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反殺

“褚清連是怎麽死的,你知道麽?”

柳全的目光停在元蘅的身上,似乎很享受看她神色由從容淡定變成猶疑和震驚。

元蘅道:“你休想誆騙我,我師父自然是病逝。”

“病逝的人,屍身半月不腐?”

這句話像是利刃,輕易便挑起了在元蘅疑惑許久的事。

那時衍州正值戰亂,元蘅忙得焦頭爛額,也不曾去探望褚清連。後來她接到有人送來的秘信,說褚清連死了。

她趕到時,經人看過得知他已經離世半月。但是那般炎熱的初秋,屍身竟完好無損。

她握緊了手,幾乎是咬著牙問:“當時你正帶兵攻打衍州,這事你又是如何知曉?”

柳全重新將鬥篷穿戴好,冷聲道:“我知道的還很多,你若是想聽,今日戌時,帶著馬車和出城玉令,獨自於興榮橋後麵廢棄的廟宇中找我。若是沒來,真相你得不到,平樂集丟失的殘卷你也找不到了。”

正是因為柳全太過於了解元蘅,也知曉她心中最惦念的是什麽,才借此拿捏於她。

元蘅走下侯府石階,一步步走近柳全,直到他的麵前才停下。

她直視於他,語聲冰冷又譏諷:“你憑什麽以為,我會相信你不知真假的話,並且愚蠢地將你放走?你又憑什麽以為,你能離開此處?”

當過往的恩情一筆勾銷之後,擺在他們之間的就隻剩下仇恨了。

衍州城的血債。

他早就料到她會這麽答。

柳全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曉昔日那點稀薄的交集在此時全然無用。他也不會蠢到隻拿著平樂集來做籌碼。

“你若想當侯府唯一的孫輩,那你就不必來了。隻是可惜那個小子,沒什麽武功,笨手笨腳,隻怕活不過今夜子時。”

元蘅有一瞬是懵的。

他是在說宋景?

宋景不是在給宋夫人侍藥麽?

仔細回想起來,她從今晨忙到現在,並未親自去過後院,也確實有幾個時辰沒見過宋景了。

“你!”

見元蘅神色終於有了波瀾,柳全才滿意一笑:“姑娘,按我說的做,他今夜就能回去。”

“毫發無傷。”

***

天將暗淡之時,聞澈才疲憊地回了淩王府。馬車吱呀一聲停下,他連一步都沒停地跨上石階進了門去。

他一路無話,身後的徐舒也不敢問。

聞澈沒在府中多停留,隻是帶了佩劍便要出門。他還將錦衣衛調令留給了徐舒,讓他去北鎮撫司調一眾錦衣衛,以搜查柳全蹤跡。

徐舒聽了一半,心猛然提起,問道:“柳全逃了?他怎麽逃的?”

這話聞澈也想問。

他原本在府中待得好好的,卻忽然被皇帝召見,說有要事商議。

進宮之前,聞澈沒想通自己與這個早有嫌隙了的父皇有什麽要事可商議。可是當他聽聞柳全從詔獄失蹤之後,便全然明白了。

柳全是被俞州軍拿下的,聞澈也與其打過交道,相比較朝中其餘人,可能更熟悉此人的秉性。加之此事不能太張揚,皇帝便隻將錦衣衛調遣權暫交予他。

茲事體大,徐舒不敢怠慢,接了調令便準備牽馬往鎮撫司去。可是剛走沒兩步,他又被聞澈叫住了。

“別去了。”

聞澈皺眉,思慮半晌,終於開口:“本王就沒聽過誰從詔獄裏逃出去的!既然他做到了,定是錦衣衛中有人幫扶。去調府兵吧,封城門,街巷挨著搜查一遍!”

“是。”徐舒交還了調令。

徐舒去後,聞澈將身上的寬袍換下,穿了一襲曳撒往北鎮撫司去了。

哪裏出的問題,便要從哪裏查起。

不消一個時辰,徐舒便已折回來了,彼時聞澈正在盤問那日守著詔獄之人,見徐舒來了,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徐舒沒近前,神色猶疑。

聞澈蹙眉:“怎麽了?”

“叛將逃竄,城中都肅清了。可是剛才府兵來傳,有馬車往興榮橋那邊去了。他們不敢攔……”

“為何不敢攔?”

“那是安遠侯府的車。”

與此同時的興榮橋已被夜色全然遮蓋。

夜間生了一層薄霧,將破舊的廟宇籠罩其中。裏麵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元蘅輕躍下馬車,往廟中走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舊門,一股潮濕的黴氣便撲麵而來。

這裏不知已經作廢多久了,甚至佛像都沒有,全然一間破房子。梁柱有微小的裂痕,灰塵積得有一指厚。

因為昏暗,元蘅根本看不清裏麵都有什麽,但是她聽到了腳步聲。

“我如約來了,宋景人在哪?”

沒有人答。

冷寂的破廟中隻餘腳步回響。

元蘅冷笑:“你就別跟我裝神弄鬼了。我要是害怕,今日就不可能站在此處!”

終於,柳全笑著從廢舊的木板後麵走了出來,麵容也逐漸清晰。

“你不問問褚閣老怎麽死的?也不問問平樂集丟失的那卷在何處?”

元蘅隻平靜地重複:“宋景在哪?”

柳全卻悶悶的,往雜亂的枯草上坐下,沉吟道:“隻要你送我出城,我保證他不會有事。”

外麵的霧散了些,細碎的月光穿過破裂的窗紙,灑在他的麵上。柳全的指縫中沾著泥漬,他雙手搓了一把,沒搓掉,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沒話問我麽?”

元蘅站在不遠處,道:“沒有。”

柳全嗤笑一聲,半張臉在夜色裏隱去,讓人看不真切。雖然元蘅沒問,但他還是自顧自道:“狗皇帝殺了我的兒子,我不想要給他繼續賣命……”

原來竟是因著這樁事。

柳全的兒子曾在武舉中一舉奪魁,被皇帝親封錦衣衛都督。但是這位都督卻因一次醉酒誤事,害得錦衣衛折損數人。最後皇帝盛怒之下便降了罪。

當時是有人為他求情的,說看在他父親尚且在琅州身居要職的份上,饒他一命。但是皇帝卻執意說法度不容留情,若是饒過了他,以後北成律例將形同虛設。

這本無可厚非,可難免寒了老將的心。柳全隻有這個獨子,一直以來竭盡疼愛。他的兒子後來能武舉奪魁,也成了他日日掛在嘴邊炫耀的事。

可是他兒子還是死了。

“你覺得我會認同你麽?他有罪依律懲處,我知你心中不快,但這就是你抽刀以對昔日同袍的理由麽?”

有冷風從門縫中鑽進來,將元蘅的發髻也吹亂了。

柳全苦笑,起了身走向元蘅:“你以為你爹就是什麽好人麽?”

說罷,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重複道:“你以為他是什麽東西?我、他、薑牧,我們三人共執衍州燕雲軍,可最後呢……你以為薑牧為何落得滿門抄斬的地步?你以為你爹就無辜麽?我貪心不足我承認,但我最看不慣元成暉那種偽君子!”

元蘅沒說話。

柳全的怨憤是積壓了許久的,隻是一直以來沒有地方可以說,才在此刻對著元蘅吐露不滿。

元成暉當年選擇了與陸家站在一處,是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惹怒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就連元蘅也看不慣。

但今日並不是論元成暉對錯的時候。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隻要宋景安然無恙,你交出那半卷平樂集,出城玉令我給你就是。”元蘅尾音上挑,觀察著柳全的神色。

“你怎麽確定平樂集在我這裏?”

“不是麽?”

元蘅並不懷疑。

褚清連是獨居,死的時候她亦不在身側。旁人不可能知曉這件事,更不可能知道平樂集丟了半卷。

所以她篤定,褚清連就是死於柳全之手。

柳全忽然朗聲大笑,許久不停。

“先把玉令給我,否則我不會說的。”

如此老奸巨猾之人,當真還是當年那個待人親和的柳叔麽?元蘅看了他半晌,終究還是從袖中取出玉令,拋給了他。

接了玉令的柳全,將玉令拿在手中仔細勘驗了一遍,確定無誤才收於懷中,而語氣驟然變了。

“褚清連,我殺的。”

他出人意料地平靜:“那半卷平樂集也是我拿走的。”

他竟然如此直率坦白了。

元蘅雖早已猜出,但親耳聽到此言還是有些背脊發冷。她的手握成拳,眸中充斥著紅,但是仍舊克製著憤怒問了:“為什麽?”

“傻蘅兒……”

柳全歎了一聲:“傳聞得此文集能平天下,你柳叔我自然是想要天下。隻可惜……”

“那文集根本名不符實,不值得我辛苦去取那一趟。那半卷,我自然是燒了!”

柳全靠近元蘅,近到能嗅到她發間絲絲縷縷的清香,抬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柳全笑了:“姑娘,我們的恩義早就斷了,到了地府,你可不能怪我!”

掌風將落時,破廟草堆的木板之後忽然發出一陣聲音。是有人將板子撞倒了,那人還盡力地發出“嗚嗚”的聲音,借此吸引柳全的注意。

聲音響起的霎時,柳全還是不經意地看了過去。

在他別過臉的一瞬間,元蘅從袖中取出一根針,抬手重重地刺向了他的後脖頸,順著施力的力度,銀針沒入半段。

柳全吃痛,正欲抬手製住她,卻忽然察覺一陣暈眩,有些站不穩。

元蘅冷笑:“柳叔,你教我的,不要做沒有準備之事。我沒有後招,會來見你麽?”

他沒念舊情,還指望她會有義麽?

“你……”

見他四肢逐漸僵麻,元蘅將他腰間的短刀抽出,回手抵在他的脖頸:“你想殺了我?巧了,我也不會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