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紅鳶夫人跟隨彭府弟子去了前廳。鳳懷月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麽自己喝醉後會有往回搬床的愛好,他問:“難道你當年就沒有試著阻止一下我嗎?”

司危答:“試過。”

結果鳳懷月拉住床柱,當場哭了個悲痛欲絕,直到司危妥協將床搬回去了, 他依舊傷心得很, 時不時就要搖醒枕邊人,悲切哽咽一番。第二天酒醒之後, 看著自己腫成桃子的雙眼, 又很迷惑, 於是最後挨罵的還是瞻明仙主。

鳳懷月:“……算了,床不重要, 你方才說的侄兒,又是怎麽回事?”

司危道:“她姐妹二人嫁進白府之後,多年未能有子嗣,便商議著要將一個遠方堂兄的兒子接到家中來住。”

這侄兒名叫商成海, 生得容貌俊美, 又懂人情世故,一張嘴不僅將兩位姑母哄得心花怒放, 就連白府的主人也對他很是喜歡, 甚至有一陣子,還將家中部分事務交予他打理。

“他入白府之後沒多久, 就趕上了你與紅鳶夫人的第一場酒宴。”那時席間熱鬧奢靡,大家也願意看在鳳懷月的麵子上, 對主人大加讚譽。商成海便在這一聲聲的吹捧中昏了頭, 以為白府當真能與修真界其餘世家平起平坐。

可事實的真相卻是, 白府的尊貴與體麵隻存在於酒宴間, 或者說隻存在於有鳳懷月在的酒宴間, 而一旦鳳懷月宴罷離開,白府依舊是那個人人都瞧不上的偏門底層。商成海在這天差地別的待遇裏,慢慢生出怨懟之情,再後來,就被有心人領進了地下賭坊。

“他在賭坊裏輸了許多錢,為能盡快填補虧空,又搭上了販賣奴隸的地下生意。”司危道,“當時你覺察到商成海有問題,曾勸過紅鳶夫人幾次,不過她姐妹兩人都當成耳旁風,依舊將垃圾捧成寶來疼,還說他已經改過不賭了。”

不賭確實是不賭,但那是因為商成海發現了比賭博更刺激的事情,他已經見識過奴隸交易時一整船一整船的玉幣與黃金,哪裏還願意再回到白家,協助兩位姑母經營那點可憐巴巴的營生。後期隨著他的行為越來越出格,紅鳶夫人腦子總算清醒了些,好說歹說,讓姐姐同意將這侄兒送回紅鼎山。

司危道:“那時候,恰好你又在白府後山舉辦了一場酒宴,邀許多人參加,其中就有鍾沐瑤。”

“鍾沐瑤,那是誰?”

“花溪鍾氏夫婦的獨女,她年歲不大,古靈精怪,很喜歡纏著你。”鍾氏一族擅長種植各類靈草,經過世世代代的累積,家中藏有各類價值連城的種子與草藥。商成海便在這次酒宴上綁了鍾沐瑤,等鍾府侍女覺察出不對時,他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人是在白府丟的,鍾府自然要來白府討,雙方就這麽鬧了起來。司危道:“當時你查到鍾沐瑤可能被帶到了光明山,便拉我一道去找,後來果真在一處暗室裏發現了她。可再回來時,白府的主人與紅鳶夫人的姐姐,卻已經雙雙殞命。”

據說當時鍾府帶了不少人去白府搜查,雙方又起爭執,拉扯之間,紅鳶夫人的姐姐不慎跌倒,腹痛如絞血流不止,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有了孩子。白府主人見此情形,一時急怒攻心,也引發舊疾昏厥在地,等大夫趕來時,已經回天乏術。

“那紅鳶夫人呢?”

“她在鍾府尋上門的前一天聽到消息,說商成海其實並不在光明山,而是帶著鍾沐瑤出了海,便親自去尋。”結果那艘船上隻有商成海,紅鳶夫人被他砍去雙腿丟入海中,後被路過的漁民所救。

“商成海呢,跑了嗎?”

“跑了。”司危道,“紅鳶夫人說她這些年隱姓埋名,一直在打聽商成海的下落,最近才有了線索。”

“在哪?”

“陰海都,仍舊做著販賣奴隸的生意,前幾天你在巷子裏撞到的那群少女,原本當晚就會被裝上出海大船。”

鳳懷月道:“幹這種買賣,當真可恨。”

“的確可恨,當年他還連累了你。”那場酒宴是由鳳懷月牽頭,鍾沐瑤赴宴也是因為喜歡鳳懷月,所以當時外頭很是風言風語了一陣,甚至有人借機找到六合山,想請瞻明仙主出麵主持公道,總不能就這麽讓月川穀輕輕鬆鬆混過去,什麽責任都不擔吧?

至於為什麽要找瞻明仙主,當然是因為他看起來冷酷公正,不像清江仙主與越山仙主,隻知道跟在那位浪裏浪**的大美人屁股後麵轉圈。司危問:“你說說看,本座要如何處置?”

下頭眾人答曰,至少得封鎖月川穀三年,罰沒重金,再將人發往黑石絕壁苦修,如此才能肅一肅修真界奢靡享樂的不正之風。

黑石絕壁是什麽地方,位於萬丈高崖之上,一年到頭大雪狂風,吹得幾間石屋搖搖晃晃。司危看著提議那人,點頭道:“這麽好的一個地方,隻安置月川穀的人,豈不浪費。不如就由你先去看看,那黑石上一共能修多少屋,關多少人,什麽時候算明白了,再來稟於本座。”

殿內一片死寂,半晌,才傳來一聲哆哆嗦嗦的“是”。

後來,聽說這倒黴鬼隻在黑石絕壁待了三天,就被凍得受不住,於是連滾帶爬逃下山,胡亂編出一個數字交往六合山,自己則是稱病在家中躲了半年。

鳳懷月聽完這段往事,問道:“他凍得連三天都待不住,卻要讓我住三年?”

“你搶了他的風頭,他對你積怨已久。”司危一邊說,一邊又湊過來。鳳懷月已經被他親出了經驗,果斷往後一縮,司危卻隻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糕餅。

鳳懷月:“……桌上還有一整盤。”

司危卻不肯吃桌上的,或者說紆尊降貴也能勉強一吃,前提是得有人喂。鳳懷月牙疼拒絕,你愛吃不吃,別來煩我。

“好。”

但也隻是嘴上一“好”,鳳懷月從沒覺得吃飯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他將撫在自己腰上的手一巴掌拍走,口中道:“失憶了失憶了,你循序漸進一點。”

司危便又用手去摸他單薄的背,鳳懷月不滿地往前一縮,警告道:“我覺得我現在的骨頭很好,你要是敢硬拆,我就同你拚命。”

“怎麽個拚命法?”司危將手停在其中一塊骨骼上,微微往下一按,“說出來聽聽,看與三百年前比起來,本事有沒有漲。”

“那應該沒有。”鳳懷月在這方麵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畢竟年紀大了,比不得年輕時候能折騰。他想了想,又道:“我想見見紅翡。”

“見她做什麽?”司危抬頭,“給那隻關了你三百年的鬼煞通風報信?”

“你倒是不藏著。”鳳懷月完全不意外他的知情,畢竟紅翡看起來也不是什麽能抵擋住瞻明仙主威壓與利誘的正義勇士,便道,“我已經說了,溟沉是我的朋友,你若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他——”

“你會如何?”司危與他對視,“也殺了我嗎?”

鳳懷月道:“對,我會。”

小院裏一片寂靜,良久,司危點頭:“好,我答應讓你見那飛賊,至於能不能將她說服,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鳳懷月咬了一口糕餅:“好。”

晚些時候,紅翡果然被帶了來。她看著坐在自己眼前的大美人,還是震驚極了:“原來你真的是鳳公子,早知道,我就,我就——”

“你就什麽,將我打暈了賣給黑心商人,好賺一筆大的?”

“呸,什麽打暈,要是早點知道,我肯定不來招惹你,能有多遠跑多遠。”紅翡挪過一把椅子坐下,抱怨道,“也不至於像現在,好處沒撈到,反倒惹了一身騷。”

“後悔也遲了。”鳳懷月遞給她一盤點心,“隻能吃一塹長一智,多得些教訓。”

紅翡撇著嘴問:“你找我來做什麽?”

“幫我個忙。”鳳懷月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又從袖中取出一枚蘊音珠,“再將它交給溟沉,我要告訴他的話都藏在其中。讓他立刻就走,走得越遠越好。”

“好啊。”紅翡眼睛一轉,爽快答應下來,將珠子接到手中,又問,“還有什麽別的事嗎?”

鳳懷月搖頭:“沒有,僅此一事。”

紅翡一拍胸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那你沒有其他事,我可就走啦!”

“去吧。”鳳懷月道,“對了,這枚蘊音珠一旦落入瞻明仙主,或者其餘仙主手中,溟沉定然性命不保,而他若死了,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紅翡大包大攬,頭也不回地往外跑:“放心,放心!”

她算盤打得響亮,你一個花瓶美人,能與姑奶奶算什麽賬,最後還不是得聽瞻明仙主的,我又不傻,肯定得賣了你,好換他的賞識。

鳳懷月看著她的背影:“但是瞻明仙主隻聽我的。”

紅翡停下腳步,回頭狐疑地看他,你怎麽知道我的想法?

鳳懷月道:“溟沉出事,我一定會給他報仇,要麽殺了殺他的人,要麽殺你。到那時,你覺得瞻明仙主是會向著你,還是會受不了我的糾纏哭鬧,直接殺你,好換個耳根清淨?”

紅翡呆道:“……你!”

“瞻明仙主能給你的,我也能讓瞻明仙主給你。”鳳懷月道,“但他不會讓我殺你,我卻會讓他殺你,替誰辦事更有利,自己想清楚。”

紅翡氣得大叫:“你們這些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好男人還是有的,隻是你命不好沒遇到,將來啊……”鳳懷月還沒將語重心長的美好祝願說出口,小飛賊已經大步跑出房門,一邊跑,一邊將蘊音珠往自己胸口處的傷疤裏咬牙一壓,生生用血肉藏了個嚴實。司危果然正站在門口等她,紅翡停下腳步,訕訕行禮:“見過仙主。”

司危吩咐:“說。”

“鳳公子讓我告訴溟沉,不必管他,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紅翡道,“還說將來會給我一筆豐厚的酬勞。”

“隻有這些?”

“隻有這些。”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鳳懷月沐浴過後,換上舒服的寢衣爬上床,正準備睡覺,屋門卻又被人推開。他一骨碌坐起來,納悶地問:“你怎麽來了?”

司危也穿著寢衣:“我昨晚就是宿在此處,今晚為何不能來?”

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白天我們剛吵過架,沒和好,氣氛還很尷尬,這不得等個三五天再說?鳳懷月將枕頭往外一丟,帶上你的鋪蓋,出去睡。

司危接住枕頭:“我並不尷尬。”

鳳懷月盤腿坐著:“但我邁不過心裏這道……喂喂喂!”

邁不邁的,總之又被按在枕間親了個天地顛倒。鳳懷月並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司危是什麽樣,但三百年後屬實有些黏人過了頭。他在親吻的間隙裏艱難地想著,假如對方不是司危,而是別人呢?來一個陌生人,也說有過一段前緣,然後就如此動手動腳,行嗎?

肯定不行。

那為什麽司危就行?

思前想後,隻能解釋成三百年前親習慣了,腦子不好用,身體仍熟練得很,還知道摟住對方的脖子。鳳懷月就在這也不知道是拒還是迎的詭異氣氛裏,與他不清不楚地糾纏了好一陣,方才氣喘籲籲道:“好了,今天的份已經親完了,你快走吧。”

司危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不走。”

鳳懷月又想扇他巴掌,但這回忍住了,隻是道:“你再不走,我可就要掃興了。”

“如何掃,繼續提那隻鬼煞?”司危握著他的手,將那粉色的關節咬出齒痕,漫不經心道,“我憑本事殺他,你憑本事殺我,大家各死各的,公平得很。”

鳳懷月覺得這個巴掌真的很難忍。

這一晚,兩人還是宿在一處。夜半月光灑進臥房,鳳懷月被枕側的聲音吵醒,扭頭看向司危,就見對方似乎又在做著相同的噩夢,眉毛緊緊擰在一起,胸口也急劇地一起一伏。

“阿鸞!”

司危在一片殘骨中瘋了一般地找著,烈焰灼得他喉嚨滾燙,胸口也灌滿了煙,眼看世界就要墮入火海深淵,懷中卻突然變得清涼起來,如同跌入一片淺淺的泉水,舒服極了。

“好好睡。”鳳懷月在他耳邊道,“別做夢。”

司危就真的沒有再做夢。

他覺得自己三百年來,還從來沒有睡得如此安穩過,以至於竟然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枕邊空空****,侍女稟道:“鳳公子去了清江仙主那裏。”

彭府西院,餘回問他:“又吵架了?”

鳳懷月堅定答曰:“對,我再也不想理他。”

餘回:“……”

這感覺,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