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年
◎你也回去吧◎
遠方的煙火還在盛放,煙花炸裂的聲音傳過來隻剩一線渺茫的餘音。
燈影閃爍,四周隻有他們的腳步聲。
懷煙走得很快,兩個身高腿長的Alpha也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倒像是訓練有素的警犬,一步不敢越過。
懷煙聽得出來,這倆人腳步聲都有點沉,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打傷了。
他也不想問。
這片家屬區算得上是年代久遠,年輕人大多搬出去住了,隻有老一輩還住在這,老人大多習慣守著一些可有可無的傳統,窩在家裏看春晚打牌,非必要不出門。
回去的路上,懷煙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到了池照家門口,懷煙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地說:“到了,你回家。”
他連名字都沒叫,池照知道他生氣了,想像小時候那樣去拉他的衣袖求他,又怕把他惹得更不高興,池照手足無措,心髒像是被誰吊在了半空裏搖晃,怎麽也找不到落點。
“……哥哥,”池照雙眼通紅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沙啞地說,“晚安。”
懷煙恍若未聞,他身形清瘦,哪怕穿著寬大的羽絨服,也遮不住他仿佛與生俱來的纖細單薄的脆弱感。
這是池照一直以來都想保護的人。
很小的時候,池照就知道他有多嬌氣,隨便一點磕碰就能給他留下傷口,更經不起風吹雨打。
池照想要保護他,想要討他開心,為此去學了很多東西,可是這個人現在不要他了,不要他靠近,也不需要他的保護。
他站著的姿態很漂亮,是池照見過無數次的模樣,可這一回,池照感覺到了他對自己散發出來的距離感。
池照心如刀絞。
“哥哥,我……”
“我說,你先回去。”
拖泥帶水不是懷煙的性格,所以這一句,他說得也很幹脆果斷。
池照目光閃了閃,再多的不甘不願也被這一句冷淡到冷酷的話鎮壓下去,他終究轉過身,推開了家門。
“好。”他說。
走到家門口,燈光已經亮很多了,許多在昏暗裏看不清的東西也能看清楚了,可他連欣賞敵人掛彩的心情都沒有,一眼也沒有撂給賀忘,直直關上了門。
賀忘更沒時間注意他。
從很久以前,早在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群裏嬌縱任性又漂亮可愛的小公主的時候,賀忘就在不自覺中被他牽引全部的注意力,無論在什麽場合,賀忘都隻能看得到他。
可是以前的懷煙看不到他,現在的懷煙又不看他。
賀忘可以遊刃有餘地去做很多事情,唯獨麵對懷煙,他總是茫然無措。
殿下不理他了。
他應該怎麽辦?
殿下看到他的另一麵了。
他又該怎麽辦?
賀忘從來不懦弱,這世界上也沒有誰會覺得他懦弱,可這一刻,賀忘竟然沒有勇氣去回想自己是怎麽搏鬥的。
那種場麵隻會讓人覺得恐怖和暴力,隻會讓人避之不及。
池家和懷家相鄰,沒多久,懷煙又停下了腳步。
他也到家了。
大門還是鎖著的,懷煙抬起手,像是把門鎖當成了誰的腦袋,用力地戳了一下,很難不讓人以為他是在泄憤。
賀忘也被這聲音驚回了神。
門還是鎖著的,那公主殿下是怎麽出來的?
賀忘掃了一眼,看到牆上架著的梯子,他的視線晃了一下,仿佛是第一次使用眼睛的盲人,生澀又遲鈍地看向懷煙。
嬌氣的公主殿下隻穿著拖鞋,腳踝露在外,那一截的皮膚也被寒冷的溫度凍得雪白。
“……對不起,殿下。”
賀忘蹲下身,剛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截細瘦的腳踝,給它溫度,就看到眼前兩條筆直的長腿往後退了退。
這是再顯然不過的抗拒姿態。
賀忘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中。
空氣寂靜若死,眼前的Alpha一動不動,像是被一種強大的、不可抵擋的武器瞬間剝奪了所有生命力,變成了一具新鮮出爐的冰封的雕像。
懷煙歎了聲氣。
他看到了賀忘和池照打架了,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應該感到生氣,害怕,恐懼,應該對這兩個半夜偷偷不要命打架的狗東西一視同仁地遠離。
可是看到賀忘這樣,他又於心不忍。
半晌,他同樣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摸了摸賀忘的嘴角。
觸感很涼,還有些濕,他唇角的血跡還沒有完全幹。
賀忘滿臉空白地看著他,漆黑的瞳孔急劇收縮。
懷煙見過的賀忘一直都是一絲不苟,優雅,克製,又矜持,服裝整齊,麵容英俊得過分,仿佛隨時都可以拍時尚大片。
他還沒有見過賀忘這種時候。
英俊冷酷的相貌掛了彩,衣服又髒又亂,看不出一點總裁的樣子,反倒像個剛和情敵打了一架、桀驁不羈的冷漠壞學生。
“賀忘,你幾歲了,”懷煙低聲說,“三更半夜和別人打架,你幼不幼稚?”
“我……”賀忘不知所措,本能地握住他的手,“殿下,我……”
懷煙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也看不出來,幾個月相處積累下來的認知被全盤推翻,賀忘又變成了陌生的存在,一道需要他重新判斷的難題。
他長長的眼睫起伏幾下,慢慢試圖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別害怕我。”賀忘緊緊盯著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似的,喉結滾了好幾遍,艱澀地擠出了幾個字。
“……別怕我,殿下。”
他們之間有許多事需要重新坦誠交代,隻是安撫個人的情緒是沒有用的,可是賀忘想不出來要怎麽坦白,要怎麽將他做過的事美化成無害的模樣,他隻能笨拙地握住懷煙,祈求他不要害怕他。
不要害怕這個真實的、如同獸類的他。
也不要離開他。
“……你受傷了,賀忘。”懷煙垂下眼睫,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你這個樣子會嚇到家裏的長輩的,你先去醫院治療好不好?”
他的聲音溫柔又動聽,但改不了這句話的本質,它依然是一句隱晦的抗拒。
賀忘仿佛沒有聽明白,執著地問:“那你呢?”
懷煙收回手,緩緩站了起來,答非所問地說:“快要到新年了,賀忘。”
“擔心你會聽不到,所以第一個和你說。”
城市中心巨大的大本鍾指向了嶄新的一天。
新年的煙花在廣袤的夜空炸開,滿天火樹銀花。
懷煙笑著,漂亮的眼睛一彎:“新年快樂。”
“你也……”頓了頓,懷煙柔和而又不容拒絕地說,“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