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爆炒

◎「爆炒牛河。爆炒花甲。爆炒蟶子。」◎

回到香港, 已經接近淩晨,都餓得七七八八,倆人出去覓食。

這個時間街上西裝革履的男人並不多,他的出現又成為視覺中心, 尤其他今天身上這一套矜貴的西裝, 充滿S感。

今晚上,楸楸很少正眼看他全身, 怕發大水, 偶爾又斜眼睨他, 因為忍不住。

他們去了九龍一間大排檔,還沒到路口, 便聞到煙火彌漫地鑊氣,鍋起火爆炒的味道。

然而生意也如鍋氣,紅紅火火,不少人在街邊等著, 大都T恤大褲衩, 吊帶牛仔褲的來享受宵夜,像他們這樣西裝裙子的, 簡直是奇裝異服。饒是裵文野, 也後悔沒回家換件衣服再來。

倆人在路邊便利店買啤酒,楸楸原本想要二鍋頭, 被裵文野終止了交易。

“為什麽不能喝?我長大了。”楸楸不爽,看向收銀員, “二鍋頭。”

“那我不讓你長大。”裵文野拉回她的手, 看向收銀員, “青啤。兩罐。”

收銀員看看他倆, “誰付錢?”

“我。”裵文野拿出手機。

楸楸驚訝地看他拿出手機, 往自己身上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居然又沒帶手機出門,而她居然一晚上都沒有發現。

裵文野得逞地看她,“切。”

一人一罐啤酒,倆人站在燈杆下,欄杆旁,聊著天,等座位。楸楸快餓的不行了,晚上酒席都沒吃,裵文野好歹吃了幾口,聽她百無聊賴地報菜名。

“爆炒牛河。”

“爆炒花甲。”

“爆炒蟶子。”

楸楸深呼吸一口氣,怨念地瞪裵文野一眼。要不是裵文野,她不至於現在還在餓肚子。

“怎麽不繼續報了?”裵文野說,“要我說都不好吃,還不如爆炒楸楸。”

裵文野說的,和她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耍,耍流氓啊。”楸楸瞬間耳朵紅了,臉也熱。

“不過隻能回家嚐了。”裵文野拿啤酒罐凍了凍她的臉。

楸楸躲了,沒躲開,臉上一點冰水。她輕輕擦掉,臉上羞憤,捂臉。

“變態!”

他笑了下,低頭看手機震動,喝一口啤酒,接起來電。

是卓至。半小時前他叫卓至來拿位置,卓至來拿了,碰巧他們到地兒的時候,卓至覺得他們左右都等不來,手機都快沒電,就找了個咖啡店坐下來充電,裵文野到地兒後,問老板現在排到多少號了,距離他們還遠著,就讓卓至繼續充電,省得來打擾他們。

此時電話接起,卓至嗬嗬了一聲,“表弟,我到底還來嗎?”

陰陽怪氣的。

裵文野:“又苡橋沒人攔你。”

卓至:“那我現在過來了?”

裵文野聽不遠處叫號,就差兩位了。

“來吧。”

過了一會兒,路口走過來一個T恤大褲衩人字拖的男人。

楸楸認得他,上次見過的‘表哥’。

卓至有點近視,不高,兩百多度,不進實驗室的時候基本不戴眼鏡,走近了才發現兩人,以及兩人的穿著,然後在兩米開外站住了。

他一臉生無可戀,“你倆四不四有病,穿成這樣來次大牌檔?”

時隔幾日不見,表哥的普通話依然不普通。

楸楸憋著笑,跟他打招呼。

裵文野:“我看確實是有。”

“還病得不輕。”楸楸點頭附和。

服務員拿來菜牌下單,三人點了幾個爆炒的菜和蝦蟹粥,吃個全飽。

結束後,卓至徒步回家,他們開車回了公寓。

整個屋子都是黑的,唯獨花園開了燈,遊泳池波光粼粼,看著就很令人向往。

裵文野終於明白,那些同齡朋友為何都在戀愛後有了肉裙子,因著下班後生活充實,根本沒時間健身。他發誓自己絕不能變成這樣。

但在那之前,裵文野還是想算一算在船上的賬。

取花瓣時,楸楸眼尾飛紅,禁不住在小喘氣,小手攥著他的手腕,說不好是想讓他取出來,還是放進去一些。

最後裵文野還是取了出來。“都泡爛了。”他輕聲道。

楸楸捂著臉,無端覺得很丟人,看他將花瓣殘渣扔到白淨洗手盆裏,又聽他說:“以後,說不定會遇到很多次類似的事情,像今天晚上這樣的。”頓了下,他問,“你數過嗎?”

“什麽?”楸楸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沒,沒有。”

哪兒敢數?楸楸緊張地抓著洗手台邊沿,桌麵一片狼藉,瓶瓶罐罐袋裝的東西,有卸妝的,也有其他的,剛才又用了一次軟導管。

“那你是怎麽想的?”裵文野平靜問。塞子已經摘掉,堵半天,然而剛拔取出來,小口漸漸關閉。

“我什麽都沒想。”楸楸搖搖頭。

“說謊啊。”裵文野歎一句,“如果下次再發生像今晚這樣的事情,比如見到劉飛馳,見到Lachlan,見到暨然,見到Aaron,Brady,Dennis……”

“……你別說了。”楸楸聽得惱羞成怒,反身要捂他嘴,想不通,裵文野怎麽都知道?

被裵文野固定在懷裏,“別動,手抓著洗手台。”

他繼續說:“你看,隻是說說,又要生氣,這麽不想麵對嗎?”

“我沒有生氣……”楸楸反駁一句,卻還是聽他的,乖乖撐著洗手台,嘴硬道,“就算遇著了,又怎麽樣?”

“是啊,又怎麽樣?”裵文野附和一句,掌心摁著她背,半根指節被擠壓著,消失在視野中,“我不介意你生氣,惱怒,貪心,欲望,控製不住想表達出來也行,我都可以看。”

地上有水滴落,可惜分量不夠重,聽不到抽抽嗒嗒的聲響,不過眼睛看得清楚,還有晶瑩剔透拉絲的。楸楸額頭漸漸冒汗,感受著背後這人炙熱的呼吸噴薄在耳後。

“但至少,不要因為這麽點小事而生氣,那會讓我覺得我很冤啊,我想方設法讓你開心的,結果你因為我是處而生悶氣,這是我願意的嗎?公平刻在人心,我理解你這種AA製的心情,可我生來就有第一次,有什麽辦法,我才感到荒唐吧?是不是?”

很長的一串話,她艱難地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道點頭是哪句,搖頭的是哪句。

“我說太多了是吧?”裵文野了然,“那我一句一句來。”

他繼續說:“說實話,我對這事兒並不太熱衷,如果你是想讓我用人數跟你對等,這事兒有點難為我。”

剩下的指骨節都推進,問她這兒是不是初次。

楸楸連忙點點頭。

裵文野:“那我們對等了,現在大家都有第一次,這件事就過去了。”

他們指的不是膜,大家都讀過書,膜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吧?

裵文野:“下一個,你要為偷看我的日記道歉。”

“…我錯了。”

道歉完了,楸楸又遲鈍地想著,這怎麽能全是她的錯呢?裵文野將平平無奇的筆記本擺在桌麵上,她隻是想借張紙來記郵箱,屬於誤打誤撞罷了,她怎麽知道那是用來寫日記的?

“嗯,乖。”裵文野應了,指節撐大,又出來。

“你知不知我第一次見到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他又問。

楸楸脖子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腦子艱難地啟動,在空白處待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你沒說過。”

“你說不能告訴我。”她又說。

裵文野吻著她脖頸上的汗,都是香的。

“那你要不要聽?”

“聽的。”楸楸小聲道,“告訴我。拜托。”

“我看見你的身體裏刮起一陣狂風。”

楸楸感受著他的食指,從自己的背脊順著背柱一溜彎兒滑下來,汗珠子被劈開。她咽了咽口沫。

他說:“向我席卷而來。”

楸楸問:“我們接了幾分鍾的吻,你才想了這麽一句?”

當然不止有這一句。

“我把這話跟你說,是要問問你,”裵文野垂著眼瞼,看著食指再度消失半截,“這到底屬於自然災害,還是人為災害?”

……好,好冤枉。他看到的風,朝他席卷而來,怎麽就成了她的錯了?她可沒有掀起什麽風,她隻是安靜的,或許還有點渴望的,看著他。怎麽會有風?那晚上根本沒有風,白天烤得人浮躁,晚上亦熱的要命。

她低下頭,籲一口氣,呼吸都熱了。

“怎麽不說話?”

楸楸撐著盥洗台,眯著眼,緩了好一會兒。

“…自,自然災害。”她說。

鬼才會認這是人為災害,倘若就這麽認了,豈不是還得道歉?

裵文野看著濕了半截的食指,燈光下亮晶晶的,漫不經心道:“你的意思,這是天注定的?跟你沒關係?”

楸楸的背脊也泌出了一層薄汗,像是撒上了閃粉。

“很,很正常。”她艱難地抬起頭,鏡子裏,她鎖骨眉眼也都是反光的汗,“都說藝術源於生活,人類那些引以為傲的作品,都是對大自然的模仿。”

“很正常?這是常態?”裵文野挑了下眉,多加一根手指並排。

“不…”楸楸張了張嘴巴,又抿了下唇,像是在隱忍,不發出聲音,然而無人知曉,她頭腦風暴,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狂風,颶風,地震,火山爆發,這些自然災害都是地球的常態,不是什麽奇跡,對地球來說,就是很稀鬆平常的一件事,所以……我沒錯。”

“沒人說你錯。”裵文野拿來旁邊揭了蓋的瓶子,補了一點油。

倒太多了,地上都是濕的。

二突然變四,太多了,楸楸試圖躲開,沒躲掉。

他說:“所以你看,於地球而言種種天災都是小事,她命長著。你又何必在短短百年裏,因為這種小事感到費解?”

“我沒有……”好吧,有,楸楸有點介意,陷入了一種困境。

她甚至覺得,如果裵文野在日記裏的臆想不是她就好了,是其他人的話,如此她就不必有心理負擔。

但正因為在日記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日記裏,裵文野把她描述地特別美好,就彷佛她是絕無僅有,隻應天上有,而不是她所認為的自己就是一個bitch,瘋子,沒人愛的廢物,渴望被需要的小狗。

她是那些幻想的載體,最終也真的落實在她的身上,然而呢?在裵文野空幻想的時候,她正在別人身上實施他的幻想——盡管是日記裏的冰山一角——可裵文野這方麵的經曆全是初體驗,她的記憶裏卻大有人在,雖然後來被覆蓋掉了一些,但她難免感到可惜,為裵文野感到遺憾,她配不上日記裏的隻應天上有,她這樣的爛人,怎麽配?

在郵輪上,說出那句“你說,如果你家人知道,我私生活這麽亂,他們會怎麽樣?”之前,她曾設想過,如果這個人不是她,是別的她,大家閨秀,與裵文野門當戶對,大約會被親朋戚友祝福的,而這恰恰證明了她的三觀是不被世人所認可的。

楸楸有很多朋友,在學校在公司都人緣好,因為她會說話,會來事,但也不是沒有被罵過bitch,公交車,換作從前,她會不屑一顧,“公交車?你太小看我。”

但不得不說,環境真的影響情緒,回到國內她也開始變得保守,居然開始反省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不應該經曆太多?

話題像是倒車入位,回到最開始,裵文野說:“這就是一個悖論,如果你沒經曆過這麽多,又或你對兩性看的不那麽開,那在涼亭,我們不會看到彼此,在紐約你也不會來找我,更別說現在邀請我開後門,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從來沒有對立麵,隻有一種結果。”

她遲鈍地想:“那你為什麽要選這種,不算太好的結果?”

裵文野短暫地沒有說話,逼仄的衛生間,一時隻有浴缸放水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指出,彎刀上陣。

“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人為災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