻刻想著。等九十天時告訴他,現在她就盼著肚兒裏的“豆兒”好好的,“奇跡”那樣,遠房親戚也能生聰明伶俐的娃娃。

這麽比劃著,她轉到裏間,一邊走一邊喚:“萬歲。”心裏嬌氣,依著她,這幾步也不走,他詔她來,他該抱她進來才是。緩步走到床帳前,看清了,他朝裏躺著,隻露著個腦袋頂兒。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從來不睡下午覺。又是在養心殿,忙還忙不完,怎麽還有心思睡覺。既有心思睡覺,何苦巴巴兒叫她來,直接去坤寧宮陪著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麽睡都睡不醒,這麽想著,掩著朱紅色的小嘴兒打了個嗬欠。

地上團著一件中衣,揉皺了,跟動物蛻的皮似的。她聞著殿裏氣味濁汙,抽抽鼻子,手撐著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撐著被窩兒的寬肩頭:“哪兒不舒服?傷風又厲害了?怎麽躺下了。”

他的寬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著床裏,身子貼著床板,麵孔紮在枕頭裏。她的胳膊順著他的勁兒往裏展一展,手撐到裏側,斜剌著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湊,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湊到嘴邊兒也幾乎聽不到的聲兒喚他:“福臨。”幹脆利落的兩個字兒,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麽硬掙的裏子,外頭一樣軟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兒。

也不知是她揉的,還是她喚的,他就在她手下顫,臉藏在枕頭裏,固執地不抬頭,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樹葉兒似的,還夾著風急雨驟穿林打葉的沙沙聲,細聽又像是嗚咽。

從進殿他一句話也沒應,金花急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去掰他,小聲說:“你怎麽了,我……我還……我們可不禁嚇,也不能著急,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這麽裝神弄鬼的。”

他聽她說著語氣切切,才轉個頭,露出一張俊臉,長睫上還掛著淚,哭得話也說不利索了,囔著鼻子含含糊糊地說:“你別怕,也別急,朕沒事。”

倒沒見過他哭。她心裏稀奇,從來都是她哭,從第一回 兩人在坤寧宮見麵,她就對著他有真有假地滾淚珠子,可是他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兒。實際上想想,他也不過十八,哪就老成穩重到那個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著臉一板一眼,給她撐出一片天地來。今兒倒是要靜心訪訪,他遇著什麽糟心事兒了,難過地這樣。她活了兩輩子,心理年齡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兒,她的成熟就顯出來了。

“我也想躺著,勞動萬歲挪挪。”她裝著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忖著一時半會兒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著。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預備等他縮了腿,她就滾進裏側去。結果他坐起身,伸著兩隻長胳膊直接把她橫捧起,柔柔放在裏側,又要掀自己蓋的錦被包她。

她眼尖,一樣瞅見被窩兒裏白花花的兩條腿,還有一條暗色的晃晃****直往眼睛裏撞。她忙轉了臉,摁住被角,自己從旁邊拽一床錦被搭著,“嗐,我不冷,萬歲蓋著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純是為了肚子裏那塊肉。他連褲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個被窩兒。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總對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現在譬如生理期後那幾天,“餓”得能吞一頭牛,眼前又是這麽肥美的一頭“牛”。

現在他倆一個躺著一個歪著,金花手撐著頭,粉麵上一對炯炯的眸,盯著福臨。福臨對著她躺著,渾身止了顫,臉上兩道細長的眼,緊緊閉著,由著她伸手在他臉上“胡嚕”,淡紫色的帕子擦過,重現出一張玉白的臉。許是他露了心裏的脆弱,她覺得他臉上有往常見不著的稚氣。

正想著,他伸手拽住那條淡紫色的帕子,說:“帕子給朕。”

“好。”她溫溫地說,鬆了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萬歲怎麽了?可是叛軍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臉戳進枕頭裏,搖搖頭。

“那……朱由榔鬧妖?”還能有什麽事兒值得他哭,除了烏雲珠,他明明是“國”和“家”都能舍下的人,一會兒鬧剃頭,一會兒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沒有烏雲珠,“家”裏一片平寧,那隻有“國”出事。想到烏雲珠,她心裏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錦被裏的手輕輕撫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烏雲珠嬸嬸沒那回事兒。

他仍別別扭扭地不吭聲。

“鄭成功騷擾福建?”若再不對,她可猜不到了。

他還不吭聲。

她伸手搖他:“快起來吧,看把自己悶壞了。我們還指望您!”“我們”當然是她和娃娃,她說了又說,隻有他這個呆子,聽了這麽多回還是茫然無知,一點不覺得異樣。

“你隻管往那些國家大事上猜……朕看悶壞就悶壞算了,朕在你這兒就是個調兵遣將打仗的,好好壞壞的,都是為了那些‘大事’。”他今日果真幼稚,竟賭氣朝外扭著頭,給她一個後腦勺,朝外“咻咻”吐氣。

她伸手去捋他的脖頸,柔軟溫暖的小手,從脖頸往脊背上慢慢挪,嬌聲說:“那是怎麽了?萬歲不肯說,我隻好瞎猜。偏偏人小見識短,隻能往那些‘大事’上猜,要不,我家這麽英明神武的夫君,還能為著什麽事兒傷神?”

“你家?”他忽地轉過頭來,不知怎麽的,漲紅了臉,狹長的丹鳳眼半眯著,晦暗不明地盯著她。

她受不住他這個盯。他總是瞪著眼睛炯炯地對著她,沒有保留的,甚至帶著些癡漢氣質,眼巴巴瞅著她問“鍾意朕?”反而沒了敵退我進的趣味,隻餘直不楞登地來來往往。一旦他隱了這份直率,一眼望過去望不透,她就起了無限的好奇。

入鬢的長眉,懸膽鼻,乜斜的丹鳳眼,薄而唇線鮮明的唇……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傾身湊過去。他接了便是明的,若不接就是晦。

沒想到他真的沒接,還沒到跟前,她被他握住肩,他低頭躲了,委屈地說:“金花。你說有了別人,就不能有你。若是朕……”

“嗯?”她桃花眼閃閃放光,停在半路,等著他說,“若萬歲怎麽……”

“這隻手摸了寧妃一下。”他伸出修長的掌,送到她眼前,長長的指節,貝殼形狀的指甲,指根薄薄的繭,常握著她的,又常展開給她玩的一隻手。

“那要看摸哪兒了。”她一愣,萬萬沒想到這次是他說到旁的女人。

“手腕。”

“那大約洗洗手我就不嫌了。”她往後縮了縮,又把錦被拉上來,在下巴處掖了掖,把自己整個包進去,心裏別扭,她頓頓轉個身,朝帳子裏頭躺著,噘著嘴悶悶地問:“還有別的嚒?”

他湊上來,手腳並用纏住她,湊到她耳邊囁嚅兩句。

“嗌,那怎麽辦?”她許久沒這麽魚兒翻身似的快動作,不管不顧地一下翻過來,窩在他懷裏鼻尖兒硬戳著他的鎖骨,唇貼在他胸上蠕,“我心裏別扭。以前的我不管,咱倆好了,不是說好的。如今給人瞧了去,還……”她突然明白殿裏那股汙濁的味道,還有蛻皮似的團在地上的中衣。窩在心裏喘不上氣,她正悶著,他扭身“哇”吐了一大口,伏在床邊一起一伏嘔個不住。

她忙去捋捋他的背,再拍兩下,這一激,他險些把腸子都吐出來。

作者有話說:

要求男主恪守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