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原先的丈夫
朝朝走的毫無留戀, 裴錚卻呆呆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他曾經在腦海中設想過千萬次重逢,卻從來都沒有想過, 事情會變成這樣。
桌上的菜都是朝朝喜歡的, 但她卻碰都沒有碰, 隻是喝了一盞茶。
她和他說了許多話, 每一句話, 裴錚都記得, 但卻覺得每一句話都聽不懂,也聽不明白。
裴錚呆呆的看著門外,就算已經見不到朝朝的背影, 他依舊一言不發,甚至都沒有收回視線。
他們之間明明連誤會都沒有,為什麽會走到這樣的結局?
朝朝甚至,都不願意和他走。
此心安處是吾鄉?
她是覺得這個地方, 可以給她安心嗎?
所以, 在他的身邊,她是不安的嗎?
有些事情就這般赤、裸的擺在麵前,裴錚才驚覺,原來是這般難以接受。
福財和福全並未聽見他二人說了什麽, 但他們都是親眼看著朝朝離開的, 之後,就看到了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
福財和福全倒是進屋來勸過, 結果裴錚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這倆人說的多了, 他才敷衍的回了一句,“我略坐一坐就好。”
兩人對視一眼, 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裴錚的神情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之前是麵無表情,如今是迷茫不已,朝朝說的話,帶給他太大的震撼。
以至於這會兒他都尚未反應過來。
福全和福財並不知道世子爺說的這略坐一坐,究竟要多久。
他二人耐心的在外頭等著,眼看著時間過得越來越久,終是忍不住開口提醒,“大人,小少爺還在客棧中等您。”
“他若是等不到您,會擔心的。”
玖玖的名字讓裴錚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慢慢的站起身,才發現外頭的天色已經那麽暗了,“是什麽時辰了?”
“已是戌時。”
裴錚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他慢慢的從茶樓走了出去,走到了街道上,路兩旁有著不少的攤販,這是每個城市都有的場景。
攤販的主人,男女老幼皆有。
迫於家中生計,他們往往都是起早貪黑。
裴錚一邊想著,一邊走馬觀花的看著,一家賣糖糕的攤子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的眼簾,攤子後頭,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學齡幼童。
牙牙學語的爹娘就那麽毫無意外的傳到裴錚的耳朵裏,這些聲音本不過是最平常的言語,但他卻無端的想起朝朝說過的那些話。
“您和她成親之後,那個孩子會叫您父親,會叫她母親…”
“她會是您的妻子,您是她的丈夫。”
“旁人會豔羨你們一家三口…”
那些話就這兒不斷的在他腦海裏重複,而裴錚卻根本無法製止,就算他拚了命的想要將腦海中的聲音趕走,也是無計可施。
他辦不到,什麽都辦不到。
“不要再說了。”裴錚捂住眼睛,喃喃低語,“什麽都不要再說了。”
他不想聽,一個字都不想聽。
福財和福全跟在裴錚的身後,並沒有聽清楚他的低語,隻是他們很快就看見,世子爺疾步離開,仿佛背後有什麽猛獸在追趕,那模樣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兩人對視一眼,立馬跟了上去。
裴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驛站的,他歸來的時候,玖玖還沒有睡下,隻是坐在**玩著玩具,春荷便在一旁守著他。
自從那次過後,春荷根本就不敢離開玖玖半步,除非裴錚歸來,或是福全和福財在跟前,她才會離開。
玖玖見到裴錚歸來,便將手中的玩具隨意一扔,光著腳跑到裴錚的身邊,驚喜的喊道,“爹爹,你回來啦。”
甜膩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終於衝散了裴錚腦海中那些可怕的聲音,他蹲下將玖玖抱起,輕聲問他怎麽還沒有睡覺。
“我在等爹爹回來。”玖玖回答的理所當然,他伸出手攬住裴錚的脖子,依戀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爹爹為什麽出去玩都不帶玖玖?”
甜甜的奶香味鑽入裴錚的鼻尖,懷抱著軟乎乎的小家夥,裴錚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玖玖並不知道因為自己,他的父親才沒有徹底的崩潰,這會兒還在生氣爹爹不帶他出去玩。
“我一個人在客棧裏很沒有意思。”玖玖毫無顧忌的和裴錚說起自己的不開心。
這份坦率,又不可避免的讓他想起朝朝來。
昔日的朝朝並不那麽坦率。
如今她倒也是坦率,隻是她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讓裴錚痛不欲生。
讓他不知道是要聽,還是不要聽。
但若真的讓裴錚選,他還是願意聽的,隻因為麵前的才是真真切切的朝朝,並非幻象。
裴錚今日和朝朝見了麵,非但沒有得到什麽安慰,反而腦子裏的思緒更加的混亂。
他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情說話。
若非麵前的人是玖玖,裴錚隻怕會喊丫鬟將人帶下去,但正因為是玖玖,裴錚才會不一樣的看待,如今更是強打起精神來哄他,“爹爹今日可不是出去玩的,是有要事要辦,所以才會回來晚了。”
“玖玖一人在驛站,可有乖乖的?”
“有。”
“可有好好吃飯?”
“有的。”
“今日吃了些什麽?”
“好多好多好吃的。”
父子倆的對話從臥室中傳出來,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話語,聽著卻讓人倍感溫暖。
福財和福全兩個如同門神一般的杵在外頭,聚精會神的聽著裏頭的動靜,都忍不住感慨,果然,世子爺唯有在小少爺麵前,才會這般溫和。
明明是很溫馨的對話,可他們兩個越聽,越覺得心裏堵得慌,春荷將乳酪端過來是,瞥見的就是這倆人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她都被嚇了一跳,疑惑的問道,“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
福全和福財還能如何?
自然是心疼他們的世子爺。
想到此處,他們自然不可避免的想起柳朝朝來,於是拉著春荷走到一邊,問她今日小少爺可有說過什麽,“小少爺今日如何?”
春荷聽到莫名其妙的,“小少爺還能如何?自然和平時並無二致,隻是今日比平日晚起了半個時辰。”
玖玖還未去學堂,一些學識都是裴錚自己教他的,裴錚希望他可以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去學堂這件事並不需要太著急。
但開心快樂的日子畢竟有限,裴錚已經決定,來年就送他去學堂。
“你們兩個怎麽了,怎麽瞧著有些奇怪?”
裴錚當初離開京城,鎮南侯府的人,唯獨隻帶了他們三個,這些年來,三人相互扶持,關係更是突飛猛進,有什麽事情福財當然也不會瞞著。
“今日,世子爺見到柳姑娘了。”福財臉色凝重的開口。
雖說如今稱呼朝朝為“柳姑娘”也並不怎麽合適,但“柳姨娘”是更不合適的,世子爺若是聽見這個稱呼,隻怕更加的不樂意。
“什麽?”春荷一驚,差點將手中的乳酪全部給灑了,她看向麵前的兩人,似乎想要確認這話是真是假,“當真嗎?”
“千真萬確,我們倆都親眼瞧見了。”
隻不過世子爺和柳姑娘之間的會麵,似乎並不如意。
“那…世子爺這是…”春荷想了想主子方才進門時候的模樣,愣是沒有想出來情況到底如何。
“瞧著世子爺的架勢,自然是想將柳姑娘接回來的,他們一家三口也好團聚,小少爺也不至於這般可憐,但柳姑娘好像並不願意。”福財也不敢亂說,但是朝朝走時候那決絕的模樣,他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柳姑娘她…原本就是一個,很堅定的人。”春荷輕聲說道,想起了昔日和朝朝相處的點點滴滴,“她隻是外表看著柔弱而已。”
昔日在侯府時,她們主仆二人散步,曾經撞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因為世子爺的身份,圍繞在柳姑娘身邊的那些流言蜚語,從來都不會減少。
真真假假先不去論,但朝朝從不會裴錚說什麽,並且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每每聽見,隻是走得遠一些。
甚至在春荷生氣的時候還能勸她。
“柳姑娘她,隻相信世子爺說的話。”
這是春荷自己觀察出來的,她和那個侯府是格格不入的,她的世界裏,隻有世子爺一人。
但世子爺的世界,太大太大,裏麵有太多太多的人。
“世子爺有吩咐過,這件事情先不要讓小少爺知曉。”福財仔細的交代裴錚說過的話,他倆起初覺得還挺疑惑,但後來一想也就明白了。
世子爺這是擔心小少爺知道了難受。
“我知道了。”春荷輕聲應下,又看了眼手中的乳酪,走到前頭去敲了敲門,她還惦記著小少爺方才說要吃乳酪的事情。
臥房裏,玖玖還在纏著裴錚說話,“爹爹,你今天還沒有給我講故事。”
“嗯。”裴錚輕描淡寫的應了一聲,將春荷端過來的乳酪接過,順手遞給了玖玖。
裴錚雖然很疼愛他,但許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從來都是讓他自己來做。
玖玖看見之後,就乖乖的自己捧著,慢吞吞的吃了起來。
“今天,我們將一個獵人和獵物的故事…”
隨著裴錚溫和的聲音漸漸響起,玖玖的眼皮子也越來越沉,很快就睡了過去,倒是那碗乳酪被他悉數的吃完了。
裴錚摸了摸玖玖圓滾滾的小肚子,隻覺得愛憐不已。
他看著熟睡的孩子,又不可控製的想起朝朝來,他缺失了太多太多的空白,裴錚想知道,她在懷遠縣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
才會讓她說出不要打擾的決絕話語。
他越想越覺得煩躁,於是便走到外間,喚了福全進來。
沒過多久,福全領命離開。
而裴錚則繼續全神貫注的看著玖玖。
他想,若是朝朝知曉,定然覺得他並非君子。
可是他,當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按捺的住自己不聞不問。
他辦不到。
——
城東·徐家。
朝朝一進大門,就感覺到家中的氣氛有些不太對,門房處雖然有人值守,但這人並非是平日裏熟悉的那一個。
她見了隻覺得有些疑惑,還沒等朝朝多想想,管家就從裏頭迎了出來,“朝朝小姐,還請您跟老奴過來。”
朝朝一見到管家,心中立刻警醒起來,“這,可是伯父伯母找我有事?”
“您跟老奴進來就好。”管家笑眯眯的開口,並不回答,但是朝朝卻有些莫名的心慌。
從大門到正廳,不過短短一炷香的距離,但朝朝這會兒已經猜出來是發生何事。
想來是她和雲姐互換的主意被發現了。
朝朝的猜測並沒有錯。
一進正廳,就瞧見徐雲跪在蒲團上,身邊還有另外一個蒲團,瞧著像是給她準備的。
“回來了?”徐興文掀了掀眼皮子,看著走進來的人說道。
朝朝不敢多話,喊了一聲徐伯伯。
徐興文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既然回來了,你也就一塊兒跪下吧。”
徐興文指了指徐雲身邊的那個蒲團道。
朝朝老早就瞧見了這個蒲團,這會兒知曉是為了自己準備的,倒也不辯駁,實誠的跪了下去。
徐興文見兩個孩子都到了跟前,才終於開了口,語氣尚且算溫和,“知道今日為何罰你們嗎?”
徐雲和朝朝都不敢辯駁,兩人的腦袋垂的一個比一個低,若是擱在平時,徐雲也許還會插科打諢一番,但今日老爺子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
徐雲真的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老虎頭上薅毛,隻希望老爺子發過這一陣子脾氣就好。
徐興文原本還想好好的說話,但一想到今日之事,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們倆,你們倆怎麽就能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來?”
徐興文將手邊的戒尺拍的震天響,“我的臉都被你們倆給丟盡了。”
朝朝低著頭,一句話不敢反駁,徐雲也同樣開始裝鵪鶉。
徐興文心裏堵著一股氣,脾氣更是沒有半分收斂,“說,這餿主意到底是誰想出來的?”
他活了這麽一把年紀,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要來處理這種爛攤子,平日裏,誰不羨慕他?女兒這般能幹,義女也是極其優秀的。
懷遠縣誰不想和他當兒女親家?
但徐興文的眼光挺高,早已經將朝朝當親生女來看,自然替她相看也是比著徐雲來。
徐家有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一位姓李,一位姓黃。
黃少爺仰慕徐雲,李少爺一直都對朝朝很有好感。
這一回相看,也是黃李兩家的長輩,主動提出來的。
但徐雲和朝朝並不知道這件事,所以兩人互換之後,就鬧出了笑話。
“你們便是不去,也比互換來得好。”徐興文氣得口不擇言,他無奈的摁住額頭,隻想將眼前的這兩個丫頭都揍上一頓。
黃少爺這邊,原本是不會穿幫的,但誰讓裴錚忽然出現?
何況李少爺是認識人的。
於是這件事情就瞞不住了。
徐興文原本是和黃李兩家的長輩一塊兒下館子,這件事一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回府之後徐雲竟然還能麵不改色的告訴他,今日相看氣氛極好。
甚至還編出了許許多多的細節來。
若非徐興文早就清楚事情原委,還真的要被她給騙過去。
另一個更好,戌時了才回府,簡直是無法無天!
最終,在徐夫人的求情下,兩人各自挨了三十戒尺,離開的時候,徐雲簡直要瘋了,“我爹這也太狠了,快疼死我了,朝朝,讓我靠一靠。”
徐雲靠在朝朝的身上,似要尋求安慰。
朝朝看她這麽沒有骨頭的模樣,實在沒忍住提醒她,“阿姐,伯父打的是手。”
徐雲聽出朝朝的弦外之音,有些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提這件事也就罷了,一提起來,徐雲就不幹了,“你可知道你回來之前,我跪了多久?我足足跪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呐!”徐雲不滿的說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徐雲老大的鬱悶。
而朝朝本就玲瓏心思,很快猜測出事情的原委,想來伯父黃、李兩家,是有默契在的,但全被她倆給搞砸了。
伯父才會這般生氣。
“阿姐,黃少爺今日同我說,他非常的仰慕於你。”
“嗬,仰慕於我。”徐雲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瞧著還有些瘮人,“他若是仰慕於我,怎麽會連我長什麽模樣都認不出來?”
朝朝:“……”
“你今日和那黃少爺,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他會忽然出現在我麵前,對著我說‘你阿姐做人不厚道?’”徐雲有些奇怪的問道。
她和黃少爺還是在自家府門前遇上的,徐雲想到此處還有些心悸有餘,要不是自己回來的及時,難不成他還想和他爹告狀?
徐雲好說歹說,總算是將黃少爺給哄走,滿肚子的疑問想要問朝朝,結果朝朝一直沒回來。
朝朝想起黃少爺臨走時候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要怎麽和徐雲解釋罪魁禍首的事情。
她其實遠沒有她自己以為的那麽平靜,離開茶樓之後,她又找了一個地方坐了許久,讓自己平靜了許久才回來,“阿姐,我送你回院子?”
“你今日要不要同我一塊兒睡?”徐雲發出了邀請,朝朝自然是同意的,她知道徐雲有許多話要和自己說,她也是一樣的。
兩人互相攙扶來到水雲居,哆哆嗦嗦的從櫃子上麵取下傷藥來,徐興文知道她們倆都要算賬,寫賬本,故而打的都是左手,這會兒雖然有些不便,倒也能相互上個藥。
“我爹今日也太狠了。”徐雲疼的齜牙咧嘴的,不住的和朝朝吐苦水。
朝朝卻奇怪徐雲今日為何什麽話都沒有反駁。
“你不懂。”徐雲咬著布條,將自己的手掌包裹起來,免得將藥給灑了,她一邊動作一邊和朝朝說話,“你別看我爹那個人,平日裏跟個彌勒佛似的笑眯眯,實際上這人的脾氣深不可測。”
徐雲從來都不敢真正的得罪徐興文。
朝朝也知道徐伯伯並非一個簡單人物。
單單是他願意把家業悉數交給雲姐,就知曉他年輕時候,是多麽殺伐果決的一個人。
“你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這麽晚歸來?”徐雲疑惑的問道,要知道朝朝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讓人擔心的人,如果方才她再不回來,家裏都要派人出去找她了。
“我今日遇上了一個人。”朝朝看著掌心裏的傷,默默的開口。
“什麽人啊?”徐雲隨口問了一句,讓朝朝幫忙給她脫一下外套,朝朝便用自己完好無損的右手幫忙。
她淡淡的垂下眼眸,語氣平靜,“碰見了原先的丈夫。”
“什麽?”徐雲的嗓音一時沒控製住,直接喊了出來。
更因為太過震驚,直接轉身過來,由於動作太大,甚至還將衣服給撕裂了。
惹得外頭嬤嬤都開口詢問出了什麽事,徐雲連忙開始打馬虎眼,說她不小心摁到了傷口。
“怎麽回事?你的丈夫不是死了嗎?怎麽會忽然碰到的?難不成詐屍了?”徐雲忙不迭的追問道。
朝朝看著徐雲,瞧著徐雲那一臉震驚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彎了彎唇。
那些鬱悶的心情,都稍稍好轉了一些。
隻是她有些不確定,將這些事情告訴雲姐,到底是不是個好主意。
總覺得雲姐能說出讓她哭笑不得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