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代餐

◎「白月光」◎

他們選的這個位置就在咖啡店門口, 出入的人或多或少會看他們一眼,不過見怪不怪,像他們一樣杵在門口的客人多了去了,這條街上有許多這樣的窗戶, 從裏從外看這扇窗都是棕黑色的, 裏外都看不清對方的麵孔,他們可以不受打擾的聊天, 碎碎念, 一方聽著一方娓娓道來。

“前段時間國內油價降了, 你知道嗎?我當時還在處理工作交接,可心是恨不得飛回來的, 拿著這筆美元,回國來支持一下旅遊業。”

楸楸是個高需求小孩,從小在丁裕和身邊便嘰嘰喳喳,丁裕和話也很多, 與她對峙拌嘴是樂此不疲。也不知是她受丁裕和的影響, 還是丁裕和縱容她胡咧咧的性格,又或許是相互影響, 如果裵文野不阻止她, 她可以就這麽自說自話到天亮。

“but現在又漲回來了。我回來的還不是很及時。”她歎一口氣,“以及, 食品的價格還在攀升,因為極端天氣和不可控因素導致的運力緊張, 價格和去年同期相比差不多漲了百分之十, 你知道嗎?這是自1981年以來漲幅最快的一次, 所以我決定……”她鼓足一口氣, 勇敢道, “減肥了。所以你不要再約我吃人均超過五十以上的飯了。”

真的太飽,太撐了。當然減肥是不可能減的,一切都是胡說而已。

裵文野原本心情不佳,聞言哭笑不得,“這能全賴我嗎?”

他晚飯前看過朋友圈,看到黃婉伶發了她與楸楸的合照,才知道原來楸楸傍晚吃過了,還很豐富,吃了魚生,活章魚。似乎很喜歡吃活章魚?

楸楸為自己的貪得無厭歎了口氣,沒有能力,就別那麽大的胃口,現在估計要積食了。

“是我的錯,我點太多了,”楸楸能屈能伸,又發自內心地由衷道,“好羨慕大胃王,好厲害,能一次吃好多種美食,還都能吃得下。”沒等裵文野接話,她又說,“但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很好,你明明可以阻止我點那麽多的,但你沒有,最後你都幫我分擔了,否則靠我一個人的戰鬥力,肯定是吃不完的,剩那麽多真丟臉。”

她說話時全程看著地麵上的光圈,咖啡店的招牌logo燈投影在地上打轉。

忽然間地,她被一個擁抱圈入其中。

楸楸愣住,下巴頦抬起,抵在那人的肩膀上,表情兀然變得怪異,雙手騰在兩側,有那麽一瞬不知所措,雙眼茫茫然,鼻息間縈繞著淡淡地嚴肅香味,她快速眨著眼睛。

“幹嘛?”她訥訥道,“我隻是隨口說說的,今天晚餐很好吃……”

“是嗎。那不錯。”裵文野已經鬆開她的懷抱。

楸楸順勢往下雙手,不解地看他,隻聽他說:“我就說。昨天抱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過瘦,聽你說減肥,還以為是我的錯覺。”

“那你也不必……”楸楸別開臉,兩頰至耳根已然通紅,她真受不了純情的路子。

他忽然說:“你也很好。你吃過了,又陪我再吃一餐。”

“你知道?”楸楸錯愕地看他。

“Rita發了朋友圈。”

Rita是黃婉伶的英文名,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不對,諧音大約是發r音的麗塔,不過中國人看起來會有點奇怪,看起來就像是……日他。

“你有她好友?”楸楸問,“我還以為你跟她男朋友熟而已。”

“WhatsApp。”

原來如此。WhatsApp和WeChat是差不多性質的軟件,前者沒有後者的朋友圈功能,不過可以發動態,類似於微信的朋友圈,動態隻會保留個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後,係統自動刪除。

裵文野又說:“陳宿是我初中時候的家教老師。”

“啊。”楸楸恍然大悟。

“那時候要做的事情很多,學習一落千丈,我父母認為雖然學曆不重要,但學習還是很重要的,一輩子很長,我不可能永遠當運動員,所以找了家教。”

裵文野那杯咖啡快喝完了,仰頭喝完最後一口,隻剩下冰塊在發出碰撞的聲響,“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我的運動生涯很快結束,如果學習跟不上,我就考不上高中大學。”

學曆,於普通人而言是捷徑,於有錢人而言隻是一張證書。

不過楸楸很堅信以下兩句話,一句“術業有專攻”,一句“什麽年齡段就該幹什麽年齡段的事”,拋開第一句不談,校園這個小社會在一個人的成長曆程中,還是很有必要出現的。

除非是特殊個例,像裵文野這樣的“術業有專攻”,少年時期運動苗子,需要百分百的耐心耐力去堅持日複一日的訓練量,每日每日都在想著如何突破前一天的我。長大了管理公司,這不是在校園裏就可以學會的事情。

裵文野卻忽然看向她,眼底裏探究,笑了下說:“如果我不讀書,那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對街麵包店昏黃的燈光打出來,隱隱約約給過路的行人渡一層柔光,渡到這邊倆人身上,光已微乎其微,卻還是讓人感覺到置身於錯位時空,很不真實。

咖啡和阿華田都喝完了,楸楸仍然被這句話衝擊著,想著,是啊,薛可意見他是同校學長才會跟他套近乎的,倘若他是別校的,甭說生日派對請他來,估計他們不會認識。

裵文野問:“當陌生人,你願意嗎?”

楸楸兀自擰頭看他,愀然的臉一掃上秒的不愉快。

“我不願意的。”她小聲道,聲音柔柔地。

楸楸怎麽可能願意?

很小的時候,青春期,十二三歲,大家都很早熟,班裏的女同學會追星,煲劇,她們都有喜歡的男明星,以及所謂的理想型,會寫情書給隔壁班、高年級的師哥學長,她們圍繞這些話題樂此不疲。輪到楸楸發表感想,她很迷惘,對理想型很是模糊。

同桌問:“你沒有見了會心動,心砰砰那麽跳的男生嗎?”

楸楸搖頭,“沒有。”

“瘋狂地分泌多巴胺,腎上腺素狂飆升?”

“跳樓機?”

“男的啦!”同桌沒好氣道。

半晌,同桌又問:“那你有沒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這個男的,有一個優點?”

“這個男的是?”

“所有!某個人!”

這範疇太大了,楸楸絞盡腦汁想了下,最終還真想出來一個。

“不說話。”

同桌:“?”

楸楸:“我就夠喜歡男的沉默寡言。”

同桌笑得不懷好意,“原來你喜歡悶騷的啊?”

楸楸:“你誤會大發了。”

同桌還是笑,“那你說,為什麽?”

楸楸說:“因為,你知道,男的普遍不太成熟,說話越多,你對他們的好感喪失的越快。”

同桌沉默幾秒,須臾點頭,“確實。”

同桌拿她沒辦法,於是拿出手機,那時候還沒有抖音什麽事兒,大家常玩的是快手,同桌點進收藏裏,將她手機裏各個男明星的珍藏照,一張一張點開來給楸楸閱覽,讓她來一次心動和不要笑挑戰。

結果她取得0秒的好成績。

同桌不信邪,懷疑她性取向有問題,那時候搞百合是她們學校的熱門趨勢,大家不忌諱同性戀,甚至有女生光明正大在拍拖,下課在走廊手拉手,小零食你喂我我喂你,隻是老師看不出來。

於是同桌把心動和不要笑挑戰的對象轉向女的,讓她等著,明日再戰,花一晚上搜尋了許多美女短視頻,這一晚同桌都快被掰彎。然而事實證明,楸楸也不愛女的。

後來上了高中,輪到她不信邪,答應薛可意的表白。主要是薛可意長得白白淨淨,雖看著苗條,實際上是運動員的反差也很合她眼緣。不過倆人一起出去玩,她全程是裝模做樣,畢竟也是看過那麽多愛情電影的人,如何裝作陷入愛河,還是輕輕鬆鬆的。

直到那日,在涼亭遇見裵文野,霎時開竅似的,百感交集,覺得心裏皺巴巴地,又潮乎乎地,有那麽點驚鴻一瞥的意思,一路魂不守舍跑回家,當天便做了不得了的夢,醒來滿口糟了糟了。

丁裕和每日中午給她送便當,察覺出她的茫然若失,問她怎麽了。

她哪敢對丁裕和說真話,這人身份太多,即是保姆,又是監護人,可出於對丁裕和的尊重,她還是說了胡編亂造版本的真話。

“我早上做了夢,夢到這裏曾是片樹林,有個山坡,種滿了果樹,下起了暴雨,有個不明物體摘了我的蘋果,你說是不是糟了?”

丁裕和被她說懵了,回家的路上才稀裏糊塗地想起,這不就是伊甸園與禁果的故事麽?

當即嚇得不輕,差點發生車禍,方向盤連忙打轉,回到中學校門口,一直等到下午放學,在校門口逮到已經恢複心態沒心沒肺想要去玩的楸楸,‘嚴刑逼供’一番,才審出實話來。

她倒是很無辜的樣子,還要倒打一耙,說著小爸,我本來都忘了,你這下讓我回憶加重,如果我忘不了,這該怎麽辦?

想不到,一語成讖。

最初她是察覺不出來的,就像《春夜喜雨》裏的那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等到她發現,一切為時已晚。

那個晚上好比一張宣紙,每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譬如小爸的審問,教室後排關於理想型的二三事,文藝片裏的男主角,以及好多個午夜夢回,統統化身為一筆筆不深不淺的水墨,抖落在這張宣紙麵上,最後這墨痕快將這張宣紙洇穿。從此往後無論走到哪裏,這人都在她心上,揮之不去,整片整片的青黑色裏,他是那麽的顯眼,清晰,曆曆在目,在黑夜裏描繪出個鮮明的人形來。

她把這種現象稱之為‘苔原氣候’,極地氣候帶的氣候類型之一,沿岸多霧,相對溫度大,蒸發量小,生長低等植物的苔原群落。

大白話:此人稀世罕見,她對此人一問三不知,猶如迷霧籠罩,雖影響大,遺忘程度為零,但是可以找代餐。

她找過不少關於這人的代餐,譬如Lachlan,華暨然,又或是其他華人,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點他的影子在。或穿衣風格,或沉默寡言時給人帶來的壓迫。就一點,不多。也就那麽一點,便足夠讓楸楸朝他們伸出纖纖玉手。

楸楸承認,她與裵文野相處的時候,總是舒心快樂居多,主要是這人怎麽看,怎麽滿意,他似乎就長在她的審美上,冷臉男,腦力男,骨子裏散發著別樣的性感,那什麽是靠腦子和體力並行的,一張**,靠下麵思考的人有且隻有她一個便夠了,再多就不禮貌了。裵文野,人如其名,該文就文,說野就野,文得遊刃有餘,野得攻城略池,楸楸對上他,每每都潰不成軍,隻能麵縛銜璧甘拜下風,降心相從。

但要說她愛裵文野嗎?未必。裵文野像是一幅已拚裝好的拚圖,隨便抽出一塊,便能讓她神魂顛倒。

簡而言之,他像是一個模板,他是這個模板裏最好的,可拿下他的代價太大,楸楸更願意將代價變為代餐。

當然,偶爾吃一吃正餐的感覺,也很不錯。

作者有話說:

倆人都是喜歡對方這一款的,喜歡,很喜歡,但目前還沒有到非對方不可的地步。

楸楸有癮,所以心大一些。裵文野有精神潔癖,注定他不會找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