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畫卷內, 夕陽西沉。的盧站在矮坡上,向前伸出兩隻手,托起這對腦子雙雙有疾的舊情人,讓他們肩並肩看浪漫晚霞。
看了一會兒, 司危問:“還要出去住客棧嗎?”
鳳懷月“嗯”了一聲, 又說:“你應當知道我為何要住客棧。”
去住客棧,是因為不想溟沉冒險來闖彭府, 畢竟闖客棧或許還有生路, 但闖彭府卻一定是死門。司危不屑地“嗤”了一聲, 問他:“難道你以為住在客棧裏,我就奈何不得那隻鬼煞?”
鳳懷月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也不想吵架,於是起身從鐵甲跳到地上,往另一個方向走。司危也跳了下來,跟在他身後道:“他囚禁了你整整三百年!”
“溟沉沒有囚禁我, 我若想走, 隨時都能走。”鳳懷月糾正他,又道, “但我這次離開楊家莊, 的確是因為不滿他管得太多。”所以倘若你也管東管西,我一樣會跑路。
司危不為所動:“那你可以等到養好傷後再跑。”
鳳懷月背對他一屁股坐下, 獨自生悶氣。司危站在離樹不遠處,稍微有些壓抑, 因為隻要一想到那過去三百年, 重重疊疊的昔日噩夢就會像生滿觸手的藤一般, 在心底攪著血肉瘋狂蔓延, 他無法忽視這種如同被人吸髓抽筋的劇痛, 又找不到宣泄口,所以隻能煩躁地握緊劍柄,強行調息平複。
鳳懷月坐了一陣,覺得怎麽背後沒聲音,於是屁股一挪,磨磨蹭蹭轉過頭去偷看——
司危正靠在樹上,他眉頭緊鎖,神思恍惚,眼眶紅得像桃,臉上也沒什麽血色,整個人宛如剛剛吃完一個很厲害的驚天大虧。鳳懷月萬沒料到自己居然會看到這種傳世畫麵,一時也很懵,我隻是不讓你殺人而已,又不是什麽無理要求,也不至於就如此委屈吧?坐在地上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先別哭。”
司危從混亂思緒中回神,他皺眉看著鳳懷月,看了片刻,又走到跟前,俯身湊近輕輕親他。兩片嘴唇有些涼,貼在臉上時,像一片剛從冰雪中撿起來的葉子。鳳懷月被激得稍稍偏頭一躲,沒躲開,反而讓司危越發收緊雙臂,固執地不肯將人放走。
鳳懷月拍拍他的背,道理還沒來得及講出口,就再度被咬住了唇,於是隻好抱著“反正這事我三百年前常常做,不算吃虧”的躺平擺爛心態,陪他專心致誌親了一陣,親完又用手背把對方濕漉漉的臉擦幹,關懷詢問:“好點了嗎?”
司危道:“沒有。”
一邊說,一邊還要繼續親。鳳懷月看出他的情緒比起方才已經正常許多,於是果斷一巴掌賞過去,爬起來就要跑路,卻還是被司危一把扯回懷中。兩人就這麽不清不白地糾纏在一起,直把“不小心”路過此處的彭小少爺看了個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瞻明仙主為了能博美人同情,竟然還有說哭就哭的本事,相比起來,自家傻子叔叔,失戀隻知道在書房罵自己,毫無心機手腕,將來怕是連三妻四妾的那個妾都混不得。
真的好沒有前途。
畫卷中的太陽滾入山後,畫卷外的魯班城,也已月出東山。
海浪在夜色當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沙灘,機關城那徹夜不滅的燈火並沒有照亮此處,四野依舊是被漆黑籠罩著的,幾艘大小不一的貨船停在碼頭,零星隻有幾個船工舉著火把走動。臨近午夜,萬籟俱靜,一輪細細彎月掛在半空,給海麵籠上了一層薄紗般的銀。
片刻後,這層銀紗便被從中裁開,白浪無聲湧動,細看,是一艘快船正在前行,它熟練地躲開那些大船,最後停靠在了一處陳舊碼頭。
站在碼頭上的船工掀開簾子,看清船中人後,驚訝道:“商先生,您怎麽又回來了?”
“有事。”從船艙中鑽出一人,身披一件極大的鬥篷,將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其餘三五仆役簇擁著他,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間。
……
清晨鳥雀喳喳。
鳳懷月將被子兩腳踢開,坐在**伸懶腰時,司危恰好推門進來,他一手端著杯銀丹葉浸出的清涼茶水,另一手握了束淡粉色的花,如此周到又體貼的情聖模樣,使得鳳懷月也不得不扒拉了兩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挺起背問:“你去哪了?”
“前院。”司危將茶杯遞給他,“這幾日彭府忙著在查那十幾名少女被綁的案件。”
“有進展嗎?”
“不好說有沒有。”
原本一直在盯的幾條線,昨天卻齊刷刷沒了動靜。司危道:“他們先前已經訂好了出海用的小船,結果突然全都退了,說還要在魯班城裏住一陣子,不知道又在打什麽新的鬼主意。”
鳳懷月下床漱了漱口,又坐回**,將那杯清涼茶一口氣喝空,皺著鼻子問:“怎麽這麽苦?”
司危俯身:“嚐嚐。”
鳳懷月:“……”
你好熟練。
嚐過之後,確實有點苦,於是司危彎腰將他抱起來:“帶你去吃酒釀鮮花圓子,還配了最新鮮的珍珠荷葉湯。”
吃完鮮花圓子,兩人又去彭府後山逛了一陣,總之無所事事,清閑快樂得很,但這種快樂清閑的日子卻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僅僅過去一天,魯班城裏就又發生了一件轟動大事!
鳳懷月手裏攥著半個果子:“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清。”
侍女重複稟道:“是瑤光仙尊與天璣仙尊來了。”
司危不悅:“這些老頭不好好待在山裏,跑來魯班城做什麽?”
侍女解釋:“兩位仙尊是為鳳公子而來。”
鳳懷月納悶極了:“怎麽是為我而來,我先前認識他們嗎?”
餘回在旁道:“你認識,不僅認識,你還時常將他們氣得半死。”
修真界最奢靡,最浪**,最隨性的大美人,拎著酒壺能從第一桌喝到最後一桌,與一板一眼,刻板嚴肅的老頭團夥,可謂天然不相融,相看兩生厭。但偏偏這個大美人又有一大群人護著,導致諸位仙尊屢屢欲訓斥而不得,唯一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將他罰入靜室苦修,說好三個月,結果不到三個時辰,就被司危強行登門將人帶走,隻留下一扇破爛門板,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倒黴守山獸。
鳳懷月聞言心裏很苦,他原以為有個司危管著自己,已經夠不自由了,沒曾想在司危頭上竟然還有一群與他愛好相同的白胡子老頭,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吃席,這都什麽毛病?侍女繼續道:“外有傳聞,說鳳公子……其實早已在枯爪城殞命,所謂被救活的,隻不過是一具受邪術操縱的傀儡人偶,還說鳳公子在酒宴間坐著時,一動不動,全不似活人,諸位仙尊或許正是為此而來。”
“嘶……”餘回稍稍一搖頭,不管背後是誰在告狀,速度當真挺快。
而魯班城的大街小巷,此時也早已擠滿了人,大家都聽到了消息,正七嘴八舌議論著,反正不管那是真的鳳公子也好,還是偶人也好,今天的熱鬧都肯定不會小,看了不虧。
“二位仙尊來了。”片刻之後,有人喊了一嗓子,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鳳懷月站在彭府小院裏,也瞄到了遠處禦劍而來的兩道身影,雖然還沒看清臉,但本能就想當場跑路。餘回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安慰道:“不必緊張,這種事在三百年前隔三差五就會發生,況且按照過往戰績來看,你也沒輸過。”
鳳懷月問:“從沒輸過嗎?”
餘回答,從沒輸過,簡直百戰百勝,所以隻管放輕鬆。說完之後又不忘提醒,但是最好還是不要再給諸位仙尊起外號了,就算要起,也得關起門來在家裏起,別讓外人聽到。
鳳懷月疑惑地想,怎麽我年輕的時候還有這愛好,起什麽外號?
而這份疑慮在兩位仙尊進門的刹那,就得到了答案,他們一個高高瘦瘦,脖子又長,活像細溜溜一根麵,另一個則是圓潤矮胖,麵色紅潤,如剛出鍋的壽桃。這麽兩大傳統麵食往眼前一站,鳳懷月:“嘖!”
餘回經驗豐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別出聲,否則當心現在就被叫出去。”
彭府院門大敞著,街上的百姓全部伸長脖子往裏看,搜尋著那位傳聞中死而複生的傳奇大美人。
彭流躬身行禮,又道:“二位仙尊,阿鸞在枯爪城傷勢過重,所以眼下有些記不清前塵舊事,身子也虛,正在吃藥調理,無法出門相迎,失禮之處,望多擔待。”
這麽一說,倒更像哪裏有鬼,所以得提前打好補丁。院內一片寂靜,鳳懷月蹲在屋門後,屏氣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他不打算出去,主要也沒想好要說什麽,萬一沒說到兩位仙尊心坎上,又被抓走關起來抄書,豈非很不劃算。
瑤光仙尊道:“既然失憶了,那正好隨我回山靜心清修。”
鳳懷月五雷轟頂,為什麽失憶了就要“正好”隨你回山清修?大家又不熟!
彭流道:“但阿鸞傷勢未愈,恐無法上路。”
瑤光仙尊堅持:“先讓他出來,倘若傷勢不重,我自會替他醫治。”
彭流繼續搪塞,養了三百年的傷,如何會不重,肯定重。
瑤光仙尊道:“傷重也一樣能醫。”
司危麵無表情道:“恐會虛耗仙尊靈力,不如還是就此作罷。”
瑤光仙尊:“那也要先讓他出來再說。”
司危問:“出來便一定能醫嗎?”
瑤光仙尊篤定道:“出來便一定能醫。”
作者有話說:
老頭:算不過你們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