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臘月二十七,雁雲城雲府。
前院奴仆離家近的都回家過年了,就留了幾個沒有了家人或者家住的太遠來回一趟不值當的。
比如阿坤回家了,餘衡還留著,門房的丁老頭回家過年了,陳栓柱還在,廚房也有個哥兒留了下來,還有跟著草哥兒的納伢,他家裏有人,住的也不遠,草哥兒問他怎麽不回去過年。
納伢嘴上說話,手上做著針線活不停:“我婆母和男人今年要帶小的去大邑我小姑子家過年,我那姑子從前沒出嫁在家時就和我不好,後來出了嫁也是淡淡的,他們親女兒兄妹姑侄一家親,我這外人湊什麽熱鬧呢,就不去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草哥兒見納伢嘴上說的輕巧,也不刨了根底去問,反而開解他:“留在府裏我們熱熱鬧鬧一起過年也不差,主子們都是北地來的,風俗和這裏不同,你是土生土長南邊人,也見見北地過年習俗。”
納伢一聽就好奇問:“草管家,北地過年都有什麽特別習俗?”
草哥兒想了想:“我們過年都要貼春聯,包餃子做花卷蒸包子,桌上必須得有豬頭肉,還得要有一條魚,對了,還得祭灶,用冬瓜糖粘了灶王爺的嘴,讓他回天上報事時隻說甜話好話,若要說壞話,就黏住了張不開嘴。”
納伢聽得有趣,同時又發現了嘩點:“可是怎麽保證灶王爺一定說好話呢?若他嘴被糖黏住了,想開口說好話也張不開嘴咋辦,若他說好話時沒張開嘴,想說壞話時,那嘴又恰巧張開了,又怎麽辦呢?”
“嗐,”草哥兒擺擺手,“就是個習俗罷了,大家夥都這麽說,也沒人見過。”
又問納伢:“你在家時候怎麽過年呢?”
納伢說:“小時候家裏窮,平常日子都吃不飽,就指著過年能吃頓好的。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再窮的人家,也要想辦法湊齊材料做點鹹肉竹筒飯,那肥油油的鹹肉混著竹筒的清香,大人小孩都愛吃。條件再好一點,就會有一大碗酸湯餌絲,裏頭是豬肉酸筍酸菜,吃一口下去渾身都舒爽冒汗。”
草哥兒問:“你們過年竟然不包餃子嗎?”
納伢老實搖搖頭:“草管家,來府上做工之前,我都不知道還有餃子呢。”
第一回吃餃子,不知道裏頭有餡兒,差點燙了納伢的舌頭。
不過回過味兒來,就嚐出餃子的好吃了,納伢很快愛上了餃子,隻是白麵金貴,哪家主子也不會天天給下人包餃子吃。
草哥兒拍著胸脯:“過年肯定要包很多餃子,到時候你隻管放開肚皮吃就是了。”
下午,草哥兒領著留在府上過年的幾個下人,把雲府裏裏外外都清掃了一遍,餘衡還打水給兩隻駱駝和馬匹都洗涮幹淨了。
臘月二十八
若在北地,外頭就是天然大冰箱,提前做了啥好吃的往屋外一放就成,想吃就拿進屋解凍,整個正月都放不壞。
雁雲州的氣溫是不會低於零度的,那做了的東西在室外放不住,就等最後一天時候再說,不急。
但年糕是放的住的,寶豐和涉林產的好稻米,兩個縣令討好上司給雲府送了幾百斤。
草哥兒提前一夜就把稻米都泡上了,淩晨就蒸了幾大桶米飯,一上午外院都在熱火朝天打年糕,那說說笑笑號子聲連二門裏都聽到了。
雲爹聽到聲音就走出去,大家見老太爺來了,先是收斂起聲音不敢說話,後來雲爹瞧著他們打得費力,親自上陣示範動作要領:要打一下,沾了水攏一下,得使腰力,不能貪多貪快,要一下下來,就和那做人似的,路要一步步走。
後來下人們瞧著老太爺如此沒架子,幹活又利落,那聲音又敢放出來了,雲爹很快就融入了前院勞動大軍。
雲羅氏在二院裏洗衣,全家隻有安兒然兒兩個寶寶的衣服雲羅氏堅持要自己手洗,不肯交給下人們漿洗,聽到老頭子在前院時不時傳來的嗬嗬聲,想起從前在家時自己和老頭子一個打年糕一個攏年糕的辰光,自己也是嗬嗬笑。
過年前官衙集體放了假,葉崢想終於有機會和雲清在家過段清閑日子了,從來雁雲州到現在那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都沒停過。
誰知一大早才摟著雲清準備打算睡到中午,就有手底下人來抱報說郊區有點事情請雲公子去趟示下,雲清歉意地看著葉崢。
葉崢裝作滿不在意地樣子揮揮手說你去忙吧不用管我,雲清一走他就在**咬被角,翻來覆去,無聊地在**蠕動。
沒有清清的床,可真是空****獨寢無趣啊。
翻來翻去,葉崢還是決定起床。
換上居家舒適衣服,剛出房門就見雲羅氏也給兩個兒子穿著打扮得整整齊齊。
安兒然兒一見到爹就伸著小手要爹抱。
葉崢嘿地呼出口氣,用了點力一手一個抱起來:“好在你爹常年練八段錦,不然就要抱不動你們了。”
倆兒子過了年就四歲,都是紮實實的分量啊。
“今日你們阿爹不在,就爹來帶你們吧。”
葉崢把他們抱到院子裏讓兒子們乖乖站著,自己照例先打八段錦。
本來是心無旁騖打著的,後來眼角餘光一動,就見安兒和然兒不知啥時候也模仿著爹爹動作,小筋骨抻著,精氣神吊著,那動作一瞧就不是現學現賣的,而是有模有樣地到位。
“喲,安兒然兒會了啊?”葉崢驚喜。
“是誰教的兩個小寶貝呀?”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是阿爹!”安寶咧著小白牙回答。
“阿爹教噠!”然寶也響亮回應爹爹。
“原來你們阿爹偷偷都給你們啟蒙了啊……”
“那跟著爹再打五遍好不好啊?”
“好!”
“好!”
一大二小迎著朝陽在院子裏練功練的熱氣騰騰。
九遍八段錦打下來,昏沉盡去,渾身都舒暢了。
拿布巾子擦去自己額頭汗水,又給然兒腦門上擦擦,要擦安兒的時候,小調皮鬼一下子跑開,讓他爹的手落了個空,站在不遠處咯咯笑著,那意思顯而易見就是想葉崢去追他。
葉崢五指摣開在嘴上哈了一下,作勢:“嗷嗚,大老虎來啦,別讓大老虎抓到你,不然就啊嗚一口把你吃掉!”
安兒瞧了哇地一聲扭頭就跑:“大腦虎不要吃安安,不要吃安安。”
葉崢追了幾步,不失時機讓安兒從自己魔抓下溜掉,又故作凶惡去抓然兒:“安寶不給吃,那大老虎就把然寶吃掉吧,反正你倆一樣白嫩嫩肥嘟嘟,肯定一樣好吃,嗷嗚大老虎來啦。”
然兒也扭頭就跑,安兒見狀,很有義氣地從牆根溜過去牽著然兒的手,小哥倆一起跑給大老虎爹爹追。
在同齡寶寶裏,安兒然兒算是手長腳長的,但再怎麽長也就是奶娃的型號,怎麽抵得過他們真正修長的爹。
葉崢三兩步把他倆逼到院子角落,做凶惡狀嘿嘿笑著湊近,嘴裏還嘰裏咕嚕:“有兩個香噴噴的小寶寶,大老虎瞧瞧先吃哪個好呢?嗯,左邊這個漂亮,右邊這個俊秀,嗯,先把俊秀的吃掉吧,有嚼勁,漂亮的留著當小零食。”
誰知就在這時,安兒一把推開然兒,自己撲到葉崢大腿上,回頭對然兒使眼色:“弟弟快跑,快跑快跑。”
然兒趕緊跑開。
葉崢一把薅住想繞過他大腿開溜的安兒,把他提溜起來:“嘿嘿抓住你啦,為什麽讓弟弟先跑呢,難道你不怕大老虎嗎?”
安兒做了個怕怕表情點頭:“大老虎嗷嗚。”
“那為什麽讓弟弟先跑呢?”
葉崢是滿心以為會聽到些兄友弟恭之類的回答,誰知安兒一下子就笑了,撲著摟住葉崢脖子:“可爹爹不是大腦虎啊?”
葉崢:“……”
這個邏輯可以的,滿分。
他兒子從小就有直指問題核心的能力。
葉崢準備順勢把安兒放下來,讓他去和眼巴巴的然兒匯合。
誰知腰彎下來了,手放開了,安兒卻沒下來。
他雙手纏著爹脖子,小長腿也夾住爹胸口,意思是不想下,要抱。
好嘛,完全懂了,原來是跑累了想要抱抱才自投羅網來的,又能解救弟弟,又能趁機賴在爹懷裏不下來,一石二鳥,真是個小機靈鬼。
葉崢頂著安兒牌樹袋熊重新站直,朝然兒方向伸手:“你也累了吧,過來,爹帶你們休息去。”
一手托著安兒小屁股一手牽著然兒,葉崢沒有帶他們回房,而是從書房取了筆墨紙硯紅紙,排開在水亭裏桌子上。
“既然你們阿爹給你們啟蒙武的了,爹就給你們啟蒙個文的,跟爹一起寫對聯,怎麽樣,不難吧?”
安兒然兒那是從小就被葉崢抱在懷裏讀書寫字,後來雲清記賬或者盤算東西也是排了文房四寶寫,對毛筆這些可謂是熟悉得很,隻是從沒上手寫過,那不老實小手倒是在洗筆的缸裏攪過,然兒還舔過墨汁呢。
葉崢尋出兩隻最小號筆杆放兒子手裏,又給擺出寫大字標準手型,那筆頭沒有沾墨,而是在清水裏沾沾,能在宣紙上畫出印記來就成。
“這是一。”
葉崢寫個一,又捏著兒子們的小手,一人教了幾遍。
一的筆畫最簡單,但毛筆的筆頭是軟的,小寶寶的手很難控製軟軟的筆頭在紙上畫出正正好不長不短的一橫,往往下筆重了把紙戳爛,或者提筆輕了畫了個橫貫紙麵的長長一條,不然就是抖著手歪歪扭扭寫成蚯蚓,這都是初學者難免的。
這就不免讓葉崢想起雲清第一次寫字,根本不認識那字,就照著字形畫了個差不多的,間架結構都大差不差,要不是筆畫略顯稚嫩,都不會讓人知道是初學者,但葉崢是知道的,那是雲清第一次握筆,他的觀察力和對手部肌肉的控製能力超凡拔群。
令人驚喜的是,兩個小寶寶貌似都遺傳到了雲清的優勢,開頭寫的都是歪歪扭扭,但很快就調整過來,除了手抖沒辦法,那一的長短大小落筆輕重,都和葉崢寫在紅紙上的大大的示範字差不多。
葉崢驚喜極了,莫非這是生了兩個天才寶寶?
忙教寫二,會寫一就會寫二,三也是順理成章的。
葉崢趁熱打鐵又教了四。
四就不成了,又變成了一開始寫一時那樣長短輕重不連貫了,練了幾遍略微好些。
好吧,不算天才寶寶,但的確是兩個聰明的寶寶不錯。
葉崢也心滿意足了。
父子三人一直寫到雲羅氏來教吃中飯,安兒然兒把寫字當做玩樂,那是上癮了不肯放下。
還是葉崢好說歹說,承諾了吃過飯再帶他們寫字從哄得他們鬆口。
中午雲羅氏就把這當做趣事在飯桌上提起,說兩個孫子都遺傳了他們爹聰明,以後定然也是為官做宰的。
雲爹說,為官不為官都成,健康成長才是最重要的。
葉崢倒沒想到,雲爹的育兒理念竟然挺先進的,與自己不謀而合。
他那時候頭懸梁錐刺股,數九寒天還在讀書,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他那麽拚著考學上進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他兒子不用拚,反正葉崢不屬於哪雞娃的家長,他也願意快樂教育的。
吃過飯,葉崢想說帶安兒然兒去睡個午覺。
誰知他倆竟然指著水亭說:“爹爹,筆筆,字字。”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竟然一頓飯功夫都沒忘,看來是真喜歡了。
快樂教育的爹爹葉崢自然不好做兒子們上進路上的絆腳石,隻好忍痛把娃抱起,送過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