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府

破廟外有一隻狸貓被裏麵的動靜給驚動了,撲騰著躍下房簷,往小徑一旁躥開了。

而元蘅正用力將短刀按在他的脖頸處,被柳全鉗製住,一時也動彈不得了。

再如何柳全也曾是大將軍,那一根淬了毒的針並不能完全抽空他的力氣。再加之元蘅並不會武,爭鬥中並不占上風,反而被柳全攥緊了手腕。

“元蘅,你怎敢!”柳全脖頸上青筋盡起,翻身將元蘅壓下,一手握住刀刃欲刺回去,鮮血順著掌麵滴落。

“我怎麽不敢?就許你殺我麽?”元蘅幾乎要無法呼吸,但仍笑得涼薄。

她知道自己在體力上是鬥不過柳全的,此時來見他自然也不是一手打算。她身上亦佩戴了藥囊,那些古怪但清淡的香氣如遊絲一般,混在這裏潮濕的黴味中,根本察覺不出。

從她進入這間破廟之時,柳全便不能再逃出去了。

刀尖終於刺穿了他肩頭的布料,滲出一絲血來。

“我要殺了你,姓元的都該死……”

柳全的力氣在逐漸喪失,但還是不信。依著元蘅以往的脾氣,定會將他帶回去。隻要轉交給錦衣衛,他就有辦法活命。

誰知下一瞬,刀身穿透了他的肩,血水濺灑在她素色的衣裙上。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柳將軍!”

“你動不了我,我也不可能將你帶回詔獄了,多讓你活一日我都對不起師父!對不起衍州!”

元蘅幾乎用盡了力氣,握著刀柄的手還在顫抖,但她還是再次將刀送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那隻狸貓又將什麽東西撲倒了。

元蘅坐在原地緩緩回神,鎮定地喘勻了一口氣。許久,她才起身走向原本放置神龕的木板後麵,果真看見了被捆縛住手腳,連眼睛都被蒙住的宋景。

她將宋景眼睛上的布條扯了下來,給他解開了手腳的捆縛。

兩人都許久沒出聲,但宋景是還沒從恐懼中完全出來,雙肩都在抖。他在看到元蘅衣裙上的血漬之後,也猜出了剛才發生了什麽。

“讓你照顧夫人,你亂跑什麽……”

元蘅本想怪他不小心,可是看著他的樣子還是不忍心質問,隻得將話音放輕柔了些,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宋景尚且腿軟站不穩,整個人都還在恍惚著。

“我……”

宋景的一句囫圇話都沒說完,便聽得緊閉的木門被人給撞開了。

一行府兵將此處圍了起來,看著地上不再動的柳全,麵麵相覷。

最後走進來的是聞澈。

他腰間佩劍,拇指還握在劍柄上,越過柳全看向了角落處的元蘅。

原本緊蹙的眉在這一霎展開,他的聲音也出人意料的淡漠:“你們怎麽會在此,發生了什麽?”

從聽聞有侯府的馬車入夜後駛向興榮橋時,聞澈便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柳全和元氏的舊交是眾人皆知的,但是他又並不認為元蘅會是那個助紂為虐的人。

直到看見眼前場景。

宋景哪裏見過這場麵,從他被人從背後敲暈,在這破廟裏醒來後,他便一直在抖。起初是柳全威脅他不許出聲,否則定會殺了他。眼下麵對詢問,他說不出話。

反倒是元蘅往前站了一步,將宋景擋在自己身後,道:“他畏罪自戕了。”

“自戕……”

聞澈的目光挪向她衣裙上沾的血漬,以及鬢間淩亂的發絲,將這兩字重複了一遍。

他兩步走過來,隱約也嗅到她發間的幽香,隻覺得自己好像更看不透這個女子了。

隻要是有眼睛,便能從這一派狼藉中看出發生了什麽。偏生她就有著睜眼睛說瞎話還如此從容的本事。柳全本就是要極刑處死的人,若是逃出來恐威脅重大,皇帝的旨意也是找到此人就地處死。

但聞澈想不到他會死在這裏。

他歎出一口氣,想要碰元蘅的肩,卻被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見她抗拒自己的靠近,聞澈心中竟頭一回生了股說不明白的火氣,他還是固執地碰到了她的肩,將上麵的一根枯草拂掉了,力度也是沒忍住的大,竟讓元蘅有些疼。

元蘅頗感意外地抬眼看他,那樣冷的眼神像是怒視,但又沒那麽鋒利。

“殿下,你……”

聞澈並沒有再答話,反而走向了宋景,看著他凍紫了的嘴唇,將自己的氅衣解下來遞給了他。宋景顫抖著手接了氅衣,道:“你別怪我妹妹,是柳全。他將我綁來借此威脅她,想要出城的玉令……然後……”

“然後怎麽?”

宋景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元蘅,又回想著那會兒他聽到的動靜,道:“後來我不知道,我蒙著眼睛呢。”

他不想說。

他知道是柳全先動的殺心。也是因為聽出了柳全想要對元蘅動手,他才壯著膽子撞倒了周圍的東西,借此吸引柳全的注意,好給元蘅反擊的時間。

柳全死有餘辜,但是元蘅畢竟尚未出閣。他還是覺得這些事傳出去於名聲有損,便隻話說一半。

聞澈顯然不信。

但是他也並沒有多言,隻是示意府兵將柳全的屍身帶回去,而後便往破廟外走。

走至一半,他在門檻處停下了腳步,再次轉身。

他看著元蘅遲疑了片刻,打量了她衣裙,道:“你就這樣回侯府?”

元蘅旋即意會。

聞澈此言,便是說明此事他不會告知別人,甚至不會告知安遠侯。而元蘅身上的血跡,並不適合此時回府。

元蘅忙行拜禮:“若殿下不介意,能借……”

“不介意。”

聞澈甚至還沒等她將話說完,便道:“先跟本王回王府罷,沐浴換衣之後自然送你回去。”

***

這是元蘅頭一回進淩王府。

整個啟都裏,淩王府是最靠近皇宮的。傳聞在聞澈尚且年幼之時,這處宅院便已經辟好了。

那時帝後尚且和睦恩愛,不少人說這是皇帝獨一份的寵愛,未來聞澈定會榮登大寶。但亦有人覺得,一個嫡皇子還沒有成年便已經安排好了日後的王府,不正是說明皇帝從未想過立他為儲麽?

孰是孰非,眼前這位淩王殿下像是並不在意。

站在王府便能看見皇城中最高的角樓,這裏的草木磚瓦都是備沐皇恩的。若是換了旁人,定會大興修葺,非要四處都金碧輝煌能彰顯身份尊貴才好。

可是淩王府卻並不是。

皇帝賜府時的雕刻器物統統都被撤換了,府苑中一派簡潔,甚至是單調乏味。

元蘅跟在他的身後,一直都沒說話,也沒有不懂規矩地四處張望。

直到聞澈停下腳步,道:“回啟都後一切都倉促,府中沒什麽仆從,讓徐舒引你去罷。”

“什麽?”元蘅愣住。

聞澈無奈地反問:“你不沐浴換衣?”

見元蘅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聞澈不禁起了逗弄之心,負手而立之後問道:“難不成是要本王引你去?”

不必了。

元蘅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之後便跟著徐舒往府中偏院去了。

王府中果真沒多少仆從,也沒見著姬妾。

啟都中誰人不知淩王聞澈是個玩世不恭喜好玩樂的。自從他回來之後,不少官員想盡辦法送來美人,單單是元蘅聽到的就有不少回。原以為他就算尚未娶親,也會有些姬妾在府中侍奉的。

但眼下看來並非如此。

偏院中的客房豈止是整潔,因為沒人住過,連該有的用品都沒有。沐浴用的湯桶和澡豆,都是府中燒了熱水的老仆奉進來的,最後還送來一件衣裳。

是整潔的男衣。

不過也好,總好過她穿著帶血的衣物回侯府。

聞澈願意幫她隱瞞今日之事,她已經很感激了,自然不能再挑剔這些小事。

依然是木樨飄香,元蘅穿戴整齊之後推開房門,隻見皓月之下站立之人。

聞澈的風度儀容沒得挑,帶著矜貴又沒有被這些矜貴束縛,難得不如旁人一般死板,而是像一個少年。

像是等得久了,他正踢著地上的一顆小石子。

無論元蘅看過多少次他的背影,都會將他錯認。

錯認成容與。

小石子骨碌碌地被他踢遠了,他又往前幾步去將它踢回來。如此往複幾回,他終於倦了,抬眼,才看到剛沐過發走出房中的元蘅。

她發間還帶著水痕,未施粉黛,身上那件男衣也有些不大合身。興許是沐浴時水汽太過潮熱,此時她的眼尾還帶著抹薄紅,浸在月色裏,添了些平日從她身上看不出的豔麗。

“殿下?”

元蘅的聲音將他從失神中喚回來,他方略顯局促地將手背過去,扯出一抹不尷不尬的笑:“宋景受了驚嚇,飲過水後方才歇下了,就讓他在此暫住一夜罷。但你不好在府中過夜,待會兒我讓徐舒送你回去。”

他考慮得倒是周到,難為元蘅在沐浴時思慮許久該怎麽麵對聞澈的盤問。

但如今看來,聞澈並沒有打算盤問。

他越是不提,元蘅才越顯不安。畢竟發生了什麽眾人都心知肚明,沒有誰會平白幫人解圍。

兩人就這麽在原處僵持了片刻,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徐舒將送元蘅回侯府的馬車備好,來稟報時,才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元蘅正欲走,聞澈卻開口問:“你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