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除夕夜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裴錚的父親鎮南侯裴元勳總算歸來,府中熱鬧非凡,上上下下萬眾一心,均在準備著迎接這座府邸的主人。
整座宅院都貼上了紅色的窗花,每一個窗花的款式還都不一樣,數正院和裴錚住的川舒苑最不一樣。
就連柳朝朝屋外的窗戶上,都貼滿了吉祥如意的年畫娃娃。
新年的氣息已經愈發的濃烈。
這一天府中的裁縫給柳朝朝送來了新衣,她雖穿不了正紅色,但鎮南侯府在吃穿用度上也不會苛責她,送過來的衣裳漂亮又好看,柳朝朝很是喜歡。
昔日過除夕,她可從不曾穿過這麽漂亮的衣裳。
故而拿到了衣裳就忍不住試穿起來。
春荷自是不遺餘力的誇讚她的,“姨娘穿這身衣裳可真好看。”
柳朝朝笑的眉眼彎彎,她自己也喜歡極了。
“再過不久便是除夕,正月裏奴婢有一日可以歸家,姨娘可有什麽想要的小玩意嗎?奴婢給您帶回來。”
朝朝並沒有將春荷的話當成是客氣,反而很認真的想了想,但她一直都不知道京城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東西,想了許久還是隻能搖頭:我不知道京城有些什麽。
春荷又一次覺得,主子太實誠不是件好事,這不又讓她覺得心疼了,“那奴婢到時候給您帶糖葫蘆回來可好?京城的糖葫蘆好吃極了……”
她說的興奮,但又覺得糖葫蘆並不是什麽稀罕玩意,江南也是有的,便絞盡腦汁的開始想別的。
柳朝朝聽見是糖葫蘆,也高興的點了點頭,隻不過春荷還在發呆根本就沒注意,朝朝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告訴她自己很期待:我也想嚐一嚐京城的糖葫蘆。
“姨娘在家中時,沒有吃過嗎?”春荷問的小心,生怕刺激到柳朝朝一點點。
而柳朝朝還是直白的搖頭:我隻吃過糖人,是阿陽…
她的動作比劃到一半,硬生生的頓住,轉了手勢告訴春荷,是裴錚從前買給她的。
那個糖人來之不易,他們等了許久才買到,在夏日時分頂著酷暑才買到的糖人,朝朝非常的珍惜,不僅僅是因為買的不容易,更是因為那時她頭一次收到糖人。
甜甜膩膩的糖在唇齒間化開,那股甜味,一直甜到了她的心裏。
她舍不得吃,想要和裴錚分享,一塊糖人你推我讓的,結果糖全部都化在了她的手上,朝朝心疼埋怨裴錚太浪費,然後他就,就著她的手,吃掉了那些融化的糖……
結果自然是不大好說的,反正自從那一次過後,朝朝就不太想吃糖人了……
原本那些羞澀的回憶,是她自己獨處時想想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可時過境遷,她這會兒在想起來,心中早已沒了羞澀,反而是說不出的懷念。
“那奴婢有機會,替姨娘買糖葫蘆回來。”春荷認真的說道,柳朝朝很是期待的點了點頭,她們主仆二人的相處,在外人看來是很奇怪的。
但朝朝不在乎,她知道春荷是真心為自己的。
春荷就更不在乎了,她自幼賣身為奴,見慣了人情冷漠,自然更珍惜朝朝這個主子。
主仆倆說話的時候,福財的聲音從外頭響起,本以為是喊她過去的,沒曾想裴錚竟親自來了,他穿了一身玄色的氅衣,外邊滾了一圈狐狸毛,裏頭是同色的長袍,看起來高貴又凜然。
氅衣後頭還繡著漂亮的雲紋。
很襯他。
朝朝如是想。
“朝朝。”裴錚的聲音由遠及近,福財和春荷很有眼力見,早早的就已經退下,朝朝迎了上來,就要解開他的氅衣,卻被裴錚躲開,“我一會兒就要走。”
柳朝朝不明所以。
“這幾日我會很忙。”裴錚隨口解釋道,今日他父親歸家,陛下點了不少官員迎接鎮南侯,身為人子裴錚也必須到場,何況天氣寒冷,車馬的速度本就不快。
官員眾多,何時能夠結束也不得而知,其實他這會兒就要出門了,馬車已經在外頭等著。
隻是想過來見一見柳朝朝。
裴錚這麽想著,也就真的過來了。
朝朝默默的掰著手指算了算,好奇的問了一句: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許是要到除夕,你且好好照顧自己,我過幾日再來看你。”裴錚說完便急匆匆的走了,事實上,他並不清楚什麽時候才有空,除夕宮宴,春節府中還有人情往來,也是麻煩事。
裴錚匆匆的來,又急匆匆的走,不過是說了兩句話的功夫,朝朝站在門外目送裴錚離開,直到連影子都瞧不見,才收回了目光。
她心中當然也有不舍,卻已經心滿意足。
朝朝想,生活總還是要繼續的。
她不能太貪心的。
……
除夕轉眼就到,這一天早晨,柳朝朝早早的就起來了,看著府中的人忙忙碌碌的,隻有她一個人無所事事的。
春荷知道她惦記著裴錚,在她醒來的時候就和她說了裴錚交代的話,“姨娘,世子爺讓福財傳話回來,說今晚要參加宮宴不得回了。”
“奴婢打聽了一番,按照往年的慣例,大概是要在宮中守歲的。”
春荷打聽的沒有錯,隻是今年的情況很特殊,陛下體恤鎮南侯和裴錚父子倆許久未見,並為留他們在宮中守歲,賜下了菜之後,便早早的打發他們回去了。
鎮南侯有幾房妾室,年輕時候倒是貪圖新鮮,寵過幾日,但也僅僅是如此,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最看重的還是嫡妻,最喜歡的也是嫡妻生下的幾個孩子。
兩個女兒均已經出嫁,裴錚是要繼承他爵位的,自然更得他看重。
“聽你娘說,你的記憶曾經有過缺失,如今可還好?”裴元勳的聲音很是關切,在外人眼中說一不二的鎮南侯,在裴錚的麵前,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多謝父親關心,已經沒有什麽大礙。”
雖然裴錚這麽說,但鎮南侯還是放心不下,非要再找幾個禦醫來瞧瞧,關鍵時候還是阮氏來打了圓場,“這大過年的,說點什麽不好?非要提這些事情?”
“你也是,亭曈好好的,做什麽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阮氏說了幾句,鎮南侯無奈的看了妻子一眼。
“我這不是在關心亭曈,你怪我做什麽?”
阮氏嗔怪的看了鎮南侯一眼,夫妻之間的情誼盡在不言中,若不是因為裴錚還在場,鎮南侯可真是要好好的同阮氏說道說道了,但就算這麽多人在場,鎮南侯也還是沒忍住,“夫人…你可不能這麽冤枉我。”
“還是好好的守歲吧。”阮氏臉有點兒紅,隻覺得不太好意思。
今年他們一家三口難得可以在家中吃年夜飯守歲,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還有林氏和阮夢秋,真可謂算得上是團圓了。
席上,阮夢秋總是偷偷的看著裴錚。
林氏看的分明,在心中微微歎氣,她倒也是知道阮夢秋的心思,隻是有些事情總是強求不得的,她笑容滿麵的看著阮氏,說了不少的吉祥話。
“待到明年,亭曈娶了新婦之後,家中就會更熱鬧了。”
阮夢秋聽到這話,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
林氏不予理會,有些事情沒有戳破,總還有些餘地,若是鬧的人盡皆知,那就真的顏麵掃地了。
一家子熱熱鬧鬧的,歡聲笑語經久不散。
相比較於正院的熱熱鬧鬧,川舒苑就顯得有點兒冷清,春荷本是去給柳朝朝領年夜飯的,豈料年夜飯沒有領過來,反而是領了一肚子的氣。
廚房裏說今兒個侯爺夫人還有林夫人等主子都在家中用年夜飯,人手不夠,請柳姨娘在等等,稍後在給她送過去。
原本主子們是不在府中用年夜飯的,今兒個是臨時通知,所以府中忙的熱火朝天,柳朝朝不過是一個妾而已,哪裏就值得興師動眾了。
廚娘們各自忙碌著,均當春荷不存在,大過年的她也不能說什麽,若是惹得侯爺夫人不快,到最後還是給柳朝朝惹麻煩。
春荷提著空****的食盒回了川舒苑,壓根不知道要怎麽同柳朝朝解釋,她的主子雖然單純,卻也很聰明。
朝朝聽見春荷回來,卻遲遲不來見她,就出來找人了。
春荷看到柳朝朝,心裏有點兒堵得慌,“姨娘……”
柳朝朝瞧見空****的食盒,也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我剛好還不餓呢。
“姨娘…都是我沒用。”春荷難受的開口。
朝朝搖了搖頭,示意春荷沒有什麽關係的,今天許多人都在忙碌,也許大戶人家就是這樣吧。
就算主人不在家中,有些規矩也是不能破壞的。
春荷並沒有告訴柳朝朝,裴錚就在府中,她漸漸的有所感覺,姨娘知道這件事並不一定會高興的。
主仆倆等了許久,等到天色完全黯淡了下來,才終於有人給她們送來了飯菜。
春荷打開食盒,看到裏頭的菜肴非常的氣憤,“廚房裏的這些婆子們,也太過分了,大過年的怎麽就給姨娘這些?”
柳朝朝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畢竟這些菜也不差:春荷,你不要生氣了,這些菜都挺好的。
柳朝朝越是大度,春荷就越是惱怒,“姨娘,您就是脾氣太好了,他們才會這般待您。”
鎮南侯府的下人們雖然知道裴錚寵著柳朝朝,但都沒怎麽把她當一回事,柳朝朝性子綿軟,平日一直都待在川舒苑,哪裏都不喜歡去。
他們也不怎麽見到人。
眾人觀望了許久,知曉她是個什麽性子之後,便不怎麽當一回事。
世子爺不會在小事上太仔細,而柳姨娘也不是個喜歡告狀的性子,久而久之,底下的人辦差,也就開始變得懈怠起來。
柳朝朝素來不愛計較這些,隻當不知道。
所以府中的下人們拜高踩低,時常忽略柳朝朝。
“不行,奴婢要去看看。”春荷的脾氣有點兒急躁。
柳朝朝卻把她給拉住,讓她不要去:大過年的,不要去了呢,我們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省的她們記恨你。
春荷卻在替朝朝委屈。
柳朝朝倒還真沒有太覺得委屈,這頓年夜飯在她看來已是極好的了,她從荷包中找出了幾兩碎銀子讓春荷去給送飯的婆子們,春荷賭氣不肯去。
朝朝也沒有勉強她,隻是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那你在這兒等一等我,等我回來了,我們一塊兒吃年夜飯。
她不會說話,自然叫不住腳程快的婆子,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婆子,將賞銀給她們。
兩個婆子本來還沒什麽好臉色,瞧見賞賜之後,臉上樂開了花,“多謝柳姨娘,姨娘實在是客氣……”
絡繹不絕的吉祥話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說,朝朝就隻是笑。
了卻這樁事兒之後,朝朝就往院子裏走去,好巧不巧的聽到了幾個吃醉酒的婆子說話:“也不知道今兒個在正院伺候的幾個,能得到多少賞錢。”
“侯爺一家團圓吃年夜飯,心裏一高興,賞賜哪裏還會少?”
朝朝聽的分明,呆楞在當場。
幾個婆子瞧見柳朝朝連忙過來行禮,朝朝有心想問些什麽,但想起他們看不懂自己的手勢,很快也就作罷了。
婆子們左看看右看看隻覺得莫名其妙,“這啞巴怎麽回事,大過年的苦著一張臉?”
“世子爺到底喜歡她什麽?”
朝朝聽的分明,卻漸漸覺得麻木,畢竟旁人本就沒有說錯,自己就是一個啞巴。
她其實早就知道了,裴錚再也不會陪自己一塊兒吃年夜飯。
隻是為何要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