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是我的妻子
這五年來, 裴錚找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因為朝朝是揚州人,故而揚州是他著重找尋的地方,這些年, 揚州的每一寸土地, 都有暗衛留下的痕跡。
裴錚知道揚州的每一個地方, 每一條街道。
但裴錚始終都沒有得到過任何的消息。
從揚州一路往北, 徐州和青州, 也一直都是他著重要尋找的地方。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 柳朝朝竟然在雍州,還是和他同一年來的雍州,他竟全然不知。
“我找了你整整五年。”裴錚看著柳朝朝, 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幽怨,那雙眼睛裏,是根本隱藏不住的哀傷。
朝朝聽到這話猛然的抬起頭,裴錚的出現, 是她始料未及的, 當日見到玖玖,她心中已有所猜測,但在她的心中,還是覺得這件事情不可思議。
裴錚怎麽會出現在雍州呢?
光芒萬丈的鎮南候世子, 如何會來雍州?
朝朝的沉默, 讓裴錚的睦色又冷了一分,他攔住朝朝, 問她要去哪裏, 朝朝聽的分明, 但她就像是看不見裴錚的憤怒一般,輕聲的回應道, “我出來已經有一會兒,如今要回家去。”
裴錚一聽這話,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回家?你要回哪裏的家?”
他擋在她的麵前,分毫不讓。
“自然是在懷遠縣的家。”朝朝輕聲說道,她想走,卻根本走不掉,她看著裴錚,清澈見底的眼眸裏染上一些疑惑,似乎不明白裴錚為何要攔著自己,“您能讓一讓嗎?”
她說的委婉,但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福財眼看世子爺隱隱到了爆發的邊緣,壯著膽子開了口,“您二位許久未見,定有很多話要說,要不坐下聊?”
福財的提議正中裴錚下懷,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朝朝,等待著她的回應,朝朝原本是不想答應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要和裴錚說些什麽。
但朝朝也明白,若是她不同意,裴錚一定不會讓她離開。
同樣的雅間,同樣的位置,卻是不同的人。
桌上的飯菜和糕點已經撤下,隻餘一張幹幹淨淨的桌子。
裴錚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不少,拿過桌上的茶碗給朝朝倒上了一杯茶。
朝朝沒有挪動位置,裴錚便隻能說服自己勉為其難的坐在方才黃少爺坐的位置,嫌棄之意都快要從眼眸中溢出來。
福財原本想問主子要不要換個地方,但裴錚隻是略略的猶豫了一會兒,就拒絕了福財的提議,並沒有換地方。
朝朝覺得莫名,但裴錚的心裏卻和明鏡兒似的,他隻是擔心朝朝會趁機逃跑,真真是可笑極了。
福財和福全很有眼力見的去外頭守著,廂房裏安安靜靜的,隻有他們兩個人在,隻是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尷尬極了。
裴錚看著朝朝,發現她和五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也難怪玖玖可以一眼就認出她來。
朝朝卻覺得,裴錚和她記憶中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他似乎變得滄桑了許多,朝朝不知裴錚身上多了怎樣的變故,但她並不願去思考,隻是輕聲問他,要和自己說什麽。
廂房裏很安靜,坐在自己麵前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找尋許久的人,他曾醞釀過無數回,若是找到她之後,要說些什麽。
他有無數的話想要問她,想問她當年為什麽離開,想問她這五年來究竟過得怎麽樣。
但誰能想到,當心心念念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裴錚卻根本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能怔怔的看著她,失了言語。
裴錚聽見朝朝的話,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是會說話的,她是什麽時候會說話的?
他想到這裏,便不由的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趕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並沒有聽到他們先前說了什麽,但黃少爺說的話,裴錚聽得清清楚楚。
裴錚幻想過千萬次和朝朝見麵的場景,但從沒有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嫉恨,但麵上卻是一臉平靜的問她,“你方才,可是遇到了麻煩?”
裴錚問的迂回,並不想承認事實,朝朝卻是半點都沒有委婉,她衝著裴錚搖頭,隻說自己沒有遇到麻煩,“我是在相看人家。”
朝朝連半分遮掩的打算都沒有,她心中明白,裴錚既然能找上門來,一定是將她如今的生活調查的一清二楚,那她又何必再找什麽借口?
“你為何要同他相看?”裴錚的話問的又急又快,臉上有不加掩飾的煩躁。
朝朝默默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覺得裴錚這表情有些奇怪,他是為了什麽煩躁?因為她嗎?
因為自己的妾室背著他相看人家,所以心中憤怒嗎?
“世子爺問的是哪裏話?我為何會同人相看,難道很難猜測嗎?”朝朝的聲音又輕又淡,隻是說出來的話卻讓裴錚覺得異常刺耳。
她不等他說話,便又自顧自的開口,“您來到懷遠縣,想必已經將這些事情都調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讓我再重複一次?”
“懷遠縣許多人都知道,我是個寡婦。”
“大辰也允許寡婦二嫁,所以,我在相看人家。”
朝朝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裴錚解釋清楚,裴錚越聽臉色就越沉,他冷冷的瞪著她,從齒縫裏擠出一絲聲音,“柳朝朝,我還沒死。”
“您為何要這般生氣?”朝朝似有些不明白的抬起頭,溫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殘忍,“您又不是我的夫君。”
這世上唯一有資格惱她相看人家的人,從來的不是裴錚。
所以,他生什麽氣呢?
這話一出,撕破了彼此之間努力偽裝的平和。
她的聲音不卑不亢,裴錚卻感覺到了一股陌生,他沒有想到,五年不見,朝朝竟然變得這麽陌生。
她從前,不會說出這麽傷人的話來。
“朝朝…我…”
裴錚急切的想要和朝朝解釋,卻不知道還能解釋什麽,他看著朝朝,唯餘沉默。
屋內的氣氛又一次沉默下來。
刻漏一滴一滴的落下,裴錚未曾言語,朝朝卻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您還有什麽事嗎?您若是沒有話說,我就要回了。”
“雲姐和伯父伯母,還在等我回家吃飯。”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刺中了裴錚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朝朝說,有人等她回家吃飯。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朝朝已經找到自己的家了嗎?
裴錚的心驀然鈍痛,但他卻極力的忽略過去,佯裝自己不在乎,他心中思緒萬千,根本不知要說什麽,卻因為想要留住朝朝,而強迫自己開口,“你且等一等,我還有話要問你。”
“那您問。”朝朝的語氣很淡,神色也如常,裴錚昔日也曾幻想過她的聲音,隻是從不知道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如願以償。
這情形簡直糟糕透了。
裴錚尚在糾結,朝朝卻耐心十足,甚至還能給他添上一碗茶。
裴錚看著她的舉動沉默良久,最終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朝朝,這五年來,你過得可好?”
朝朝其實並不知道裴錚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來問自己這些,可她卻沒有什麽心情和裴錚敘舊,他們之間也從不是可以敘舊的關係,“您是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裴錚猛然抬起頭。
朝朝卻隻是衝著他淺笑,“這五年來,我過的都挺好的,您瞧,我現在都已經會說話了。”
她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遇見裴錚,離開京城那一刻,隻想將過往前塵斷的幹幹淨淨的,自然也從沒有想過重逢之後要和裴錚說些什麽。
但既然他想聽,那自己就說。朝朝很是配合。
但裴錚聽到這些,卻隻覺得心疼,“雍州距離京城,遠比揚州更遠,你一個人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揚州到京城尚有水路和商船,但雍州此地,就連官道都很是荒涼。
這也是為何裴錚從未考慮過雍州的根本原因。
此處高山峻嶺,氣候幹燥,她一人行至此處究竟吃了多少苦?輕描淡寫的一句挺好,更是讓裴錚難以接受。
“朝朝,我找了你五年。”
多少個日日夜夜,裴錚一直都在找尋柳朝朝的下落,他從沒有想過,朝朝會在雍州,他找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從未想過他們近在咫尺。
“你說,你要回家,可是我去過江南,去過東水鄉,那裏沒有人居住的痕跡,你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的是嗎?”裴錚其實早已經確定朝朝就是在欺騙他,但他卻固執的想要聽她親口說。
朝朝倒也沒讓裴錚失望,輕點頭顱承認下來,“我的確存了這樣的心思。”
她其實並不確定裴錚會不會去尋她,她當日的確坐上了去往揚州的商船,隻是中途改變主意,下船改道。
那並不是一時任性而做出的決定,那是她經過深思熟慮,想好了一切的後果才做出的決定。
鎮南侯府於她而言,是個華麗的囚籠。
裴錚對她來說,就是個高不可攀的存在,他們之間早已有了無法逾越的天塹。
如何還能擁有未來?
所以,朝朝聽到裴錚去江南尋她的消息,心裏也是無波無瀾的,隻是說了幾句奉承話,“辛苦您往江南走了一趟。”
裴錚聽到這話,隻覺得心裏更加堵得慌,他忍耐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道,“你非要這般同我說話嗎?”
朝朝其實並沒有和裴錚敘舊的心思,能坐在這兒同他說話,在她看來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她覺得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這輩子都不要見麵,“那您究竟想要聽我說什麽?”
朝朝輕聲的問道,她當真不知他們之間,還能說些什麽。
他們雖不至於相顧無言,卻也是話不投機,“你這五年過得,當真好嗎?”
朝朝抬起頭,認真的看著裴錚,“您執意找我,便是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這是我的人生,同你沒有關係的。”
“朝朝,你非要用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嗎?”裴錚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像是有些難以接受,但朝朝的神情卻沒有任何的改變,她看著裴錚,輕輕的歎氣,“看來,我還是當一個啞巴更符合您的心意。”
因為啞巴隻會比劃手勢,根本不會有什麽語氣。
“柳朝朝!”裴錚氣惱極了,眼眸中滿是受傷的神色,“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您方才說過了,五年。”朝朝輕聲的回答,五年的時光,一千多個日夜,她的記憶都已經開始模糊,她從沒有想過,裴錚會找自己。
至於是從沒有想過,還是不敢這般想,朝朝並沒有去深究,她並不願意自我折磨。
“那你可知,我和玖玖這五年,究竟是怎麽過的?”
“到底是為什麽,讓你非要這般決絕的離開,甚至連玖玖都能夠拋下。”裴錚固執的問道,明明心中早有了答案,偏偏還要再追問一次。
“你為什麽要走?”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柳朝朝,你為何不信我?!”
朝朝聽著裴錚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在腦子裏安安靜靜的過了一遍,想起了自己相信他的下場,實在不明白要怎麽說服自己再相信他。
倒是聽到玖玖的名字,讓她恍然想起那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那日,應該再仔細看看的。
雲姐說過的那些話便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他也是情深義重,妻子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續弦,一個人拉扯著孩子長大。
所以,宋家姑娘就是那個失蹤的妻子嗎?
和裴錚扯上關係,果然都是會倒黴的。
“我一個人活下去尚且艱難,無法再養活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將他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選擇。”朝朝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的聲音有些軟,卻總在不經意間,透露出殘酷無情的味道。
“最好的選擇?”裴錚隻覺得柳朝朝做了一個最殘忍的選擇,“你可知道,你這行為叫做拋夫棄子。”
裴錚這話說的極重,朝朝卻一點也沒有被嚇到,拋夫棄子嗎?
“隻有正妻,才有拋夫棄子的資格。”朝朝輕聲的提醒裴錚其中區別,她一個妾,何來拋夫棄子之說?
“可你是我的妻子。”裴錚看著朝朝,非常認真的開口,“婚書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你是我的妻子。”
朝朝聽見這話,卻忍不住的皺起眉頭,她看向裴錚,想知曉他是不是瘋了。
這個人是在做什麽?
是在惡心自己嗎?
他的這番話,又能感動得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