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彭流剛忙完手頭事務, 便趕著來見他,手中還端了一匣漂亮的鴿血寶石,此時正在一片耳鳴中叮囑道:“這些石頭隨你怎麽玩,但千萬別再突發奇想去煉什麽丹。”

鳳懷月驚奇:“我還會煉丹?”

彭流答曰, 你不會, 但不耽誤你硬煉。月川穀中那些上吐下瀉的賓客算第一受害者,第二受害者則是司危, 因為煉丹用的大鼎就建在六合山中, 操作稍有不慎, 他的地盤就要遭炸。

鳳懷月再度對自己過去的歲月肅然起敬。彭流將寶石遞給他:“還有你說的那處客棧,再有兩日就能收拾好, 到時候先搬過去試試,若住得不喜歡,隨時回來。”

除了結界,這回院門外還站有不少守衛, 同銅牆鐵壁差不多, 鳳懷月隻看了一眼,就開始胸悶。彭流看出他的想法, 安慰道:“先治傷, 治好之後,隨你怎麽跑。”

鳳懷月問:“要治多久?”

彭流答:“少說也得調養一年兩年, 至於補魂,還要更慢, 不過好在這些年來, 他一直用心頭血替你養著那些殘魂, 已經將其煉化得七七八八, 所以隻要你將身體調養好, 魂魄歸位並非難事。”

三百年,心頭血,再加上那具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偶人,鳳懷月想得脊背發涼,彭流繼續道:“他是當真愛你入骨,所以即便此舉冒天下之大不韙,也無人能勸,無人敢勸。不過幸好,你回來了,總算有人能將他在入魔邊緣拉上一把。”

原本自己是出來尋樂子的,沒曾想會突然就扛起這份維護修真界安穩的重任。待彭流走後,鳳懷月靠坐在欄杆上思索,要怎麽將過去的記憶找回來一些,想著想著,頭又開始疼,於是萬分愁苦一歎氣,站起來想回房,轉身卻剛好撞進一個硬邦邦的懷抱。

鳳懷月捂著自己的鼻子問:“嘶……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司危答:“從你往柱子上撞頭開始。”

我撞頭,一大半是因為你。鳳懷月指了指星空:“天色已經很晚了。”

司危點頭:“所以我來陪你休息。”

鳳懷月果斷拒絕,他轉身就往臥房裏跑,試圖鎖門,結果未遂。司危拎他就像拎胖貓,絲毫不管對方正在擰來扭去,也絲毫不費力氣。鳳懷月一巴掌糊過去,警覺問道:“三百年前我們發展到了哪一步?”

司危道:“該做的都做了。”

鳳懷月不死心:“那不該做的呢?”

司危道:“你我之間,沒有什麽是不該做的。”

胡說,那多少還是要有一點的吧!鳳懷月搖頭,不想承認往事,我失憶了,自然什麽都隨你說,可萬一三百年前的我甚是矜持穩重呢,很清白的那種,也有可能。

司危將他按在枕間:“做夢的時候,可沒見你有多矜持。”

鳳懷月想起了那隻被撐破的夢貘,心裏湧上不詳預感:“你都看到了什麽,它不是壞了嗎?”

司危往他枕邊放了一隻夢貘:“沒壞,當日隻是被紅鳶夫人用暗器打出了一道裂縫,我把它修好了。”

你閑得沒事做,修它做什麽?鳳懷月欲哭無淚,想起自己先前不可言說的夢,更是天雷滾滾,這種時候,用語言來解釋是沒什麽用的,但靠著扇巴掌把另一個人扇失憶,好像也不太可行,於是他再度扯起被子捂住頭,敷衍搪塞道:“我累了,不想說話。”

這一招對司危果然有用,片刻後,房間裏的燈燭就暗了下來。鳳懷月稍微鬆一口氣,他百無聊賴,又睡意全無,隻能側耳細聽著外頭的動靜,司危的呼吸聲是很輕的,與窗外風聲與竹聲混在一起,並不好分辨。而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當夜色沉寂,四周也越發安靜時,更是連這一點細微的呼吸聲也幾乎要消失在空氣裏。

鳳懷月被子扯下來一些,側頭去看。床帳裏的光線很暗,司危已經睡著了,隻是眉頭依舊微微皺著,而在兩人的枕間,那隻被修好的夢貘正在被一層暗沉沉的霧氣籠罩。

噩夢?

鳳懷月躡手躡腳爬起來一些,將指背輕輕觸上去,在偷窺這件事上,他是沒什麽心理壓力的,大家互看,誰也不虧。

夢裏,一陣狂風吹起滿地飛沙——

成千上萬的骷髏彼此堆疊,共同組成一座恐怖而又巨大的高塔,又有無數雙銳利的枯爪從塔身上伸出,它們正齊心協力,瘋狂抓撓著那片漆黑繡金衣擺。鳳懷月看到了司危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身體,也看到了那雙近乎於絕望的眼睛。高塔搖搖欲墜,卻並沒有墜,反而在司危即將抓住坑底人的那一刹那,猛地往下一壓!

“阿鸞!”

鳳懷月被叫得汗毛倒豎,他用力將手從夢貘上移開,這一場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得仿佛要將自己也拉回三百年前的那座鬼城。他抬頭去看司危,就見對方額上滿是冷汗,呼吸急促,身體卻一動不動,像是正在夢魘中痛苦掙紮,於是用一根手指輕輕幫忙一推。

司危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了起來,他額發汗濕,背上也滿是冷汗,恍惚間,險些以為周圍仍是那些肮髒的妖邪,伸手想去握劍,卻握住了一隻細瘦的手。

鳳懷月沒話找話:“你剛剛好像——”

還沒說完,司危就將他拉進懷裏,低頭親了過去,親得沒什麽章法與情欲,更像是在找尋安慰。鳳懷月覺得自己嘴唇都要被他咬走,暗暗叫苦,伸手想去推,結果猝不及防摸到了對方滿臉冷冰冰的眼淚。

“……”

他隻好又扯起自己寢衣的袖子,禮貌地幫忙擦了一擦。司危順勢捉住他的手腕,再接下來的親吻,就變得溫柔了許多,如暖融融的風貼在臉頰與額頭。鳳懷月滿腦子往事越發如糨糊,側頭想躲,恰好瞥見對方袖口正在淋淋漓漓地滲血。

“等會兒!”他驚悚地坐起來,司危卻並沒有把自己的傷當回事,依舊纏著要親他,結果意料之中的,又挨了清脆一巴掌。

有用程度堪比定身符。

鳳懷月拉起他的衣袖,就見兩條手臂竟如夢境中一樣血跡斑斑,難免心悸,想不通除了那座枯骨妖塔,還有誰能將他傷得如此嚴重。

“怎麽弄的?”他皺眉問。

“不說。”司危用沾滿血的手指捏捏他的下巴,看了一會兒,又開始笑。鳳懷月被他笑得深深無語,他坐在這堆華麗沾血的錦被中,看著眼前確實不太正常的舊情人,也很絕望,麻繩專挑細處斷,一個腦子有病的人偏找另一個腦子有病的人。

你瘋我失憶,這日子屬實是不能再艱難了。

他找人取來藥箱,替司危將手臂上的傷勉強包紮好,又換了新的床具。這麽一折騰,天色也快明了,鳳懷月困意連天地打了個嗬欠,趴在**道:“睡吧。”

司危把他強行拉到自己懷裏抱緊,也不顧胳膊是不是又要飆血,鳳懷月懶得管他,眼睛一閉就去會了周公。再睡醒時,已經過了午時,身側並沒有人,院子裏倒是有些細碎的動靜,便推窗去看。

是紅鳶夫人。

對方手中提著一個食盒,笑道:“清江仙主說公子這兩天胃口不好,讓我做些酸辣菜色過來,還有鮮花餅,也是現烤出來的,來嚐嚐?”

“多謝……”鳳懷月還不知要如何稱呼她,紅鳶夫人道:“隨公子喜歡,春花姨也好,或者像先前那樣,叫我紅姨。”

“好。”鳳懷月也笑著應了一聲,他洗漱過後出門,紅鳶夫人恰好擺完滿桌子的飯菜,還有一小壺花酒,不辣,很甜。

她問:“公子在這裏住得還適應嗎?”

“……不好說。”鳳懷月夾了一筷子青菜,“我想不起來過去的事,總覺得別扭。”

“一件都想不起來?”

“一件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也無妨,大不了就將過去的事再一一做上一遍,也是有意思的。”紅鳶夫人替他夾菜。

“那紅姨當年的事呢,為何會易容躲在三千市中?”鳳懷月試探,“我能問嗎?”

“能,這有什麽不能的,不過有些丟人罷了。”紅鳶夫人道,“我與姐姐原是紅鼎山一對掌燈侍女,後來同時喜歡上一個姓白的男人,便在同一天嫁給了他。”

白府在修真界的名聲並不好,據傳這家子弟多修旁門左道。不過鳳懷月是從來不管什麽名聲的,紅鳶夫人道:“有一日,我與姐妹們在家中放紙鳶玩,公子那時恰好乘坐飛鶴亭路過,看得喜歡,便也問我們討了一隻,結果半天沒能放起來。”

鳳懷月:“……很難嗎?”

“難,但是公子學得也快。”紅鳶夫人道,“第二回再來時,已經能將紙鳶放得比雲還要高,我的相公不信邪,非要與公子比試,結果一連被風絞斷了七八根線。”

丟人是丟人,但白府的主人並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著邀請鳳懷月常來做客,雙方就這麽熟了起來。紅鳶夫人道:“也因為公子那陣頻頻往我家中跑,連帶著白府名聲也好了許多,客人一多,我與姐姐便在後山日夜設宴,公子最喜歡我家的酒,有時甚至喝得連月川穀也不願回,但每一回都是剛剛歇下,就又被瞻明仙主連人帶床地一並帶走。”

鳳懷月納悶:“他搬床做什麽?”

司危站在門口答:“因為你回回都哭著喊著要我搬。”

不答應還要撒潑打滾,傷心哽咽半天,遠不如搬床省心。

鳳懷月被糕餅一噎,早知如此,我就不問了。

紅鳶夫人起身行禮:“瞻明仙主。”

“下去吧。”司危道,“先將你侄兒的事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