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街上

◎「咽下去沒有」◎

楸楸領著那人離開酒吧, 看也不看他,好似從頭至尾都沒有見到他,又或說,從頭至尾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就係哩條女啊?”對麵, 卓至不知何時坐了起來。

他兩眼呆滯, 外套滑在身上半掉不掉,整顆頭和脖子都因為酒精而爆紅, 甚至於手的膚色, 都像是變了一個顏色。

裵文野循著熟悉的聲音回過頭, 也不回答,轉移話題, 詫異地哇咦一聲,“你想自爆啊?定係variation(變異)?”

卓至喝酒上臉,哪怕是一杯的量,也能讓他如同變種人一般, 全身都變成紅色, 不是簡單地白裏透紅,而是真全身粉紅, 嫩紅, 豬肉一樣的顏色,看不到白。

他嫌丟臉, 從來不輕易喝酒,今天不知道發什麽神經, 叫服務員打電話給裵文野, 讓他過來接他。

裵文野下班回到家, 遊完夜泳, 第二天還要上班, 準備洗洗睡了。倘若卓至不是他表哥,他不可能來。看在姑姑的份上。

“某提。”卓至甩了甩手,說別提,不樂意他岔開話題,又指著楸楸離開的方向,“果條女我見過,係你電話度。”(那條女我見過,在你手機裏)。

裵文野瞬間皦然,服務員這通電話為何會打到他這裏來,原來是卓至特別叮囑的。

“你邊忽盵過我手機啊?”裵文野問他什麽時候看過他的手機。

“有一日,你摞住個手機眼耷耷咁,我靠埋一睇,就佢。”卓至喝到大舌頭,但還是斬釘截鐵道,說著有一天,他拿這個手機,眼呆呆的看傻了,他走近一看,就是剛才那個女生的臉。

“?”裵文野不知道卓至說的有一日是什麽時候,但他確實有上過ig。

“跟住嘞?”他再問卓至。眼耷耷,然後呢?又能做什麽?

卓至感到費解,“有緣咯,你唔想做翻D乜野啊?”有緣啊,你不想做點什麽嗎?

裵文野深呼吸歎口氣,站起來,“米搞。”(別搞)。

“走啦。”他又說,“飲到似隻豬咁,我係女人都唔so你。”(喝到像豬一樣,我是女人都不social/理你)

在卡座休息了一會兒,卓至好很多了。

其實在裵文野來之前,他就已經在廁所吐過兩輪。

他今天出來喝酒,也沒什麽大事,主要是被喜歡的人拒絕了。

“你還四更我說回普通法吧。”卓至說,“奏麽就素嗦不好呐?”

離譜。

裵文野走在前,懶得理他。

卓至告白屢次被拒。裵文野有所聽聞,其中一條被拒的理由是,該女生覺得卓至的普通話不行。

其實女生也是本埠人,理論上會說粵語和英文就夠了。然好巧不巧,該女生的大學是在內地上的,有許多內地朋友。

她嫌卓至一口‘港普’,在她的朋友麵前丟臉丟大發了,且以女生的自身條件,找個精通四國語言的男生都是灑灑水的,她看不上卓至,很正常。

尤其卓至苦練國語已久,依舊磕磕絆絆,怎麽看都怎麽不上心。

不過他這個表哥,語言天賦一直不高,每年大家族團聚,都能聽姑姑挖他痛腳,三歲隻會叫爹地媽咪,五歲隻會說一句“What\'s your name?”

長到現在,隻看得懂繁體字,會個粵語,大學英語水平,現在也已忘得七七八八。

不過沒有人會取笑卓至是個笨蛋,因為他雖語言天賦不高,卻是個博士生,在他的專業領域,人家頭腦還是挺靈光的。

離開酒吧,表倆個順著街道,走出步行街,往停車場的方向走。然而沒走出兩分鍾,對街傳來快要突破天際的謾罵聲。

“啊,那個不是……”卓至拍著他的肩膀,指著對街,兩女一男的方向。

楸楸。裵文野早看到了。還有剛才的大學生。

楸楸雙手環胸站在燈杆下,事不關己的冷漠模樣,與方才離開酒吧前的放縱是大相徑庭。

另一個女人說著粵語,嗓門大得很,都不用走近,就能聽清她在說什麽。大意是女人扯著喉嚨喊,男人找小三,呼應著街上的人快來看。

男大學生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著她鼻子說,他們都分手半年了,讓她要點臉,別把臉麵都撕破了。

女人反駁說她並未答應分手,所以不算,他就是在出軌,也不是第一次出軌了。

男女湊得很近,男的惱羞成怒,狠狠推了女人一把,把女人推倒在地。

“你在這等著。”裵文野對卓至留了這麽一句,而後大步流星地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楸楸很快就注意到他的身影,原本是在看戲,見他過來,也不看了,就看他。

裵文野過來了,並未說話,一聲不吭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哎!”女人見‘小三’要走,仇恨轉移,注意力直接從男大學生轉到楸楸身上,從地上爬了起來,就朝她衝過去,裵文野回頭來,整個人不怒自威,女人心裏一嚇,又被男大學生拉住,大罵一句“你要點臉行不行!”,好險沒追上去當街撕頭花。

經過卓至,裵文野冒出一句“我表哥”,然後就沒下文了,繼續往停車場的方向走。楸楸的手腕被他拽著,沒有拒絕的意思。至於表哥,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立馬跟隨。

裵文野今天依然開著那輛地獄貓,這輛跑車,保養得依舊得當,跑起來時一直貓貓叫,嚶嚶嚶個不停。

將卓至送回了家,接下來要送楸楸。倆人依然不說話,將車開出街頭,停了,裵文野下了車。

因著還堅持‘決裂’,楸楸都不好問他去哪裏……哦是去苡橋藥店。

楸楸一雙瞳仁黑不溜秋,視線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到他進了藥店,便定定停在那裏,透過玻璃窗看他與店員交涉,說著什麽,手裏接過一盒藥,到收銀台付錢,緊接著推開玻璃門,他從裏走出,手裏拿著一盒藥,一瓶水,太遠了,看不清是什麽藥。

回到車裏,車門關上,太黑了,依舊看不清。

“吃了。”裵文野扣出藥丸來,遞給她。

“我剛喝過酒。”楸楸提醒他,心不在焉地想著,這是什麽,□□嗎?□□吃了也沒事的吧?她不介意吃這個。

“不關事,這是阻斷藥。”裵文野扭開了瓶蓋,伸出去。

噢!楸楸抬眼看他,“你覺得我有病?”

“阻斷藥。”裵文野強調,“沒病才會吃。”

“也不是,我還是有病的。”楸楸默默別開臉,這個牛角尖她鑽定了。

“吃了。”裵文野再說一次。

越晚吃,效果有所下降。

“我不吃。”楸楸看著中控台的亮光,覺得他態度不行。

車裏滴答滴答的聲音,兩人陷入了沉默,他就這麽凝視著楸楸,眼眸漆黑而深不可測。

過了一會兒,他邊關敞篷,邊將瓶蓋扭回去,水扔到座位上。

就在楸楸以為他是要放棄,改口說願意吃的時候,裵文野熄火拔鑰匙下車。車門嘣地一聲關上,車身一震,楸楸愣地發懵,至於,嗎?這就生氣了?

沒等她多想些別的,裵文野已從車後,她的視角盲點,繞過來,打開車門。

楸楸嚇一跳,看不出他到底想幹嘛,轉過身來,卻又被一雙手幹脆地推回去,緊接著有人鑽進車裏,抱著她擠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車門再度關上。

倆人此刻的姿勢,幾乎是後背貼胸膛,緊緊相挨著,嚴絲合縫的程度。

這就有點過於出格了。楸楸上半身連帶雙臂被桎梏,隻得雙腿胡亂掙紮著,混亂間,膝蓋蹭過中控台前,踢到方向盤。裵文野抱她用了巧勁兒,不會讓她覺得生疼,亦沒法逃脫使力。

原來關掉敞篷是為了防止她逃跑,向路人求助大喊救命?

“你到底要幹嘛……”楸楸感到恐懼,天熱得額頭背脊冒汗,憋著一口氣在喉嚨裏,遲遲吐不出來。

沒等來回答,裵文野輕吻一吻她跳動的額角,緊接著一手卡到她臉上,虎口壓著下巴,指腹捏著兩頰,迫使她張開了嘴巴。她的臉皮比想象中要薄,要軟,比看上去要好捏。

“?”

楸楸尚未反應過來,一顆藥丸跳進口腔,手一抬下巴,她跟著人類仰頭的本能合上嘴巴,卡著臉頰的手,眼疾手快捂住她下半邊臉頰,另一隻手捏住她的鼻子,斷了呼吸,將她的嗚嗚聲,連同這顆阻斷藥,一同堵在嘴裏。

然後他又跟撫慰似的,吻一吻楸楸那隱隱暴動的額角,凸顯的青筋太陽係,很輕地兩下。藥丸在嘴裏融化開,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呼吸被奪走,加之喝過酒,楸楸渾身無力地,雙手攥著他的手腕卻無力掙紮,眼裏洇著淚光。

“咽下去沒有?”身後傳來聲音。

她瘋狂點頭,其實頻率很小,但她大腦裏瘋狂呐喊,肺都要憋爆了。

這一刻她精神恍惚,覺得自己真是小瞧了這人。她雖曾經想死,卻從未想過要這麽死。

得到回應,裵文野先鬆開鼻子的桎梏,嘴巴依然捂著,空了一點縫隙,讓她慢慢恢複,不至於嗆到喉嚨。看著她一行行眼淚撲簌簌流出來,猶如止不住,張著嘴巴,渴求著新鮮空氣,過了一會兒,才用力扯下捂她半邊臉的手。

車裏沒有紙巾,裵文野用手替她抹去眼淚,手腕上清晰地幾道抓痕,有兩道破皮出血,他動作一頓,驀然想起幾年前的阻斷藥經曆,低歎一口氣。

“別哭了。”他說。

楸楸猛地推開他的手,又轉過身,去推他的胸膛,將他推到車門邊,不過癮,不解恨,上手用勁捶了兩拳。

“你要我死是不是!想讓我死!”楸楸眼睛都激紅了,像隻白兔子一樣,很生氣,鼻子紅,嘴巴也紅,臉上淚痕未幹,有一滴落到他脖頸。

行為過激,裵文野知道自己選了最糟糕的方式,任她打不還手,視線卻從她一雙紅紅的眼睛,過到她被咬破的唇角。要是重來的話,他依然會這麽選,得艾滋會比窒息亡好一點嗎?未必吧。

她脾氣還是好,泄了勁兒便不再生氣,隻是原有的氣還沒消,堵著悶著也不說話,抱著水噸噸噸地喝,一手摸著腦袋,方才爬起來揍裵文野時,沒想到車頂這麽矮,撞到了頭。

裵文野見她消停,拉開車門下車。各自安靜好幾分鍾,他才回到駕駛座,敞篷打開,空氣流動,不至於氣氛僵持著。

今晚有幾顆星,不明顯,夜色倒是很濃。

“還生氣嗎?”裵文野手搭在方向盤皮革上,暫時沒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麽。

她背部靠著車門邊,染黑的發尾垂在肩膀鎖骨窩,一雙眼睛眼巴巴地,睫毛撲簌簌地眨著,有淚光,像是含著哀怨,委屈極了。

怎麽這麽可憐。裵文野這麽想著,他把那瓶水拿回來,蓋子旋回去,跟她道歉。

她頭發些許淩亂,因著方才暴汗而絲綹地黏在額頭鬢邊,沒了水瓶子攥著,她改成握拳頭,小小的拳頭,指骨節發白。裵文野不聲不響湊過去,替她掃開黏在眼尾的頭發,“我送你回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