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的夫君不是你
裴錚說的認真, 朝朝亦是聽得分明。
這番話,她曾經很是期待,在京城, 在侯府的時候。
在所有人都在好奇裴錚是不是要將她收房的時候。
在所有人都喊她柳姨娘的時候。
在她被迫喝下避子湯的時候。
她曾經很希望裴錚可以告訴所有人, 她是他的妻子, 然而並沒有, 裴錚恢複記憶之後, 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 隻是他的妾。
所有人都這般認為,裴錚也這般認為,到最後就連她自己也已經妥協。
至於婚書, 她倒是曾經擁有過一份婚書,隻是那份婚書和裴錚又有什麽關係?
“婚書上麵的名字,是柳朝朝和阿陽。”朝朝輕聲說道,“那是我和阿陽的婚書, 同您一點關係都沒有。”
東水鄉的農戶阿陽和高不可攀的鎮南侯世子, 怎麽會有關係呢?
“你明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人。”裴錚同樣堅持,“那是我和你的婚書,阿陽是我失去記憶時候的名字,是我自己取得名字。”
“不是。”朝朝快速的反駁道, “你不是。”
朝朝垂下眼眸, 心中五味雜陳,她曾經是那麽的確信, 眼前的人和她的夫君就是同一個人, 但是他親口告訴自己, 他不是。
甚至會在自己喊他阿陽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反駁她, 一次又一次的糾正她。
直到她再也不會弄錯,才願意罷休。
“您難道忘記了嗎?您親口告訴我,您是鎮南侯府的世子。”朝朝記得裴錚說過的每一句話,同樣也記得他做過的每一件事。
她將所有的情緒,都深深的埋在心底,直到,再也不會期待。
朝朝說的這些話,裴錚就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這的確是他親口所言。
隻是他的本意並非如此,當時他們剛剛回到侯府,多少雙眼睛看著,他不過是想讓朝朝,快一些適應。
“所以,我怎麽會是您的妻子呢?”朝朝垂眸,聲音很輕很輕,“在京城,在鎮南侯府,在你的身邊,人人都喊我柳姨娘,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過是你的妾而已。”
“您的妻子,不應該是宋家的姑娘嗎?”
當年,她還在孕中,宋家和裴家就已經開始商量婚期,她生完孩子之後,兩家已經在商議小定,成親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她還記得裴錚親口告訴過,他們的婚期,就在第二年的六月。
“我與宋然並未成親。”裴錚平靜的說道,迎著朝朝驚訝的目光,將事情的始末,悉數交代,“兩家早已經退親,我與宋然男婚女嫁,再無任何相幹。”
她聽見這個消息,很是驚訝,甚至覺得裴錚太過荒唐,“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世子爺這般做,讓宋家姑娘如何自處?”
“朝朝,我和你說的很清楚,我和宋然並無男女之情,宋然一門心思隻想做生意,我和她的婚事,隻能說是一樁交易。”裴錚的想法即使過了那麽多年也沒有任何改變。
他當初就和朝朝解釋的非常清楚,為了避免麻煩,甚至還簽訂了契約,“你為何不相信我?”
朝朝想問裴錚,究竟想讓她相信什麽,她這般想著,自然也這般問了。
裴錚的回答並沒有讓朝朝太過意外。
她早就該想到的。
“您讓我相信,你們並無男女之情嗎?還是想讓我相信,就算你成了親,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然後呢?”
朝朝問他。
裴錚聽到這裏,整個人愣住了,他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您不知道是嗎?”朝朝緩緩開口,她的聲音並不大,但也足夠裴錚聽清楚。
“但是我知道。”
“您若是與宋家姑娘成親,你們同處一個屋簷之下,您是她的丈夫,她是您的妻子,您不是一個刻薄的人,會給予她應有的尊重,而宋家姑娘,想來也不是一個品行不端的人,不然您也不會千挑萬選選中她。”
朝朝慢慢的說道,思緒飄得老遠老遠,仿佛透過眼前的男子,回到了許久之前。。
孩子還在腹中的時候,當她得知裴錚要成親的時候,這些就是她經常會幻想的事情,“你們會一起照顧他長大,會一起教育孩子,孩子大一點的時候,她會和你說孩子哪裏好,哪裏不好。”
“等到他牙牙學語的時候,會喊您父親,喊她母親。”
“逢年過節,走親訪友,您和她還有孩子,你們就是一家三口,外人會羨慕你們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然後,你們的感情就會越來越好,之後,夫人便會催促你們開枝散葉,她已是你的妻子,這本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你們就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然後,她就隻能偏居一隅之地,等著裴錚偶爾想起她來。
她的丈夫是別人的丈夫,她的孩子要喊別的女人母親。
“別說了。”裴錚的心被狠狠的揪緊,不願在聽這些虛無縹緲的設想,他出聲打斷朝朝的話,“不要再說了。”
“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裴錚說的篤定,朝朝也沒有反駁什麽,的確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她的空想而已。
“但這就是我當時能夠想象得到的未來。”
朝朝的聲音無悲無喜,隻是很平靜的陳訴,但裴錚卻已經不願再聽下去。
和宋然成親不過是當時的權宜之計,那是他在當初可以找到的,最好的辦法,除此之外裴錚根本沒有別的法子能保住她腹中骨肉,更何況是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宋然誌不在後宅,所以他們當初商量了三年之期,三年過後他們便會和離。
從最初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商議如何和離,所以朝朝設想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隻是他和宋然並沒有成親,這些事情也就沒有提起的必要。
但朝朝說的那些話,乃至於她說的敬語都讓裴錚心生惱怒,“不要再用敬語同我說話。”
朝朝不知道裴錚為何要因此惱怒,她又不是頭一回這般的稱呼他,緣何如今開始惱怒起來?
裴錚不願意聽,但她也不想勉強自己去改,“您不是一直糾結,我為什麽要離開嗎?”
朝朝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麽起伏,平淡如水,“我不想看著您成親。”
那麽痛苦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已經很讓人痛苦,若是親眼所見,朝朝都擔心自己要撐不下去。
“你心中既是這樣的想法,為何當年不告訴我?”裴錚的聲音痛苦極了,他曾經想過許許多多的原因,也猜測過朝朝不辭而別的緣由,但終究不能確定,如今朝朝親口告知於他,他再沒了僥幸。
追尋許久的答案,就這麽猝不及防的知曉,裴錚的心情再也沒有辦法平靜下來,他當年想不明白,可當他明白之後,朝朝已經離開。
“你若心中不願,為何從不言明?”
麵對裴錚一聲又一聲的質問,朝朝卻隻是沉默,她看著裴錚,並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言明。
朝朝的沉默,讓裴錚的心情愈發的糟糕,“若你昔日對我言明心中所想,我們不會落到如今的結局。”
配這個看著她開口,眼裏是不容置疑的認真,而朝朝卻已經不信。
即使如今知曉了裴錚並沒有和宋然成親,她也不知道要怎麽相信裴錚。
朝朝雖沒有問過裴錚,為何沒有同宋然成親,但其中緣由她也隱隱有所猜測,是和自己有關。
誠然,裴錚說的這些話,讓朝朝的心有些恍惚,順著裴錚的話去設想,但她很快就恢複了理智,因為她知道,那些話,僅僅都隻是假設而已。
“不會的。”朝朝堅定的開口,“就算我當日同您言明,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朝朝想,怎麽會有別的結局呢?
她知道裴錚要成親的時候,難道是興高采烈的嗎?
難道是滿心歡喜的嗎?
他難道看不到自己的悲傷嗎?
“我從沒有高高興興的期待您成親啊…”非要自己說的明明白白的才可以嗎?
她不說,裴錚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嗎?
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又何必來找她呢?
裴錚垂下眼眸,並不知道要如何同她解釋,“我……”
他看著朝朝,欲言又止,他想說些什麽,卻根本不知道要從何開口,隨著朝朝的話,裴錚想起昔日的點點滴滴,他知道朝朝曾經受過許許多多的委屈。
也看見她曾經流過很多很多的淚。
在五年前,裴錚可以很坦率的和朝朝言明,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他找到了最合適的方法,找到了最和善的姑娘,來當世子夫人,他不願娶一個高門大戶的姑娘,免得朝朝被受委屈。
更不想他們的孩子承受庶子的名聲。
故而想要將孩子記在正妻名下。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錚的自以為是,自以為是的,為了朝朝好。
他早就已經知道他做錯了,卻並不知道,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並且錯的那麽離譜。
她的聲音裏,蘊藏著數不盡的悲傷,裴錚並不知道她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但他已經逐漸冷靜下來,“朝朝,對不起。”
裴錚開口道歉,為曾經給她的傷害,“是我的錯。”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屋子裏很安靜,裴錚道歉的聲音,朝朝聽得清楚分明,他說完這句話久久都沒有出聲,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應。
朝朝同樣沒有說話,亦沒有抬頭,並不知道裴錚這會兒是什麽表情,什麽模樣。
朝朝想,會說話也是極好的一件事,她甚至不需要擔心自己比劃的意思他有沒有看到,有沒有看明白,隻要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即可。
她既不用去看裴錚是什麽模樣,也不用擔心自己的模樣被他瞧見。
“不需要道歉的。”朝朝並不知道如何回應裴錚的道歉,站在裴錚的立場上,他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麽,“您有您自己的考慮,也有您自己的打算。”
“隻是我不願意接受。”
有些事情說出來,並不是很難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您為什麽要退親,也不清楚您為什麽會來雍州,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打擾我如今平靜的生活。”
朝朝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每日清晨醒來,她要操心的永遠都隻是怎麽賺銀子。
而不是在一些虛無縹緲的情愛當中迷失自己。
雲姐和徐家的伯父伯母,都待自己很好,她不想有任何的改變,也不想再和裴錚有任何的瓜葛。
“不要打擾你,平靜的生活?”裴錚有些難以相信的看著她,像是根本不能接受,“朝朝,你當真是這般想的嗎?”
“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雍州,我為什麽會和宋然退親嗎?”裴錚死死的盯著朝朝看,她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要徹底的和自己劃清界限嗎?
朝朝在心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裴錚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她隻要稍稍的想一想,就能夠明白,她方才不過是想繞一繞,想讓裴錚放棄這個念頭。
但裴錚的固執是朝朝始料未及的。
“您想要的答案,也已經知曉,還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嗎?”
“當然有。”裴錚看著朝朝,一點也不想移開自己的視線,“你說我還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
裴錚的態度很是強硬,和從前別無二致,但朝朝卻已經不是從前的她,她從不曾奢望過裴錚會因為自己而取消婚約。
但,又如何呢?
“朝朝,我們之間有誤會。”裴錚認真的開口,而朝朝卻知道,他們之間是什麽誤會都沒有的。
“我們之間沒有誤會。”朝朝坦然的開口,“您不過是做了您認為對的事情,而我,也不過是做了,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她們誰都沒有錯。
之時立場不同而已。
她隻是鄉下農女,而他卻是高門世家的繼承人。
雲泥之別的身份。
“聽聞您如今是雍州刺史,一定日理萬機,就不要在此和我浪費時間。”朝朝語氣溫和的開口,“您想知曉的事情也已經有了答案,我們就此別過。”
她甚至連再見都不願意說出口,而裴錚卻連阻止的理由都沒有。
他說的話,每一句都遭到了反駁。
他將一切和盤托出,說的那般認真,結果朝朝卻告訴他,他們之間連誤會都沒有。
朝朝喝完了麵前的那杯茶,緩緩的整理起衣裙來。
她本以為這一次可以順利,可就在她經過裴錚身邊的時候,卻被他抓住了手腕,朝朝垂眸看他,清澈的眼眸中滿是不解,“您這是要做什麽?”
裴錚也不知自己要做什麽,他隻知自己心中驟生惶恐,仿佛放手之後,就會失去一般,“朝朝,你跟我回去。”
“我離京之時,已和母親言明,要尋你歸家。”
“我不會跟您走的。”朝朝不卑不亢的說道,“我曾經和您說過的,我要回家了,如今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
“回家?”裴錚慢慢的重複著這兩個字,有些仿徨的問她,“朝朝,你可還記得,昔日同我說過的話?”
她曾親口說過,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朝朝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和裴錚說起前不久看到過的一句話,“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裴錚緩緩的重複道,神色微怔。
朝朝隻是低眉,將自己的手從裴錚的手心裏一點一點的抽出來,他一愣,隨即握得更緊了。
朝朝麵上並無惱怒之色,隻是用另一隻手,掰開他的手指,“鎮南侯府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他的手指被盡數掰開,麵前的人決絕的離開,並無半點留戀之意。
裴錚隻能看見她遠去的背影。
原來,他已無法讓她安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