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威脅
元蘅從侯府後門偷偷回去的,回房前還特意看了安遠侯的書房,見裏麵沒有聲息,便知他今日尚在宮中,還未回來。
拐過曲折的廊廡,才踏入內院,便聽得鳥雀啁啾之聲。
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青羽鳥,這金色的籠子此時就掛在元蘅的廊簷下。
元蘅放慢的腳步,停下來逗了下鳥,一回頭,便看見了漱玉。
漱玉手中還捧著早先那幾冊趕路時被雨水打濕的典籍。自打曬幹之後這典籍便皺皺巴巴的,如今終於撫平,她正打算換個位子放置。
“那是今晨景公子送來的鳥。”
“他沒事送這鳥作甚?”
元蘅將鳥籠摘了下來,一手托著,另一隻手繼續逗著。
將書冊撫平擱好,漱玉才走出來,道:“說是怕姑娘你在府中無趣,特送來與你解悶的。要我看,是見侯爺歡喜你,以後能讓你多幫他求情,少挨幾頓責罰。”
這倒像是宋景能做出的事了。
將鳥籠重新掛回去,元蘅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往房中走,給自己倒了口水喝,道:“就怕他要挨的揍太多,我不能樣樣求情啊。這混賬,現在還在清風閣呢。”
“景公子不是禁足?”
“是啊,不知曉又是翻了哪麵牆……”
元蘅想起今晨他挨揍時那副可憐相,不禁笑出了聲。
漱玉也坐了下來,道:“不管怎麽說,景公子是有些貪玩,但對姑娘您還是挺好的。”
在入啟都之前,聽聞侯府中有位混賬少公子,漱玉不知有多擔心。
在漱玉眼中,天底下的混賬都是元馳那樣,混得不講道理。如今又算是寄人籬下,受了委屈也不能發作,難免要吃虧。
誰知同樣是不成器,宋景卻是很良善的那種不成器。
“不像沈如春那兒子!”
漱玉又想起從前,“那時姑娘您臨了幾幅褚閣老的畫作,就擱在房中。誰知元馳在外麵輸了錢不敢跟將軍說,便將您的畫偷去當了。幸虧您當時將褚閣老的原作收了起來,要不然……”
元蘅笑了,但是卻並沒有答話。
她當年不是沒有將元馳偷竊之事告知沈如春。
但當時的沈如春隻是輕蔑道:“你的東西?你的東西哪樣不是這家裏的?日後整個元家都是阿馳的,隻是拿你幾幅畫罷了,也值得你這般計較?”
同樣,元成暉也隻是不輕不重地斥責了元馳,轉身卻對元蘅說:“你是長姐,弟弟那樣小,讓一讓又何妨?別為了幾幅畫鬧起來,平白讓人看笑話。”
可是不問自取視為偷。
元成暉是有赫赫戰功的將軍,豈能不知這個道理?
後來元蘅想明白了。
是元成暉對兒子的溺愛,足以讓他忘記那些道理。他隻想寵著這個兒子,也顧不得長女心中所想。
即使是想盡辦法將元蘅嫁出去,也是為了給元馳留下一個還不錯的家業。
“那能怎麽辦呢?”元蘅笑道,“父親的心偏在別處了。那就讓他偏好了,我又不指望旁人的憐惜度日。該我的,我會自己拿。”
“所以姑娘,你並不想做越王妃,並不想被安排,那為何會答應入啟都啊?”
漱玉還是問了。
一路上,這話她問過許多次,但元蘅都沒有答。
元蘅啞然。
在這個世間,跟在她身邊數年的漱玉是最了解她的人。
“我說過了,該我的我會自己拿。誰說入啟都就隻有成親一條路?”元蘅並不想再提這件事了,轉而錯開話題,“你知道我在清風閣看見誰……”
“那容與公子呢?”
漱玉打斷了她的話。
元蘅徹底不說話了。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指甲劃得手心生疼。
好久沒人提及過這個名字了。
過往在衍州,旁人都怕她聽到後會傷懷,便都刻意避開。現下忽然由漱玉說出口,才讓她明白,其實自己還沒放下。
屋中忽然就陷入了一片寂靜,誰都沒有再開口。直到廊簷下的青羽鳥又鳴叫了幾聲,才尖利地撕開了屋中的冰封沉默。
元蘅起身,手卻撐在桌沿處,無聲地磨了兩下,終於笑了。
她看向漱玉,平靜道:“所以我為什麽就要等下去?他若是有心,又怎會離開如此之久,連封信都沒留下?如果他一直不回來,我就一輩子等在那裏嗎?”
“那不是我。”
她也不允許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這段談話終究還是以沉默告終,元蘅收拾了桌案上的書冊,抱了一摞往安遠侯的書房中去了。
***
晚間的時候,都察院的人來了侯府,不知是商議何事。
原本在替安遠侯謄抄文集的元蘅見了來人,便隻得退了出去。臨走,她在門外聽了一耳,隱約見聽到了陸從淵的名字。
再往後便聽不清了,元蘅沒多想,隻提了燈回去。
過了小橋往後院走的時候,元蘅的燈一晃,她似乎看見了有什麽人影在牆根處。
倒是很眼熟。
她將燈吹熄了,一個人走了過去。
就在那人欲將手中的鴿子放飛的時候,元蘅拍了那人的肩。
那人一抖,將鴿子握在手中藏於身後,回頭看見是元蘅,更是麵色難堪。
“馮安,你在此處作甚?”
元蘅將手伸至他身後,將那隻鴿子接了過來,撫了撫爪子上綁著的細小布條。
“姑,姑娘。”馮安心虛,不敢再答話。
他甚至不敢將鴿子要回來。
天色昏暗,馮安看不清楚元蘅的神色,知道她笑了,但卻因為看不清而更加害怕。
元蘅道:“想家了?往衍州送信?”
馮安連忙應聲:“哎,正是。”
可下一瞬,元蘅便將那布條扯了下來,仔細看罷,眼底的笑意便徹底斂去了。
“你在衍州沒有父母妻兒,所以父親才讓你伴我入啟都……你想哪個家了?”元蘅將布條攤給他看,“你的家書,裏麵盡是我的行蹤。”
“你還跟蹤我啊?”
對上元蘅冰冷的目光,馮安一下子心慌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當年沈如春嫁入府中時,馮安便也入了府中做事,這麽些年也算是老實本分。因此元成暉才放心讓他跟著元蘅,認為有家中的人照拂,能讓元蘅少些思鄉之情。
“你跟著我來啟都,是沈如春的意思吧?”
元蘅伸手拔下了自己的發簪,抵在了馮安的脖頸處。
原本觸手生溫的玉簪,此時卻是冰涼的。
那銳利剛挨上馮安,他就整個人顫抖了起來。他忙認錯:“姑娘,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在衍州的時候,馮安親眼見過元蘅處死那個出賣了燕雲軍的叛徒。
那人在軍中頗有為威望,但元蘅沒有絲毫留情。
他並不懷疑元蘅敢對自己動手。
元蘅手腕微微用力,玉簪便貼得更緊了些。
馮安隻覺得渾身都發麻,脖頸處的感受更加清晰,畏懼像是水流一般吞噬了他。
“沈如春讓你做什麽,一一說明白。否則你不可能活著回到衍州了。”
她聲音平緩,但是馮安卻聽得心驚肉跳。
他顫著聲道:“是夫人逼迫我的。她……她擔心姑娘您來了啟都,便不聽從將軍的話,私自做什麽破壞婚約之事。所以……所以夫人讓我多看著您。”
果不其然。
這樁婚事是沈如春所想出來的。如此既將元蘅趕出了衍州,又與越王結了關係。
所以當初她收到啟都來的婚書,退回的時候,亦是被沈如春的人給中途攔了下來?所以那婚書才最後到了元成暉的手裏……
“姑娘,我真的不敢了,我再也不傳這樣的信了,您信我一回!”
“不。”
元蘅將玉簪收了回來,眼底帶著絲讓人看不破的笑意,“你要傳,但是日後傳什麽,怎麽傳,要經我吩咐過之後才可以。”
“您……”
元蘅將那玉簪佩戴好,眸中的笑意淡去,添了一絲冰冷:“若是被我發現你陽奉陰違……”
馮安連聲道:“不敢不敢,日後我定聽姑娘之言。”
元蘅又撫摸了一把那鴿子,將它重新遞給馮安。
她笑言:“回去罷,早些歇息。”
看著馮安的背影隱在夜色之中,她才收了麵上的笑意。
她都如他們所願離開衍州了,他們竟還妄圖想要控製著她,知悉她的一切。
真是荒謬至極。
一回身,她正對上一人的目光。
她竟一直沒有發覺,那人半倚在不遠處石拱門旁的牆上,身穿一襲白衣抱臂而立,不知在這裏看了多久的戲了。
見元蘅終於發現自己,他才理了袍袖,笑著走了過來。
“每次見元姑娘,總是能讓本王大開眼界。”
聞澈將夜風吹亂的發絲隨手撥開,一副慵懶的模樣,靠近了元蘅。
怎麽哪裏都是此人?
元蘅雖然不悅,但還是客氣一笑:“見笑了。淩王殿下怎麽在此?”
還沒等聞澈答話,周圍便亮了些許,是有人提著燈籠找過來了。
微黃的火光霎時將聞澈的容顏映得更清晰,那日如霜雪般冷的眸色忽然亮起,看起來如同深潭水泛了漣漪。
這人眼睛倒生得很漂亮。
大概隻有在瞧不清楚的夜裏,元蘅才能從他眼中看到這樣柔和的神色。
若不是知曉他厭惡元氏,元蘅險些以為這人是含著情意看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