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紈絝
清風閣中的幾個小廝本想來攔著勸和,可是這一杯水直接將所有人都潑得沉默了。
不遠處席間的幾個品茶賞雨的清閑客人此時也都聞聲看了過來。
但當眾人瞧清楚被潑的人是陸鈞安的時候,都不禁替元蘅膽寒。還有些好事的已經離了座位,靠近之後躲在木製屏風後麵瞧熱鬧。
畢竟在啟都敢惹陸鈞安的人真的不多。
當今皇帝也得給他父親一些薄麵。
元蘅從容地收回手,將杯子擱回原處,絲毫不懼地看向陸鈞安。
這一出同樣出乎沈欽的意料,但他還是鼓足氣,挪動步子站在了他們中間,不動聲色地將元蘅往身後護。
但是陸鈞安此時已經盛怒,他一把推開沈欽,揚起巴掌便準備甩向元蘅。
可是在他的掌風掠過元蘅的鬢側之時,元蘅微微側偏開身子,讓他撲了個空。旋即,漱玉忍無可忍地再度將他製住,帶著十足的怨憤將他撇開。
他沒站穩,踉蹌著便摔了下去。
元蘅捏了漱玉的指尖,安撫了她的情緒,旋即走向陸鈞安。
“陸公子身嬌體貴,還能打麽?”
“吵什麽!”
清冷又略帶煩躁的聲音從閣樓上傳了下來。
是聞澈……
他沒戴冠,一頭墨發垂下,隻用一根素色的帶子隨意束了起來。細細瞧去,他眼尾還留有淺淡的印痕,似是在此處小憩留下的。
看他倦怠且冷峻的神色,便知被人擾了清夢心中多有不快。
他雖困倦,但往下走時仍舊端得一副好姿容。路過元蘅時,他沒有多看一眼。而是緩慢地踱至了陸鈞安的跟前。
元蘅望向他的側頰,一時沒反應過來。
自打入啟都之後,他們兩人總是會不經意地碰上。一個王爺,怎麽就那麽清閑,每日飲茶聽曲,沒有旁的事做?
還不待她回神,陸鈞安便又爬起來,嚷著要還手。
他本就沒醒酒,又摔懵了頭,後腦痛得麻木,一時神識不清,周遭一切都分辨不清楚。
陸鈞安摸了一把痛處,恨恨起身,朝聞澈揮了拳頭。
聞澈避開陸鈞安的拳頭,輕易握住他的手腕,不怎麽用力地一繞便扭得他生疼,接著在他腹間踹了一腳,再次令他摔回地上。
陸鈞安身旁的隨從自然認得聞澈,現下瞧著這陣仗,臉色已然嚇得慘白。
聞澈冷眼看向陸鈞安的隨從,道:“帶著你們主子滾,若下回再不長眼,醉醺醺地欺辱人,他的眼睛就不用留了。”
“哎、是,殿下,我們公子今日是飲酒太多了,小的先帶他回去,明日定去給殿下和姑娘們賠禮道歉……”
隨從還沒扶著走出多遠,便聽見聞澈又冷冷地開了口。
“陸三?本王記住了。他酒醒了你問問他,啟都的王法何時姓了陸?”
這種事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可是真正被淩王警示出來,隨從還是冒了一身的冷汗。畢竟無論陸家在啟都如何昌盛,也不敢在明麵上開罪皇室。
隨從連聲稱是,帶著陸鈞安走了。
元蘅在一旁聽完這番話,走向聞澈,行禮:“擾了殿下清靜,實在是我等之錯。”
聞澈此時方看向她,眸中的倦意和煩悶隱去,唇角揚了下。
多日未見,在外她果然還是這般圓滑周到。好似那夜雪苑的不歡而散根本沒發生過。
但是又疏離。
他夢中的那人從不會這般冷淡疏離。
夢中那片開不到盡頭的桃花,像煙霞一般燒灼人。而夢中的那人一身雪色長裙,似決心又似忐忑地微微墊腳,在他的唇角印下一吻。
像飄落的桃花瓣一樣輕……
這荒唐的夢他不想提。
聞澈攏了衣袖,疏淡一笑,往她跟前走了一步:“本王相信元姑娘不怕一個小小的陸三,但是有件事你得記在心裏。有時,跟小人講道理是行不通的,輕則受些皮肉苦,重則……不堪設想。”
太近了。
他的聲音足夠輕,像是耳語,又像是告誡。
忽地,這人重新與她分開合適的距離,似調侃地看向門外,道:“那位沈公子,你不去送送?”
一時間,元蘅沒想起什麽沈公子。
沈欽?
她恍然回神,往清風閣外看去,卻見他已經走了。
“人家一介書生,為你不惜得罪陸家人,你竟連他何時走的都不知?”
這話倒很像在看熱鬧挑事。
元蘅有些氣餒,自己追至清風閣,本就是想與沈欽攀談,好知悉一些文徽院的事。可眼下被陸鈞安攪擾得全然耽擱了。
甚至未來得及向沈欽道謝。
“殿下認得他?”
元蘅問。
聞澈唇邊的笑意斂去了,歎道:“文徽院的沈明生,學子中的佼佼者,如雷貫耳。”
清風閣的小廝此時謹慎地走了過來,引著幾位貴人往裏麵去。
落了座,元蘅方覺出幾分奇怪,問道:“殿下久不在啟都,如何能知這些?”
聞澈被問住了,整個人都怔了一怔。
他皺了眉,又舒展開,雙眸難得是一片令人輕鬆的澄淨,笑道:“你想聽本王就要說?偏不告訴你……”
元蘅被這話噎了個啞口無言。
在聞澈去碰茶壺時,她先一步取走,反唇相譏:“不聽也一樣。”
像是賭氣一般刻意帶了刺。
聞澈道:“你是褚清連的學生,自然有的是辦法知道這些瑣事。”
元蘅的心驟然緊繃了起來。
他如何能知這事?
可是聞澈並不看她,反而刻意吊著人似的悠然品了茶,眼底帶著愜意和懶散,輕聲道:“雨小了不少,本王該回去了”
待他起身的那一刹,元蘅卻先一步站了起來,俯視於他。
“殿下是聽誰說的?”
如同在衍州的帥帳中一般,她向來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心生畏懼,對視時的目光永遠是直接的。
像是對弈。
聞澈樂得看回去。
“是褚閣老的學生哪裏就丟人了,你竟怕人知?”聞澈看她這副模樣,便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那日在雪苑中,他隻是瞥了一眼,便瞧見了平樂集的一角。
但當時他以為自己看岔了,但今日元蘅的態度卻證實了他所猜測的。
“難不成真是由世人所傳,平樂集是禍世的東西,可傾覆一個皇朝呢?”
聞澈明知這傳言荒唐,但還是想看她如何答。
元蘅越發看不透他了。
在這富貴繁華的啟都皇城,他分明有著嫡皇子的身份,卻不務正業,亦不去討皇帝歡心。他整日閑逛遊街,飲酒作樂,與世家紈絝子弟無異。
可是在衍州之時,他能獨自率俞州軍作戰,帥帳中的布防圖摩挲到破損。從他的眸中亦能看出他的野心和不甘。
那日在雪苑,他說出那樣的話。
今日,又問起平樂集。
他一副風流公子的皮相,卻將自己的骨全然遮蓋,比之迷霧繞林更讓人瞧不清楚。
猜不透就不猜,看不破就不看。元蘅並不想在此人身上花費什麽心思。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衝他淡然一笑:“殿下想聽我就要說?偏不告訴你。”
聞澈正輕點在桌幾一角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沒想到元蘅竟會這麽噎他的話。好像他們總共就見了幾回麵,但每回都是在互相嗆人,誰也不服輸。
“今日之事還是要謝過殿下,但別的,恕無可奉告。”
說罷,元蘅行了禮便走了。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聞澈輕挑開身旁遮擋的紗簾,看向她離去的背影,輕歎一聲,隱約想通了為何褚清連回絕那麽多拜師的學子,獨獨在暮年收了這樣一個女學生。
一個不會打著師父的名頭四處宣揚的人,興許才是褚清連所找尋的。
而出了清風閣之後的元蘅,撐開傘後仰麵往上望了一下。尚能瞧見依著窗邊露出的聞澈的袖角。
心中忍不住一陣煩悶。
漱玉看出她不悅,問道:“姑娘還在想陸三的事?”
“沒有。那個紈絝醉鬼,成不了什麽事。”
“那姑娘在煩什麽?”
“若是一個裝紈絝的人,才最莫測不是麽?”
元蘅收回望向窗子的目光,接過傘,從容地登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