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刺殺
盡管此時心中鬱鬱難平, 但是聞澈還是知道元蘅著急著往紀央城來的目的。昨日之事已是荒唐之至,萬不能在正事上再出差池了。
“知道。”聞澈聲音沉了下去,像是輕淺的歎息, “離這裏不遠,隨我來吧。”
昨日雨大, 他追出啟都之時已經是戌時了。後來半路上見著麵, 他也沒問她為何堅持去紀央城。
前些日子皇帝想將肅清錦衣衛之事交給聞澈打理。等閑的人都清楚這是什麽意思,但是聞澈卻拒絕了。他不想再重複昔年那場災禍, 寧可與那高處的權力一刀兩斷, 從此太平盛世就去逍遙, 逢上亂世就帶軍作戰。
總之是有自在的活法。
他雖然沒有接手, 但是卻看了幾個卷宗。
對於聞澈而言, 紀央城這三個字都尤為紮眼。因此當初掃眼看到孟聿曾為紀央城人氏時, 他也停下來多看了兩眼。
原本他也沒多想, 直到昨日元蘅要往紀央城來,他才明晰起來。那些諸多的事, 都與孟聿脫不開關係。
現在想來,皇帝或許也早有察覺, 才對錦衣衛沒有了之前的信任。
在北成的曆代皇帝中, 心思多慮者不在少數, 可當今的皇帝格外不同些。畢竟他即位之時年紀尚小,太後垂簾聽政外戚幹政多年。他力排諸難走到如今境地, 自然不是好糊弄的。
下過雨的道路泥濘難行,還有好些被雨水衝過來的石子。馬車不好走, 兩人便步行同去。
他想伸手去扶元蘅, 但是卻見她走得很快,三兩步便將他落在了後麵。
聞澈心中不快, 開口便有些陰陽怪氣:“慢些走,我又不吃.人。”
聽此,元蘅的腳步微微一頓。雖然她沒有說話,但是還是將腳步給放慢了。在過淺水坑時,聞澈攙了她一把,她也沒有避開。
再往前走不遠就是孟聿母親生前住的村子了。
孟聿是出了名的孝子,早早想將母親接入啟都,但因母親住不慣,便在舊居處重新整修了院子。那處院落也算幹淨,此時已經赫然入眼了。
終於過了那個淺水坑,元蘅覺得脖頸酸得很,便皺著眉去揉。
聞澈發覺到她的小舉動,想起了昨晚的兩人……
情至濃處時,她的低泣宛如枝頭夜歸鳥兒的細嚀,但是卻一直攬著他的脖頸沒有鬆開。白日她有多端莊守禮知分寸,昨夜她眼角就有多濃烈的豔麗。
他是醉得頭痛,但肌膚相貼時每一分的觸感他都記得分外清晰。
方才扶她時,掌心觸到的溫熱光滑的布料,也讓他有些難安。
熱得很。
聞澈覺得下過雨後的紀央城非但沒有涼意,反而帶著一股燥熱。
似乎是注意到了聞澈的別扭,元蘅的腳步又慢了些。她想開口說什麽,又覺得對於此時的兩人來說都顯得不合時宜。
昨夜她喝醉了酒,以為是夢境,後來之事都有些脫離她的預料。
可是如今全然不提,又顯得很尷尬。
她回頭去看他,本在認真走路的聞澈呼吸一滯,想立即停住又站不穩,最後一隻腳結結實實地踏進了淺坑裏。
“殿下。”她還是開了口。
聞澈不明白她的意思,道:“怎麽了?”
元蘅垂下眼睫,慢慢地在小徑上走著,道:“我父親是元成暉,他做的錯事足夠被人唾罵百年千年。我是他的女兒。”
過往元蘅都避免不提這些事,生怕聞澈會因此記恨自己。
而現在,她試圖將上一輩的恩怨拋出來,將那些不可能逾越過去的東西都擺到兩人麵前來說,如此這般,或許能讓兩人的距離劃回原來的位置。
聞澈還以為他要說什麽,手心都沁出了汗,聽到這個才鬆了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他是他,你是你。”
元蘅早就知道他會這麽說,便道:“可我是他的女兒,就算我也恨他,但是我和他難以分開來算。”
若說元成暉,似乎也沒有什麽罪大惡極罪不可恕,身為鎮守多年的衍州大將軍,他的功績似乎可以抵消那些糊塗時所做的錯事,抵消他的懦弱和算計。但這些抵消僅僅是對於北成而言。
對於梁氏,對於聞澈,那些傷害是永遠無法抵消的。
生為元氏女確實沒有什麽不能提的,也沒有背負那麽多的罪名。但是元梁之間,卻是無法消解的。不是聞澈一句不介意便可以解決的。
聞澈沉默半晌,輕笑:“我明白了。”
他忽然伸手,將元蘅拽進自己的懷裏,另一隻手箍住她纖細的腰身,在她正猝不及防時低下頭去直視她的眼睛。
“元大人今日這番話,就是不想為昨晚之事負責了?”
聞澈身上有著似有若無的淡香,她從未貼近嗅過,此時這香氣強勢地貼上來,讓她輕微地顫。他的掌麵寬大,足夠將她箍得緊。
環著腰間的親密無間,將那些兩人都避之不提的回憶一口氣衝刷上來,翻騰著毫無保留地在兩人麵前展開。
元蘅確實在落進他懷間時慌亂了片刻,但隻有片刻,她便反擊回去,絲毫沒有落了下風。
她像是穩操勝券一般,從容地回握住了聞澈的手腕。兩人的衣擺被風吹得交纏在一處,讓聞澈有瞬間的失神。
這回換成他局促了。
在他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縮手之際,元蘅將他的手拿開,自己退開了合適的距離,淡聲道:“讓人負責,不是這個態度。”
“那該是怎樣的態度?”聞澈笑道,“我想和你成親,這個態度成麽?”
元蘅的指尖搓了衣角,麵上平靜得像是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麽。
這話也有人對她說過,但是沒有然後了。世事本就難料,若將每一句看似表達誠意的諾言當成真的來聽,實在是負累。
她許久之後才仰麵與他對視:“我若是想做王妃,何必費盡周折退了與越王的婚?”
“你將我與聞臨看作一樣?”
天邊又變得暗了些,有濃雲遮住最後一絲天光,林間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果真是仲春的天,說變就變,感覺不多時便又要下雨了。
她有些答不上這話。
不一樣的。
但是又覺得沒有哪裏不一樣。對她而言,無論是聞臨還是聞澈,都是本該與她沒有半分幹係的人。她既沒有想過攀龍附鳳,也不覺得在朝為官會與誰為伍。
她拜的是清流師,學的是經世道,走的是無愧於心的坦然路。
無論是誰,都該跟她沒有關係的。
元蘅錯開了他的眼神:“不一樣麽?”
從清早找不到人影開始,他心中便鬱著一口氣。此時聽了這話才覺得元蘅的這顆心是捂不熱的。無論他說什麽,她一個字都不信,甚至壓根不入心。
他覺得自己現在如何解釋都是徒勞,就是現在將心剖開證明給她,她也隻會毫不關己似的看熱鬧。
她生得冰肌玉骨,端得溫和知禮,實際最是心狠。
聞澈像是賭氣一般,幾步走在了她的前麵,冷冷道:“隨你怎麽覺得。”
他走在自己前麵時,元蘅才主注意到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窄袖的武服,雪白的袍角被林間的風吹得卷起。
曾經也有人喜歡穿這樣的武服。
那日容與是騎著馬來的燕雲山。
當時她隻是在山道上落下了東西,正在尋找隨即聽到一陣馬蹄聲,聲落,她抬眼看過去。那人便是穿著這樣恣意的武服,身後背著箭袋。
一片枯葉離了枝,將要落在他的身上時,容與忽然舉弓,動作迅疾而流暢,那枯葉亦被帶著往上飄了些。
容與的眉眼帶著笑,比之日光還要刺眼。隨後,那抹笑意隱去,他從容地從身後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對準了她。
箭矢上閃著銀光,看起來尖銳又冰冷。
在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得劇烈。
直到後來的很久很久,元蘅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種感受。日思夜念離開許久的人忽然回來,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隻見容與將弓弦拉滿,正要射箭之際,將方向偏離,對準了她身後正飄落的一片葉子。
鬆弦,正中葉心。
他收了弓箭下馬,走向元蘅,笑得眉眼都是彎的:“嚇著你了?”
元蘅轉身就走。
容與則小跑著追了上去,長發被風吹得淩亂,攔住元蘅的路腆著笑臉賠禮:“蘅兒,逗你玩的,我錯了我錯了,你別不理我!”
這些已經過了很久的記憶,久到元蘅很多已經記不清楚細節了,但是仍舊會因為聞澈的某個舉動某句話給全部牽扯出來。從最深處勾出來的過程,扯到皮肉,渾身都疼。
聞澈似乎意識到元蘅沒動身,便停了下來,回頭問:“你要是不查了,我也樂意,現在帶你回啟都。”
元蘅此時才真正從那些看似美好,實則每一刻都是淩遲的記憶中脫身,對上聞澈的視線,道:“查。”
兩人誰不先說話,便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著。
林子前麵的路上雜草叢生,越來越難走。
正此時,一支利箭從遠處射了過來,如一陣疾風。聞澈耳目敏銳,駐足偏身一躲,堪堪避了過去,那箭便鏗然入木。
“別動。”
聞澈剛出聲去護元蘅,霎時箭如急雨般過來。
是有人特意在這裏候著他們了!
利箭將要刺向元蘅的時候,他將元蘅拉向了自己的身後。
他將佩劍抽出格擋箭雨,但是收效甚微。因著那些人有備而來,他的肩上還是中了一箭,雖然不深,但隻霎時間鮮血便染紅了他的衣裳。
聞澈顧不上疼痛,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元蘅的手,帶著她往林子深處去躲。一路上兩人盡可能避開那些鋪滿落葉的路,往潮濕的泥土上踩,如此方可盡可能減少聲響,以免那些人追上來。
林間樹木錯雜,雜草荊棘叢生,極適合躲避。
等到兩人似乎已經甩掉了那些人,元蘅才扶著受傷的聞澈在一棵樹下歇了下來。
聞澈扯下自己的衣擺布條,自己綁住傷處,誰知一動卻牽扯到傷口,咬著牙輕“嘶”了一聲。
元蘅低頭才看到自己手上的血,頓時才發覺聞澈方才替他擋下了不少箭,盡管聞澈身手了得,也寡不敵眾難免受傷。她忙接過布條,替聞澈綁緊在傷處止血。
“疼麽?”元蘅皺著眉看他。
聞澈唇色都是發白的,但卻仍舊是那一副懶散不認真的模樣,搖了搖頭:“這算什麽?戰場上受的傷可比這重多了。”
元蘅起身想去看看是否有人追上來,卻被聞澈拽了一下衣袖。
聞澈低聲道:“別站起來!他們還沒走。”
現下確實不適合貿然出去。元蘅便半跪在地上,將自己的袖口撕開,試圖用衣料去給聞澈止血。分明傷口那麽深,可他偏就唇邊噙著一絲曖昧不明的笑,眼神流連在她的身上。
“關心我?”
元蘅聽他此時還有心情說這些,頓時生了氣:“就合該讓你疼死。”
生氣歸生氣,元蘅還是將他領口往下壓了壓,看著他脖頸上的紅痕:“這裏也是擦傷麽?”
聞澈像是不疼一般,笑意更深了,湊近她的耳邊。
“你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