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一直很好
徐家是懷遠縣的大商戶, 徐家所有的產業,均是徐雲繼承,徐興文雖然在懷遠縣還極具威望, 但所有人都知道, 許多大大小小的決策, 他都已經轉交給了女兒。
這一回京城來的大官要約懷遠縣的商戶前來商談, 便直接找了徐雲。
原本隻需要徐雲一個人來就好, 但徐雲非要朝朝也一同過來, 說是想瞧瞧這京城來的大官到底長得什麽樣,她一個人容易害怕。
需要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壯壯膽子。
雙方見麵之後,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酒樓是徐雲談生意一向愛來的地方, 酒樓裏的掌櫃基本都熟識,知曉徐雲的習慣。
荀烈也不過是嘴上喜歡叨叨幾句,原本還在犯愁要怎麽辦,沒曾想兩個姑娘自己就將尷尬給化解。
三人坐在一處, 隻說了幾句場麵話, 就進入了正題。
荀烈也沒有太迂回,隻是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徐雲聽得認真,朝朝卻是一直看著荀烈。
她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一些熟悉, 但一直想不起來。
“不知柳姑娘為何一直看著在下?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荀烈認識柳朝朝, 在柳朝朝離開之後,荀烈曾經去鎮南侯府看過裴錚, 裴錚的書房裏有柳朝朝的畫像。
起初荀烈隻是想知道, 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 能把裴錚折騰成這樣子,當時不過是匆匆一瞥, 後來裴錚遠走雍州。
荀烈知他心中所想,便想著能略盡一份力,所以才會記住那麽多年。
朝朝輕輕的搖了搖頭,“隻是對京城來的大官有一些好奇,還請荀大人不要見怪。”
荀烈一聽這話就知道假的很,但也沒有戳穿,隻是禮貌的笑了笑,“不見怪,不見怪,我也不是什麽稀奇的大官,柳姑娘抬舉。”
他倒是有心想要試探什麽,隻是現下不合時宜,何況一旁的廂房裏還有裴錚在虎視眈眈,要是自己真的做了點什麽,裴錚指不定要怎麽折騰他。
這裏的插曲很快就被掠過,荀烈的重心還是放在商談之上,他沒有繼續去看柳朝朝,反而是問徐雲的意思,“徐姑娘,對下官的提議覺得如何?”
徐雲聽得清清楚楚,對荀烈的提議,她隻能說,當官的心,是真的黑。
但她也實在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商人們世世代代追求的,無非就是這些。
“荀大人的提議自然是極好的,隻不過在您來之前,我們徐家就已經動員了懷遠縣商戶和一些百姓們募捐…”徐雲當著荀烈的麵,將這些日子她們在懷遠縣的所作所為說了出來。
她說了許多,荀烈也聽得明白,便讓她說一說條件。
徐雲的要求並不過分,隻希望可以有官府出麵,寫一封褒獎函送給這些商戶們,但是不能太過敷衍,必須每人獨有,這樣讓他們麵上有光,可以讓商戶們覺得,他們的付出是有意義的。
荀烈一口答應下來,“徐姑娘當真是大義。”
徐雲哪有什麽大義不大義的,隻不過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鄉受災,懷遠縣的情況稍稍的好一些,可是雍州那麽大,這一次當真是受災嚴重。
若是能減少一些損失,徐雲就覺得是值得的。
之後,荀烈又問了徐雲其他的一些問題,荀烈知道裴錚的心思,他擔心雍州百姓們過冬的問題,但荀烈和裴錚都不是雍州人,對這裏的一切都不了解。
荀烈想要集思廣益,問問當地的百姓們可有什麽好主意。
徐雲也並不吝嗇,將自己知曉的,發現的情況統統都說了出來。
朝朝一直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的陪在徐雲的身邊,也是從他們倆的對話當中,發現了荀烈的身份。
朝朝終於想起為什麽會覺得這個名字熟悉,隻因為曾經聽見過。
當初她還在京城的時候,便是荀烈送來了請柬,請裴錚出去喝酒、
這件事情朝朝其實是不清楚的,隻是春荷見她在等裴錚歸來,特意打聽了消息告訴她的。
當時春荷的原話是:荀大人請世子爺出府一敘。
姓荀,京城過來的大官,還會來雍州這樣的地方。
朝朝猜測,麵前這人大概就是裴錚的好友。
想到這裏,朝朝便不由自主的朝二樓那些門窗緊閉的廂房看過去,朝朝的這一舉動,惹得荀烈緊張不已,若非他還鎮定,指不定要驚呼出聲。
他隻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盡量的鎮定下來。
朝朝不能明目張膽的去觀察荀烈的反應,但她直覺裴錚一定在這裏,便是不在這家酒樓,也在這附近。
但朝朝卻什麽都沒有說,甚至什麽也沒有問。
隻是安靜的陪著徐雲,待徐雲和荀烈談完所有事項之後,才和徐雲一道同荀烈辭別。
隻是朝朝臨走的時候,視線在荀烈和廂房之間掃了一眼。
荀烈的臉色有點兒難看,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他好像暴露了,雖說方才柳朝朝看的,並不是裴錚所在的廂房。
朝朝走下樓之後,臉色還是有些不平靜,看的徐雲莫名其妙的,“你好好的在看什麽呢?難不成是在看那個荀大人,莫非他有什麽問題?”
朝朝聽見徐雲的話,輕輕的搖頭,“荀大人心係百姓,怎麽會有什麽問題?我隻是在想,這些事情到底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無論是這次的天災,還是別的事情。
朝朝都由衷的希望,可以快一些結束。
她沒有告訴徐雲自己的發現,無論眼前的這個荀大人,是不是裴錚的好友,都沒有太大的關係,隻要沒有看見裴錚親自出現在她的麵前。
朝朝就不可能將玖玖交給別人。
想來裴錚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躲起來的。
“一切不都已經慢慢的好起來了嗎?無論什麽事情總是要有一個過程在的,就和做生意一樣,不能一蹴而就,你還是放寬心。”徐雲安慰著朝朝,拉著她的手要去買些幹果。
雖然因為降雨的緣故,給百姓們帶來了很多的麻煩,起初也是損失摻重。
但是生活總還是要繼續的,等到他們的情況稍稍的好了一些,那些商鋪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的冒了出來。
雨停了之後,有一些生意,都已經漸漸恢複正常。
“玖玖不是說想要吃杏仁酥嗎?家中的杏仁都不太有了,我們去店裏瞧瞧,有沒有上好的。還能買些別的幹果。”徐雲這些日子,除了出門談生意,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跟玖玖待在一塊兒。
一塊兒吃,一塊兒玩。
他們倆的關係那是突飛猛進。
由始至終,朝朝對玖玖的態度總是不怎麽親近。
時常要和他保持距離。
就連徐雲有時候都會陪著玖玖一塊兒午睡,但朝朝從不會放任自己。
玖玖雖然很黏著朝朝,但也不會輕易纏著朝朝撒嬌。
朝朝並不想讓自己深陷其中,同樣也不願意玖玖對她有太多的期待。
徐雲知道朝朝很痛苦,有時候難受的狠了,就會抱著她哭,看的徐雲心生不忍,問她明明這般的想念,為什麽可以那麽狠心。
而朝朝卻隻是搖頭,拉著她的手告訴她,“阿姐,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
她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徐雲,還是為了說服自己。
徐雲知道朝朝的打算,她心疼朝朝,也心疼玖玖。
因為不想玖玖日後長大了,回憶起母親的時候,想起的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記憶,所以徐雲一直努力的讓玖玖相信。
朝朝就是那麽個冷淡的性子。
玖玖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他親眼看見,朝朝對別的小孩子的態度。
玖玖終於相信了,姨姨是真的不太喜歡小孩子。
於是,玖玖便又給自己找到了借口,姨姨不喜歡別的孩子,但是會給自己做吃的,會陪自己玩,也會給自己講故事。
姨姨對他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阿姐,他還是個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的,對牙不太好。”朝朝很是無奈的開口。
“少放一點兒糖,他最近愛吃的糕點不都是你親手做的嗎。”徐雲隨口說道,“我覺得我和玖玖真的很有緣分,都很喜歡你做的糕點呢。”
寥寥幾句對話,讓坐在二樓廂房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荀烈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人下了樓走遠,才小心翼翼的問他,“我現在能說話了嗎?”
裴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翻臉不認人,“我有不讓你說話嗎?”
荀烈當真是被他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這世上怎麽就會有裴錚這麽不要臉的男人?
到底是誰在他一進門的時候,就勒令他閉嘴的?
他當時還什麽都沒說呢。
“懷遠縣的事情解決了,我原本是計劃在這裏停留幾日的,如今提前解決,我覺得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的好。”荀烈想今日就趕回涼州,但卻不知道裴錚的態度,“你呢?是要去接玖玖嗎?”
荀烈方才實在是沒什麽機會和柳朝朝交談,故而也不清楚他們倆現在是什麽情況。
但荀烈憑借著自己多年斷案的經驗,他可以斷定,裴錚並沒有得償所願。
荀烈過來之前就已經將懷遠縣的情況調查的清楚。
知曉柳朝朝和徐雲兩人的能力,若是裴錚已經得償所願,為何還要將孩子放在懷遠縣?
直接把人帶去涼州不好嗎?
說不定還能多一個好幫手。
“不去。”裴錚幹脆利落的拒絕道,“府衙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忙碌,我暫時沒空照顧孩子。”
裴錚的這番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荀烈聽完之後隻覺得莫名其妙的。
“那打算什麽時候去接孩子?”荀烈有些疑惑的問道,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和柳姑娘,你們倆…”
“我們倆怎麽樣,這就不需要你來操心了。”裴錚並不想透露太多,荀烈試探了幾次沒有結果,也就歇了心思,免得去討人嫌。
方才就光顧著談事,荀烈隻喝了一肚子的熱茶,這會兒忙不迭的讓小二上菜,裴錚也沒有阻止,兩個人坐在一處慢慢吞吞的開始喝酒。
“我其實也不是非要揭你傷疤的意思,你明白的,我比誰都希望你過得好。”荀烈的這番話說的,倒也是發自肺腑。
隻不過裴錚聽著,表情依舊不曾有所改變。
“你來雍州已經五年,人人都說你才華橫溢,能力卓越,無論在什麽地方都可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這會兒他們已經忘記你當初是因為什麽離開京城的,隻覺得你能力出眾。”荀烈開始給裴錚倒酒。
心中湧現了一股惆悵,“但是我知道你當初是因為什麽才來的雍州,你不過是想忘記一些傷心事罷了,同時你也是在找人,如今人也已經找到了。”
“亭曈,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京城?”荀烈終於問出了這麽久以來最想問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問的,同樣也是替在京城一直期盼著裴錚的鎮南侯和鎮南侯夫人問的。
“這五年來,你一次都沒有回過京城,你知道伯父伯母一直都很想念你。”荀烈的夫人和阮夢秋的關係不錯,有一些事情荀烈也是知曉的。
比如鎮南侯夫人的情況。
荀烈其實一想不愛過問旁人的家事,隻因為眼前的人是裴錚,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才會多問幾句。
“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回京的。”裴錚的語氣還是有些淡,隨著荀烈的話,他早已收起了敷衍心思,認真的回答著他。
“我初來雍州之時,這裏還是一塊貧瘠的土地,這麽多年我一點一點的將這裏建設完全,一場天災,幾乎將這一切都毀於一旦,我深知無可抗拒,但心中如何能甘心?”
都說人定勝天,可當天災真的來領,他們能做的到底少之又少。
“如今雍州這般,雍州的百姓這般,我如何能夠放心的下?”裴錚起初,的確是為了逃避京城的一切才會來到雍州,來到這個距離京城極遠,和京城很不一樣的地方。
他也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
這五年的時間已經改變的太多太多。
“這,我…”荀烈隻覺得自己更尷尬了,一杯一杯的給裴錚倒酒,說著他方才的所言所有過於狹隘,希望裴錚不要介意。
裴錚自然是不會介意的。
他知道荀烈是關心自己,如若不然他一個字都懶得多說。
但是裴錚看著酒杯裏的酒水,心中便多了一絲玩味。
裴錚知曉荀烈心中打算,對他倒得酒來者不拒,荀烈心中竊喜,但是半點不敢表露出來,隻是心情難受的看著裴錚。
那一天,兩人說了許多的話,荀烈說起了京城的變化,裴錚隻是很仔細的聽著,有一些變化,裴錚其實聽說過。
但他從未親眼見過。
過去的五年,京城就像是一個夢,淹沒在他的回憶裏,他時不時從記憶裏翻找出來的,從不是關於鎮南侯府的一切。
他在記憶裏耿耿於懷的,一直都是關於柳朝朝的一切。
“亭曈…這五年,你過的真的好嗎?”荀烈已經喝的醉醺醺的,扒拉著裴錚的手不肯放,“你怎麽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呢?”
裴錚想,他過得應該是不錯的。
這五年雖然過得不算好,但實在也算不上是壞的,他幫助了許許多多的百姓,讓雍州變得逐漸繁華。
讓許多的百姓們,足以溫飽。
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孩子,也逐漸的長大。
還有朝朝。
他心心念念找尋許久的人,也終於找到。
裴錚想,這應當是過的好的。
“荀烈,你喝醉了。”裴錚並不是個喜歡訴苦的性子,麵對荀烈的關心,所說的話也都隻是點到為止。
荀烈卻手舞足蹈的要證明自己根本就沒有喝醉。
裴錚一開始還好脾氣的應著,到了最後甚至都懶得搭理他。
命侍衛幫忙,將荀烈給硬生生的拽了出去。
他其實並不想告訴荀烈,自己和朝朝如今究竟是怎樣的關係,有些話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同時裴錚也並不想承認,朝朝不願見他的這一事實。
這件事莫說荀烈理解不了,便是裴錚自己也難以接受。
他送荀烈去驛館休息之後,便換了衣裳,去懷遠縣的街道上走了走。
當日懷遠縣大雨,裴錚不過隻停留了半日,便趕往了涼州。
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看懷遠縣的情況,街道上,雖然很多地方還有著受災的痕跡,但是街上的攤販已經開始謀生。
懷遠縣同樣也有很多的流民。
因為這裏地處賀蘭山,暴雨倒是沒有給此處帶來太大的破壞。
城中的商戶,都是一些有心之人,裴錚一路上走過來,還能看見有商戶在給百姓們施粥。
這人還是裴錚認識的。
昔日那個和朝朝相看的李家少爺——李林。
裴錚的心情有點複雜,他站的老遠,用非常挑剔的眼神,打量著李林的一舉一動。
李家少爺自然不會親自施粥,他隻會站在一旁看著。
然後吩咐旁人應該怎麽做。
裴錚在心中冷笑,不過是花架子。
不僅僅是李家的少爺,另一位也不予多讓,占據著這一條街的另一邊。
裴錚起初還不明白是因為什麽,後來才知道,是黃李兩家的少爺,為了讓徐家的兩位姑娘看見他們的誠意。
這才會有這樣的舉動。
“是嗎?”裴錚聽著邊上人的議論,忍不住的出了聲,“這兩位可真是性情中人。”
他不冷不熱的諷刺道。
周邊的百姓聽著他的話,雖然覺得這語調有些奇奇怪怪的,但這性情中人,應當是誇讚之意,便也隻是附和。
裴錚聽完之後,臉色倒還算是平靜,雖然覺的這兩人的行為有些過於幼稚,但這件事情的初衷卻是好的。
如果忽略了他在袖子裏越攥越緊的手,這些話的可信度倒是會更高一點。
裴錚停留了沒多久,便打算離開。
他心中雖然記掛著玖玖,但裴錚的心中同樣在害怕,當日匆匆一別,一晃一月過去。
再怎麽忙碌也都已經步入正軌,若是他想去接玖玖,當然是可以的。
隻不過他接了玖玖之後,就會斷了和朝朝之間的聯係,他再也沒有理由將玖玖交給朝朝照顧。
裴錚自然不會喪心病狂的祈禱再有什麽意外發生。
他隻不過是在逃避而已。
裴錚滿心以為自己已經避開朝朝,卻沒想到還能在路上遇見,朝朝的手中提著一些繡線和布匹,迎麵朝著裴錚走過來。
她一個人,並未和徐雲一起。
若是從前,裴錚估摸著會迎上去,但是這會兒他卻有些尷尬,隻恨不得躲起來才好。
裴錚原本隻是心裏想想,但隨著朝朝的身影越來越近,他一時猶豫不決,當真躲了起來,等到反應過來臉都黑了下來。
裴錚本想等朝朝走過。
結果朝朝還沒走兩步路,就被李林給喊住,“柳姑娘,好巧。”
朝朝見是李林,禮貌的打了聲招呼,見他在給百姓施粥,便多說了幾句。
裴錚見到這一幕,臉色又沉了一分。
結果讓他頭疼的事情還遠遠不止這一件,一旁的黃少爺見狀,也要跑過來湊熱鬧,熱情的打著招呼,“柳姑娘,好久不見。”
昔日的誤會已經得到了解決,黃少爺也知道了朝朝的身份,他真誠的向朝朝道歉,並且很認真的向徐雲說清楚,他的追求之心。
徐雲沒怎麽搭理,倒也沒有給黃少爺難堪,隻是一直避而不見。
但黃少爺並不氣餒,見不到徐雲,就想方設法的在柳朝朝麵前出現。
希望朝朝可以替他美言幾句。
這可讓李林心生不悅,兩人之間的爭鋒相對就是這麽出來的。
這不,又對上了。
躲在暗處的裴錚臉色已經沉的要滴出水來,他隻覺得自己方才根本就不應該躲起來。
如今失了先機,進退兩難。
當真是,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