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徹底黑下來了。

堂屋點了油燈,一家人就著油燈吃熱氣騰騰土豆。

梅娘想是幸好晌午念頭一轉把土豆一鍋燒了,不然煮的土豆就夠自己和婆母吃,還得再費二遍柴火。

毛阿婆聽見是兒子回來了,著急忙慌就來瞧,也是第一反應我兒受苦了,我兒瘦了,那麽繁重辛苦的徭役,哪能不瘦呢?

誰知點了油燈上上下下一打量,也是和梅娘似的驚愕,咋回事呢,不僅沒瘦,我兒還胖了?

梅娘把土豆撿在茴籮裏端著進了堂屋:“天氣冷,娘讓土根邊吃邊說吧。”

說完給男人大手裏塞了個剝皮的土豆:“一路著急忙慌回來餓著了吧,先吃點墊墊肚子,不夠鍋裏還有,我晌午煮的多。”

毛土根隻管朝媳婦擠眉一笑,手拿著土豆就送嘴裏咬了一大口。

這一口進嘴嚼嚼,還沒來得及謝謝媳婦呢,那眉頭就皺了起來。

梅娘時刻關注著男人呢,見他皺眉急問道:“咋了?”

莫非是沒煮熟?還是燙著舌頭了?

毛土根咽下土豆,有點糾結道:“梅娘你煮的時候是不是沒放鹽?”

咋沒味兒呢?

梅娘記得自己放了的,聞言拿起一個自己送入口中:“不會吧,我嚐嚐。”

土豆那軟糯又帶著點點糧食香甜的伴著淡淡鹽味兒入嘴,那眼就朝男人斜過去了,明明還是一樣好吃啊?

她男人咋回事,回來就一刻鍾,尋了她兩回開心了。

但考慮到男人在外幹繁重活計是辛苦,於是耐著性子:“放了鹽的,是不是覺得淡了,等著,我取點辣椒麵你蘸著吃。”

起身拿了一小碗辣椒麵放桌上。

毛土根沾了點辣椒麵又吃一口,那眉頭還是沒鬆開,有點味兒了,但也就是有點味兒了而已,離好吃還相距甚遠。

毛土根吃完一個土豆,還是沒忍住把心裏話說出來:“媳婦,你這土豆煮的不成,比我在工地上吃得差遠了,是不是沒有認真煮?”

梅娘正眼巴巴瞧著男人吃呢,聞言有點不樂意了:“你上回還誇我煮的土豆好吃,咋出去一個多月回來,我這手藝就變差;?”

又有點不服氣問毛阿婆:“娘您說句公道話,我這土豆煮的不好吃?”

毛阿婆自然是向著媳婦,況且她也沒覺得媳婦煮的土豆不好吃,這麽糯這麽香的土豆還不好吃,那啥才好吃呢?

“梅娘別聽他瞎嘚嘚,娘給你作證,燒的好吃!”

又說兒子:“你出門在外自是辛苦,但你媳婦她在家也沒閑著啊,也是天天日日地裏家裏活計做著,就說前陣子村長教的要趕在下雪前把田裏灑上厚厚草木灰,又用麥秸把土豆一株株蓋起來保暖,你媳婦又要燒草木灰又要蓋麥秸還不能耽誤豬娃吃奶,也是辛勞累著。你才一回來,還沒和你媳婦說上幾句熱乎話謝謝她,咋先挑吃挑喝起來?”

毛阿婆一席話說得毛土根不知不覺紅了臉,也覺得自己有些混蛋,忙拉過媳婦手噓寒問暖說媳婦你在家辛苦了,豬娃和娘都勞你照顧,還要顧著地裏頭莊稼,是你男人沒本事才累得你這樣雲雲。

梅娘本來就沒真心和男人生氣,婆母能向著她說話她剩餘那一點不爽也沒了,見男人拉著她手不放,忙不好意思抽回來:“一家人說啥兩家話,你不在家我多顧著些也是該的,何況娘也沒用我咋照顧,得閑家事娘是爭著搶著做,還幫著照顧豬娃,我就燒點灰弄點草杆子鋪一鋪當得啥,快別說這話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毛土根樂嗬嗬瞧著媳婦低著頭把手抽回去,她媳婦常年做活的手自然是不細嫩,但摸著令人喜歡,心安。

這時候再吃那土豆,因著回憶上湧,又把土豆本該是啥味兒給記了起來。

鹽水煮土豆可不就是這個味兒麽?

第一天分到這些土豆時候,都沒用鹽水煮,就埋灶灰裏溫著,因第一回沒掌握好時間,土豆扒出來的時候都有點焦了,一家人餓狠了迫不及待顧不上剝皮就往嘴裏塞,那嘴上臉上手上都是黑灰還吃得狼吞虎咽,覺得這土豆簡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

這才過了多久,不就在工地上多吃了兩天食麽,咋就忘了本,覺得家裏燒的土豆那味兒簡陋了起來呢?

不該的!

毛土根在心裏狠狠唾棄了一下自己,忙向媳婦老娘解釋因由:“不是梅娘煮土豆的手藝差了,是我的問題,這舌頭在工地上吃那餐食吃刁了,剛不是一時沒回轉過來麽,嗬嗬嗬嗬。”說著不好意思摸摸頭。

說到在工地上吃食,梅娘和毛阿婆對視一眼,彼此都想起方才一照麵的疑惑來。

還是梅娘開了口:“剛才沒顧上問你,咋你這次出門回來沒像前幾次那麽使慌,前幾次人都給使變形了,今次不僅瞧著沒使慌,咋還胖了呢?”

說起這個,毛土根可是不困了,三兩口又吞了一個土豆:“娘媳婦,我和你們說個大消息,保準你們沒聽過!”

說完也不賣關子,直接說出來:“那雁雲州的知州老爺發話了,要給俺村下頭修一條路呢,直通縣城,以後俺村的人去縣城就方便了,不用在那羊腸小道上繞彎彎,那路修得能跑馬車那麽寬,以後俺村人要上縣城再不用路上走一百天,夜裏還得歇在野地裏,那馬車跑起來,不用一個白天時間就到縣城了,事兒辦得快的話,夜裏頭還趕得及再回來呢!怎麽樣,厲害不!”

“……”

“……”

瞧著男人這說得眉飛色舞樣兒,梅娘和毛阿婆對視一眼,彼此眼裏都有點無奈。

梅娘更是直接上手去摸男人額頭,別不是冷風裏走一路凍發燒了吧?

不然咋飯桌上說胡話呢?

毛土根扯下媳婦手捏了捏,知道她倆不信。

這也正常,他一開始也不信,他們一塊做活的男人開始都不信,後來瞧見那些東西,這才慢慢信了的。

毛阿婆是長輩,不用給小輩留麵子說話直接:“你說修條道我有點信,畢竟你出去就是修道的,我兒子應該也沒笨到出去近兩個月連自己在幹啥都鬧不明白,那不成傻子了嗎?”

“可是兒啊,你胡塗了吧,說啥馬車跑起來一天能去縣城打個來回,不說十裏八鄉的,隻說咱村,統共就村長家有一頭牛,你把咱村鄰村又鄰村加起來,大幾百戶人家裏頭可能找出一匹馬來?”

還馬車,啥條件啊就馬車了還。

“哎呀,娘,您不明白!”

“啥就我不明白了?你娘我明白著呢,咱啊就是那一輩子受窮受苦的命,娘現在唯一就指著地裏頭種下去的土豆能成功越冬,也沒指望一畝地能收個一千斤,娘種了一輩子地,從沒聽過有這樣的收成,不信也不敢信。能開春有點收成讓咱把那青黃不接日子過過去,不用上山挖野菜煮糊糊到處打饑荒娘就心滿意足了!你得記著啊土根,咱家所有人,包括你死去的爹都是本本分分的,咱土裏刨食養活自己不丟人,你可不許和村口張麻子那群不成器東西學得滿嘴裏閑扯淡話,整日就指著天上掉糧食給他們撿著了吃,你要真敢和那群東西混,娘和你媳婦先找根繩子村口歪脖子樹上吊著去!”

“娘——您這說的。”

毛土根一臉懵逼,他就傳個實在消息,咋就惹出她娘這番話來。

梅娘暗地裏掐男人一把,朝他使使眼色:快跟娘道歉,說你不胡說八道了。

梅娘倒是不信男人會和王麻子那群人混,往日裏說起他們行徑男人也是滿眼不屑的,估計就是外頭一塊兒做工的人裏也有那好吹牛說大話的,男人和他們一處久了,就染上點壞習慣,趕緊改了就成。

“媳婦,咋連你也不信我?”毛土根這下是哭笑不得了。

這邊媳婦瞪他,那邊娘抹著眼淚。

本來挺高興一頓飯,倒弄得有點愁雲慘霧起來。

歎口氣,毛土根放下手裏吃食,決定認真和娘還有媳婦說道說道,至於話頭麽,自然撿著好事先說,比如他明明是出去做那最苦最累活計的,咋長肉了。

“娘,媳婦,你倆不是先前問我怎麽出去一趟還胖了,要不要聽我說說緣故?”

梅娘和毛阿婆都朝他看過來,毛阿婆也不抹眼淚了:“說說,你說說,讓我聽聽你倒是出去幹了啥了!”

毛土根頂著老娘一臉別讓我聽到你小子不學好神情,緊趕著挑了那要緊方麵說了,第一要緊的自然是夥食。

“……那拳頭大的土豆加了麻辣湯煮,裏頭又加了青菜豆腐,蓋子一掀開那叫個香飄萬裏啊!那滋味,好吃得能叫人把舌頭都吞進去……”

隨著他的描述,毛阿婆和梅娘都不由自主咽了咽喉嚨,真有那麽香那麽好吃嗎。

“……往年是我們做工的吃野菜咽糠糊糊,管理我們的差爺都是另起小灶煮了吃的,今年那遠在雁雲城的知州大老爺親口吩咐過,差役和民夫同吃同住,不許搞兩樣化特殊化,會定期遣人來查——所以我們吃的飯食也是差爺吃的,差爺自然不會往自己也要吃的東西裏摻那草根沙子,大家難得是吃上了幹淨好吃飯食……那知州大老爺還說了,咱是為了雁雲州的建設才承擔的徭役工作,是光榮的基層建設人員,又不是那等犯了事兒的在服刑,叫差役們待咱民夫要客氣些,說話和軟些,無故不許隨便動鞭子抽人,要講究方式方法——”

毛阿婆年紀大經曆的事多,聽到這裏不免問一句:“那有人偷奸耍滑,也不許差役打?那可怎麽管人呢?”

梅娘也點點頭讚同毛阿婆的話,比如她們村張麻子等人,沒臉沒皮的,若沒點手段威嚇,這幾個可不會乖乖聽話,他們村有張麻子,別村自然也有李麻子王麻子,若真用仁慈手段,豈不是他男人這等老實肯幹拚了命幹活的吃虧,那些油滑的隻管尋了地方睡大頭覺,到了飯點還能吃那樣美味食物,這樣美事,若人人都學起來,豈不是沒人幹活了?

“嗐!”毛土根擺擺手,“知州大老爺隻是發話無故不許隨意毆打我們民夫,那話也沒說死,並不是不許動鞭子,再說若有偷懶的,不服管教不肯幹活的,差役自有辦法治他們,治那懶鬼的辦法又不隻有抽鞭子一種!比如我說一個,俺們挖泥組裏就有這麽個人,聽說大老爺不叫抽鞭子也不叫隨意毆打,自以為得了令,把那鎬頭一丟就躲樹後頭睡大覺去了,覺得差役拿他沒辦法了。”

“這樣人最可惡,一組人幹一種活,他躲了,其他人就要多幹,憑啥呢!”

梅娘聽得心頭火起,她從前在家的時候就受過這樣的欺負,她娘是後娘,嫁給他爹的時候帶的兩個女兒比梅娘還大,每回後娘吩咐給她們仨什麽活計,兩個姐姐就嘀嘀咕咕躲進房裏一下午不出,把所有活計都留給梅娘一人去做,梅娘一說給爹,她爹就會和稀泥說反正事情不多你做就做點。

一天多做點,一月多做點,後頭就是一年多做點,一年年梅娘要多做多少活計!

就因著那兩個臉皮厚?

梅娘自七歲起就受這樣的欺負直到嫁人,嫁了男人後,男人婆婆都對她好,那些舊事也就不去想了,可在心裏到底是個疙瘩,男人一說起這種人,梅娘就感同身受,氣著了。

毛土根知道媳婦是想起從前在家的事了,拍著媳婦的手安慰:“都過去了。”

又趕緊說:“放心,差爺可不是那等胡塗和稀泥的,其餘這些幹活的也瞧著呢,差爺要真那樣,可不就大家都歇著都不幹了麽?那人睡了一早上精力旺盛,中午那香氣撲鼻的飯食送來了,他又跑頭裏去打飯,這時候差爺就把他攔下了,那人還抖呢,說知州大人說了不許虧待俺們基層建設人員,你敢違知州大人的命?——你們猜那差爺是咋回的?”

“咋回的?”

“別賣關子快說!”

毛土根哼了一聲又回想起當天那解恨場景——

那人似是料定了差役不敢打他,說話聲音也混不吝起來。

差役先是居高臨下瞧了他一眼,彷佛瞧垃圾似的,那聲音也冰冷,說為雁雲出力建設的那才是基層建設人員,你這個躲樹後頭睡覺的,不算!

又說:“中午沒你的飯,快滾!”

那人想了一早上,就想這頓飯食呢,一聽沒自己的份急了,動手就要去搶。

差役威脅揚了揚鞭,那人還梗著脖子呢:“你敢打我?知州大老爺饒不了你!”

那差役輕蔑一笑:“你真以為不動鞭子就治不了你了?”

說完幾個差役對視一眼,又跑過來兩個,叉起那人就往一旁拖。

差役都是牛高馬大的,那人又黑又矮又瘦,雙腳離了地還在叫囂:“知州大老爺說了不許打民夫,你們要拉我去哪,放開我,放開我!”

差役把他叉到一旁平地上,讓他紮起馬步,又在那人手臂下,腳邊,膝蓋前地上放了幾塊燒紅的木炭,褲腰後頭還吊著一兩塊,指著那人鼻子道:“哥兒幾個不抽你也不打你,就讓你紮個馬步不要動——哦你要動也可以,那木炭燙到哪兒可是你自個兒找的,那麽多雙眼睛瞧著呢,你可誣賴不了咱。”

說完說笑著去打飯了。

那人腳邊膝蓋前屁股後頭都是燒紅的木炭,不敢動又不敢站直,手也不敢放下來,那幾塊晃悠悠高溫的火炭就要燒到身上腿上,有過紮馬步經曆的人都知道,那膝蓋打彎不許直起來是多麽難受的滋味,沒練過的人別說標準姿勢,就讓你不標準著保持一分鍾那也痛苦得要死,何況還有火炭威脅著。

沒一會兒那人就汗出如漿,身上抖得和篩糠似的。

嗅著空氣裏傳來的麻辣鮮香,還有人一聲聲的:“喲今兒不止土豆,還有肉片,兄弟們竟然有肉片啊,知州大老爺知道俺們建設辛苦給俺們改善夥食了!”

“不止肉片呢,還有米線,這桶裏頭雪白又粗一條條的可是米線?做這麽些米線,可得費不少白米吧,我都好幾年沒吃上一碗米線了,得放開肚皮嚐嚐。”

那打飯差役聽了搖搖頭:“啥眼神啊,你見過這麽粗這麽勁道的米線?這叫土豆粉,是知州老爺手底下作坊研製出來的,用的是土豆,比米線便宜好吃又管飽,知州老爺說天寒了,讓不要虧著你們,熱辣辣來上一碗又暖身又飽肚子。”

想了想又說:“這裏是土豆粉,那邊清溝渠泡在冷水裏的聽說還有胡辣湯呢!放了貴重胡椒的,從水裏上來緊趕著喝上一碗渾身都冒熱汗,數九寒天也不冷。”

又有人問:“胡辣湯是啥,難道比俺們這裏麻辣湯還好吃?”

“俺是不信還有更好吃的了。”

“我也覺得,這是我出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東西,能吃一輩子就好了,死了也甘願。”

空氣裏是濃鬱鮮香,吃飯的氣氛是熱火朝天,邊吃還要邊砸吧嘴說今天的肉和土豆粉是怎樣好吃怎樣從沒吃過,和同樣做工的胡侃幾句,運氣好還能和差爺說上話,打飯那頭溢滿了快活的空氣。

這人紮著不成型馬步已經是氣喘如狗,骨頭縫裏像無數隻螞蟻在攀爬叮咬,嘴唇泛著幹裂的白,那心裏是一萬個後悔,求饒聲音也發著抖:“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放了我吧。”

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隻聽一陣水聲,□□就洇出一片濕痕,散發出陣陣騷氣。

“你不是很狂嗎?”一個差役唏哩呼嚕吃就在附近吃東西,順帶盯著他,以免真把人燙出好歹。

見狀捧著碗嫌棄地退了退。

“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差爺把小的當個屁放了吧——”

“哼,你自己說要再偷懶怎麽辦?”

“再偷懶認打認罰,把小的吊起來打罰!”

“聽不見大聲點!”

“我不敢啦,我不敢了,若有再犯,差爺把小的吊起來打罰!”那人使出渾身最後一點勁力大喊出聲,那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就要一腳軟倒。

差役翻了個白眼:“狗賴玩意兒還真當治不了你了。”

把碗裏食物倒嘴裏,撇撇嘴,過來給他把身上吊著的火炭取了,聞到這人身上尿騷,嫌棄得直皺眉頭,緊趕著離了八步遠。

那人癩皮狗似的,濕著□□一下軟倒在地,肌肉一下子放鬆,疼得直抽搐,但聞著遠處香味,還是不依不饒往食物車那邊爬過去,可香死他了,他得弄點吃吃。

剛才喊的那一聲,那邊做活的都聽見了,毛土根那一組的人瞧著最是解氣,他不幹活他們組就少人幹活,其他人就要多幹一份,憑啥?

遭報應了也是活該。

有和這人打著同樣主意自己躲懶讓別人多幹點的,此刻見到此人下場,那剛萌芽的念頭趕緊丟了,好險好險,差點自己也要倒黴了。

那打飯差役伴著臉:“說歸說吃歸吃,若有人跟他學,那保管你們落不了好。知州大老爺金貴讀書人,自然是待下仁慈,弄了這樣好飯好食給你們吃,把你們當個人,又叫不要苛待了,可咱兄弟幾個眼裏可是不揉沙子,誰要想不服了管來鬧,隻管鬧,瞧著可有你們好果子吃!”

“知州老爺仁慈,俺們雖是泥腿子,心裏也記得好!”

“吃了這樣好飯食還要偷懶耍滑,別說差爺生氣,俺也瞧不下去!”

“這樣人品下等的卑劣東西,出去可別說和俺們一同幹過活,丟不起這個人。”

那人好不容易抽抽著腿挪過來了,卻見所有人對著他那眼裏都是冒火,一副看垃圾的樣子。

打飯差役捂著鼻子把大桶敲得咣咣響:“滾滾滾,我這裏飯食隻給賣力幹活的吃,你不配!”

其他人也投以唾棄目光:“臭死了,快走快走,別髒了俺們吃飯的地!”

那人跑哪兒都被嫌棄,又討不到飯食,隻得灰溜溜的跑去土坡後邊。

吃過飯歇過一陣,毛土根拿起耙子重新開始幹活的時候,就見那人不知從那個角落冒出來,也拿起鎬頭開始挖,瞧見毛土根看他,那臉上帶著訕訕,手上卻是賣著力氣了。

這天一直到晚上,所有人都是拚命幹活,再也沒人敢躲懶了。

“該!”梅娘聽得痛快,“就得這樣治他。”可惜她爹不懂這個道理,讓她受了那許多委屈。

毛阿婆也說:“知州大老爺是金貴人,眼裏聽著瞧著的都是好話笑臉,自然覺得下頭的人都是好的,卻不知也有那壞的惡的,惡人須得惡人治罷了。”

毛土根點點頭:“娘說得對。”

梅娘又聽得饞:“這飯食竟然如此好吃,怪不得你都吃胖了。”

毛土根握著媳婦手:“我是有心帶些給你和娘嚐嚐,但是差爺說了,放開肚子吃到飽可以,便是大肚漢把一桶吃了都成,但想弄了帶走,一口都不成的。”

梅娘理解點頭:“你在外沒有受苦,我和娘比吃了多少好東西都高興。”

毛阿婆也說:“放心吧,我和你媳婦在家也沒虧著,是頓頓都吃得飽,我們知足了。”

梅娘記性好,還記得開始話題:“你不是要說跑馬車緣故,聽你說了這半天,盡說那好吃的了。”

毛土根一聽就笑:“媳婦你別急,我這不是要說了嗎,你可記得先前我說吃著勁道彈牙的土豆粉,泡在湯汁裏嗦一口,真叫個絕!”

“差爺們給了準信,說知州大老爺說了,等俺們這土豆大豐收,就將那製土豆粉的方子教下來,到時候俺們在家種土豆製了那土豆粉送去縣城,零賣也成,集中賣到回收點也成,知州老爺說要把俺們的土豆粉賣到全大啟呢,到時候那錢財可不就源源不斷湧過來,可不就改了俺們這祖祖輩輩受窮的命了!”

“等咱家有了錢,就用馬車運了土豆粉送到縣城,可不就在俺村到縣城的道路上跑起來了?”

“若咱有了錢,媳婦,別人有的沉甸甸鐲子俺也給你買!”

“娘,等咱有了錢,那縣城老太太有的亮堂堂銀簪子,俺也給你買!”

“家裏還要買牛,買馬,買那最上等的精白米,不用等過年,想咋做了吃咋吃!”

明明是沒影兒的事兒,一家子眼前卻浮現出那牲口滿棚,精米滿倉的景象。

毛阿婆那眼淚是唰唰往下流,沒錢的日子實在是太苦啦。

梅娘也濕了眼眶說:“相公,若有了錢,我還想送豬娃去念書。”

那雁雲州的知州老爺是讀書人,才能想出那麽多讓窮苦人活命賺錢的方子,她豬娃若讀了書,不用多,能趕上萬分之一,她就心滿意足了。

一家三口吃了東西,熱絡說過一場,又暢享過一場,洗完睡在**,梅娘那臉上都還是笑著的。

她依偎在男人胸膛上,卻聽男人說:“家裏勞煩你再照顧幾天,等臘月二十九我回來,咱好好過個年。”

梅娘抬起頭驚愕:“這都二十六了,你咋還要出去?”

“不去不成,所有人都加緊趕著工呢,就盼望著那道路快點修好,你男人也有一份責任在裏頭,再說了,知州大人有令,說是今年勞煩著我們幹到年底了,二十九回來還給發過年東西呢!”

梅娘聽著男人聲音,是充滿著主動和幹勁的,那音調裏都透著昂揚,尤其是說起知州大人,更是崇拜得不得了,簡直像說著神似的。

毛土根又說:“放心吧,如今不比往年了,我出去是吃得好睡得好,回來我都胖了你也瞧著的,哦對了,最要緊的忘了和你說,先前我們在鄰村那頭修鄰村的路,不過最近已經修到俺們村附近了,離著家是近的,所以我今兒才能回來一趟,差爺說了隻要願意兩地跑又不誤了幹活時辰,晚上回家歇了也成。”

“早點睡吧,明日四更我就得起了,這是和差爺請了一天假,我誤了時辰組裏其他人就要多幹活,咱是光榮的基層建設人員,不幹那種占便宜事兒……”

嘮嘮叨叨,又打了哈欠,睡過去了。

梅娘這黑暗裏眼睛一亮,完全地高興起來。

能天天夜裏回來,還能吃好喝好,還發東西,更重要的是男人如此有精氣神,眼裏都是希望,她多照顧兩天家裏算個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