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裏,雲清身後跟著兩個小子披著月色回來了。
兩個跟班在前院就止步了,雲清走入二門。
這時候全家都洗洗睡了。
安兒然兒一開始說要等阿爹回來,撐著不肯去睡,葉崢就拿蒲扇給兩個兒子扇扇風趕趕蚊子,再說會話玩會拍手手的小遊戲。
倆寶寶開始是興致勃勃笑得咯咯的,但到底年齡小精神淺,後頭就撐不住挨著爹爹的腿小雞啄米似的頭一點一點。
葉崢哄說:“寶,睡吧,爹爹帶你們去睡好不好?”
安兒揉著愛困的眼:“阿爹呢?”
然兒也說等阿爹,想阿爹了,說著張嘴打了個哈欠。
葉崢瞧他這樣還要硬撐,哭笑不得,在兒子頭發上呼嚕兩下。
瞧見安兒揉眼睛,忙把小手拿下來,嚴肅起臉教訓:“不好揉眼睛的,爹是不是說過手手上有髒東西,揉進去會眼疼,又忘了?”
安兒難得被爹爹說,小臉要哭不哭:“安兒沒忘,安兒就是想阿爹了。”
葉崢糾正他:“你是太困了。”
又勸他倆:“困就睡吧,讓爹爹替你們等著阿爹回來好不好?”
“可是然兒想看阿爹。”
葉崢又哄:“等阿爹回來讓阿爹看你們也是一樣的。”
“不睡覺的小孩可是長不高,你們想長不高變成小矮人嗎?”
安兒和然兒乖乖搖頭:“我們不想。”
爹爹可是說過小矮人的故事的,七個小矮人都睡不滿一張大床,可矮可矮了,爹爹和阿爹都是大長腿,他倆也不想當小矮人。
葉崢說:“那就睡吧,爹給你們扇風趕蚊子。”
兩個寶寶還想掙紮一下,但無奈困意上頭,沒一會兒一個接一個扶著爹爹的腿睡著了。
葉崢在他倆背上安撫地輕輕拍著,一下一下。
等感覺睡熟了,就放下蒲扇一手一個摟起來,挪到屋裏小榻上,期間安兒囈語了幾句,葉崢湊過一聽,夢裏都在說阿爹。
也不怪孩子們不習慣,他們自出生起就每天和雲清待在一處,幾乎寸步不離,就算和阿爺阿奶玩或者跟著小豆子跑跑跳跳,心裏知道阿爹總在家裏某處地方,隻要跑過去就能找到,並不會有焦慮情緒產生。
到了雁雲州,雲清每天有自己的事業要忙了,早出晚歸的,雖然每天都能看到說話,但到底和時時刻刻回頭就能瞧見阿爹不一樣了。
再等一陣吧,葉崢想,等你們倆再大些,再能照顧自己一些,爹爹也就不拘著你們在府裏了,愛去哪玩就去哪玩想,現在還不成,還嫩些。
雲清走進內院,一瞧見倚著門欄看星星的葉崢就笑了。
葉崢驚喜,丟開蒲扇站起來:“清清你回來啦。”
又摸著雲清發上衣服上沾的夜露,心疼道:“都是我不好,沒有強大到能總攬一切事情,還得讓清清替我忙前忙後,累壞了吧,吃了嗎,餓不餓,我去給你下碗麵。”
雲清笑著摸摸葉崢的臉頰,手上帶著草木香氣:“不用忙活,我在外頭吃過了。”頓了頓,“能幫上阿崢的忙我很高興。”
葉崢仔細打量了雲清神色,見他眼裏的確是意氣和忙碌帶來的充實,這和整日在家是不同的兩種精氣神,清清在家也自在,但放飛出去的清清卻才展現了他的真性情,就像從前在山上那麽奔跑似的。
想通這個,葉崢也不糾結了。
反而似真似假抱怨了一句:“安兒然兒剛才熬著不肯睡覺,鬧著想阿爹呢。”
雲清聞言,走向洗澡間的腳步頓了頓:“這麽晚還不睡?那我先去瞧瞧他們。”
葉崢忙攔了,雙手推著清清肩膀往前走:“沒事啦,你也不看看你夫君我是誰,搞定兩個毛孩子還不是輕輕鬆鬆,不要管他們了,你都在外累了一天,先洗漱鬆快鬆快。”
說完,把雲清按在洗澡間椅子上,自己去前頭吩咐了下人送熱水來。
等熱水注滿大桶,摸著水溫合適,揮手讓下人去歇息明早再來收拾,自己殷勤幫雲清除了衣服,牽著他泡入大桶中。
溫度適宜的水湧上來包裹身體,雲清愜意地呼出口氣。
葉崢見他眉眼似有疲色,忽然想起什麽來。
“對了,清清你等下,今天我帶了個好東西回來,可以放鬆精神祛除疲勞的,你等等我去拿。”
雲清閉眼在水中休憩片刻,隻聽洗澡間的門吱呀打開,一會又合上,閉著眼沒睜開。
阿崢那邊不知鼓搗了什麽,雲清隻嗅到鼻端忽然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芬芳,他一下就嗅出來,那是柚子花的香氣,不由睜開眼,莫非是阿崢摘來一束花?
雲清睜眼,隻見阿崢雙手在他鼻端揮動,手上瞧著沒拿任何花朵,淡雅的芬芳卻不停從他揮動的指尖散發出來,不由一把抓住他的手細瞧。
葉崢動動指尖,略微泛苦卻帶著安撫舒緩意味的柚子花香氣就一陣陣在雲清鼻尖湧動。
“這是?”雲清略有不解。
葉崢動動眼珠,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清清,這是我的體香。”
雲清:……?
葉崢繼續編,顧影自憐道:“事到如今也不瞞你了,你可聽過這世上有一種人身帶異香?我記得前朝有位妃子就是這樣的,渾身香氣被封為香味娘娘……可見有香味的人多稀罕多搶手了,我這不是怕被人搶走,不能和清清在一起了麽,所以就假意掩藏了自己,現在我們親也成了,孩子也生了倆了,我也知道清清不會把我賣了求得榮華富貴,就敢把香味展露出來了,怎麽樣清清,我好聞不?”
雲清:“……”
阿崢這種滿嘴跑舌頭的習性他大抵也習慣了。
雲清又不笨,結合前事,他一下子就猜出來了:“是不是你上回說過的那個精油,提煉成功了?”
咳咳,夫郎太聰明也不好,謊言一下就被拆穿了,清清真是的,也不配合他演出一下。
葉崢眼巴巴不依不饒:“那你先說我香不?”
“香,你最香了。”
成親都這麽多年,阿崢有時候比安兒然兒還磨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不過雲清也樂意寵著,他本來就是自己的小夫君。
葉崢得意了,二話不說先摟過夫郎一頓親,兩人在橙花芬芳包圍中交換了一個甜蜜的吻。
吻畢,葉崢滿足了,這才搓了滿手花香給雲清揉頸捏肩,又帶過太陽穴揉按。
“十車花,統共就取了這麽些,損耗確實是大了,有器皿之故,也有每朵花精油含量本來就少之故,這蒸餾之法雖耗量大又繁瑣,提取的花香精油純度高,味兒也濃鬱,出品量因著不大,可以做成那最尖端珍惜的產品,開極高價格賣給那一小撮人。剩下大量的花水,後頭也可以想辦法利用起來。”
“不過,不是所有芳香精油都需要通過蒸餾法提取的,比如檸檬精油、橙皮精油,這些柑橘類的精油都在皮上,含量又大,可以通過壓榨法或者酒精溶解法來提取,雖然純度不如蒸餾出來的,但量大,氣味清新自然又濃鬱,這種才是製作精油皂主要的用量。”
“我手上這一小瓶是柚子花,也叫橙花,橙花精油具有安神定心舒緩神經的作用,怎樣,清清現在有沒有覺得比回來時舒服許多?”
雲清聽他這麽說,仔細感受了一下,覺得那崩了一天的神經確有放鬆下來,疲勞也隱隱消散,點點頭:“確實神奇。”
葉崢道:“你閉眼泡泡,我再替你揉捏揉捏,接著上床睡上一覺,明早起床保管你精神飽滿的。”
雲清拉住葉崢的手,不然他給自己按摩:“差不多了,按多手指疼。”
又說:“城外屋子今天例外都打算過,我又盯著檢查了細節,你那邊的人隨時可以搬進去。明日我無事就不出門了,在家好好陪陪安兒然兒,這段時間對他們的確是疏於照料了。”
兩人說說話泡一會兒,葉崢稍微鬧了一會兒,就叫雲清起來了,兩人這段時間事忙都累,回房的時候,屋裏是兩個寶寶清淺的呼吸,阿爹爹爹們輕手輕腳爬**,葉崢又弄了點橙花精油在紗帳上,讓淡淡香氛環繞在屋子裏。
夫夫倆抱在一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雲清休息在家,葉崢的休沐日還沒到,隻得苦逼繼續起**班去。
那做精油的、做棕櫚油椰子油的,還有製作肥皂的一應東西已經備好,都挪來了郊區大屋子裏,各自占一處院落互不打擾。
雲清那邊的人手也占一處院落,已經搬進去了,葉崢從門口路過的時候還瞧見裏頭有個領頭模樣的帶著人在鍛煉身體,院落裏放了些石弓箭刀槍石鎖之類的器具,漢子們穿著一樣灰色布藝,包著頭發,瞧著像模象樣的。
葉崢先把柑橘類精油的壓製法也說了,讓他們在改良蒸餾器具的同時把柑橘類精油也弄出來,另把這段時間陸續從報名人裏挑選出來的幾個人品好又得用的分給了精油房,那最前頭兩個研製出蒸餾法的自然成了小頭兒,新來的七八個都聽他倆調派,照例訓了話離開。
又去棕櫚油班,因葉崢開出的條件,2個銅板十斤,因這棕櫚果重量大比那棕櫚花可是壓秤砣,村民隨便尋摸尋摸就有十斤了,可比收束家收棕櫚花賺得多,所以最近有不少村民都專職撿起了棕櫚果,撿了就送來實驗基地這裏,葉崢在大門口安排了人幾個人稱重給錢。
阿嘎阿嗚進來分給他們的院落時,那院子裏至少堆了兩噸重的棕櫚果備用,院落裏那搗碎棕櫚果的大石臼,蒸製棕櫚果的大鍋,還有水油分離池都已經建好。
阿嘎阿嗚回到了熟悉的工作環境中,瞧著這些就激動,馬上就想要開搗。
葉崢說:“這兩天我緊急招點人手處理這些洗果子切果子的瑣碎工作,你倆幫忙盯著那最後幾個要緊步驟就行,不要出了岔子。”
阿嘎阿嗚忙跪下磕頭說明白,接著就喜滋滋幹了起來。
招人工作依舊交給師爺,錄取原則就是先錄取哥兒姐兒,家裏困難的優先。
這倒不是稀罕事,那束家製糖廠裏也有不少哥兒和女工,但優先錄取是為何?
師爺仔細環視了葉知州全身,莫非大人還有點別的心思?
葉崢一看他神情就知道想什麽,提前打個預防針:“你可別自作聰明給我弄些個花紅柳綠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大人我要的是淳樸善良能幹活的,懂?”
“懂懂懂!”師爺忙收起一腦袋綺思,不再揣測上峰。
招人工作進行的很順利,附近村裏聽說知州建的製油工坊要招人,十個大錢一天,爭相都來報名。
師爺將葉崢擬好的用工合同讓他們簽了,上頭注明了工資數,工作內容和勞動時間,以及許多注意事項,違反哪些條例可以無條件開除,一項項都規定得細致,村民大多不識字,就派了識字的一條條解釋給他們聽,聽過認同點了頭就按個紅手印,然後就帶下去梳洗,一人發兩套工作服。
簽這個主要不是怕村民泄露什麽機密,核心內容這些人接觸不到,葉崢主要是洋洋灑灑對個人品行和衛生做了不少規定,這棕櫚油和椰子油除了能製皂以外,主要是能吃,做入口東西,衛生一定要嚴格規定細了。
基地裏特意為此建了淋浴間,每日都有人打水燒水供應,一人一天必須洗一個澡,那指甲裏不能有汙泥,頭發也要包起來,會有人不定時巡查,若頭發沒包,發現一次記錄一次,指甲太長或者裏頭有汙泥也是同樣記錄一次,記滿五分就無條件走人。
以後要做山菜幹,果子幹或者海產幹等,隻要有關進嘴東西,一律同樣要求比照處理。
製皂作坊第一批皂生產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進入了十一月,哪怕是四季如春的雁雲城,那天氣也一日日涼下來了,主要是早晚溫差大,夜裏睡覺單被蓋不住了,得蓋夾棉的。
京城裏帶來那夾棉衣服放了一夏天,午間的時候草哥兒領著家裏下人都翻出來瞧瞧有沒有蟲蛀發黴,有的話不起眼處就縫補一下,太明顯就拆了重做。
雲家人愛惜東西,那衣箱裏都放了香樟木和除蟲的煙葉,衣服保存情況還不錯,那就都拿出來洗了晾幹,備著隨時可以穿。
葉崢中午出門時候,前院靠近下人房的圍牆處起了許多晾衣繩,晾了一溜兒都是京城帶來的衣服。
餘衡跟著葉崢身後稟告昨日衙門的事情,阿坤話不多,沉默跟著。
自上回葉崢帶著他們巡查了一回雁雲,阿坤不知哪根筋被觸動,跪下自薦說想跟著大人,日日洗馬刷恭桶都要跟著。
葉崢嘴上笑說家裏沒那麽多恭桶給你刷,因著阿坤性子不錯,知恩圖報又赤城,到底是留下了,如今和餘衡一塊天天跟著他出門,兩大金剛似的。
一腳剛踏進衙門,李淼就回喜滋滋跑過來:“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葉崢這兩天聽了不少好消息,心情也是不錯,甚至有閑心開玩笑了:“家裏夫人又給你生三胎了?開心得你這個樣。”
上回李淼笑得這樣見牙不見眼逢人就說好消息的時候,就是家裏夫人給他二胎生了個大胖小子到處送紅雞蛋的時候,如今才過去沒幾個月,那李淼夫人怎麽著也不可能突破生理構造又生一個,所以就僅僅是打趣而已。
說到三胎,李淼又是笑:“大人你咋知道,夫人說我們已經兒女雙全湊了個好,再過幾年再要個哥兒就三角齊全了呢!”
說起這回事,李淼倒是沒啥不好意思,甚至有點沾沾自喜地誇耀起夫人來。
葉崢順口提醒了句婦人生產不易,要好好照顧雲雲,他倒沒說生多了對婦人身子不好,古人就是信奉多子多福的,就算是李淼夫人自己,也願意多生幾個,膝下承歡著多多的蘿卜頭才是真喜悅。
李淼知道這葉知州對婦人天然有一種關心的想法,這種關懷並不因他想要褻玩她們或者同她們多親昵,反而會自動保持距離,那是種骨子裏滲出來的憐憫和慈悲,與世俗大多數男人的想法不同。
李淼當然不會違了他的心意,說了句:“大人放心,自然會的。”
就轉而說起正事。
“大人,永年蟠龍那邊,上次您不是撥給他們一地一千斤土豆,還讓新任農事官帶著那曲犁去下頭指導使用嗎,如今相繼發來書信,兩邊今年都是大豐收,大人您猜收了多少?那永年送信來的繪聲繪色說了那林縣令是怎樣對著收成大哭大笑,又帶著收成的人跪下,朝雁雲城這裏磕頭,說您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神明……”
葉崢擺擺手:“這樣沒影的吹捧別說了,快說收成數量!”
葉崢不愛聽這天啊神啊的,他如今身份也不適合,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旦他表現出對這種說法的受用,下麵人就會更加編些沒影的話來討好,一個傳一個,越傳越玄乎。
李淼掰著手指頭數:“永年縣收成了十萬斤,十萬斤吶大人,那蟠龍更厲害了,足足收了十三萬斤!這可不是神跡麽!”
從古至今都沒有聽過這樣的收成,上回大人說這土豆好種好收的時候李淼存了個疑,還有那曲犁,究竟好用不好用的,也得用了再說。
現在他可是再也不懷疑了,蟠龍隻是多山少地,大麵積耕種不便,那永年可是真正的窮山惡水之地啊,那土地裏頭多砂礫石塊,有多貧瘠世人皆知的,連永年縣都能收成十萬斤糧食,其他地方還有啥好說的,葉大人牛嗶就完了!
況且這還隻是一千斤土豆種下去三個月的收成,還不是家家戶戶都種的,等這批土豆收起來,家家戶戶留了種,有了信心都去種,可想而知再過三月又是何光景!
永年和蟠龍的百姓吃飽了肚皮,空出力氣來建設家鄉,再過三年、五年、十年,又是何樣光景!
葉知州曾經說過要將雁雲治理成一個盛世沒有饑饉,人人安居樂業的地方,照這樣下去,沒準真的能成!
葉崢聽了這個數字,也是麵上一喜。
畢竟這土豆的種植法是口述之後讓各縣令自己帶回去操作的,葉崢沒有派人跟著,隻派了個農事官去兩地試驗了曲犁,三個月能有這個數字的收成的確是很了不起的事,由此可見這土豆的確是他在大啟最重要的發現,沒有之一。
想到永年蟠龍,葉崢又不免想起涉林大邑和寶豐:“那另外一郡兩縣情況如何?”
李淼喜滋滋:“我還沒說完呢,涉林和大邑各自的收成在六萬和七萬不等,寶豐就厲害了,足足有八萬斤,而且這寶豐沒到三個月,大約兩個半月就有土豆陸續成熟了,可見寶豐的確是塊寶地不假。”
葉崢也同意,寶豐郡氣候炎熱濕潤,土地又鬆又透氣,日照時間也長,正是最適宜植物生長了,不過涉林大邑也不差,隻要利用好特征,都是好地方。
葉崢說:“李淼磨墨,待我修書一封,把這土豆種植的注意事項再給提一提。”
土豆種在一塊地上,會大量快速吸收土壤中的氮磷鉀等元素使地越重越薄,同時導致土壤中各種病原菌滋生,連續在一塊地上種植四年土豆,那不僅地種薄了,連土豆自己也會生幹枯病或者腐爛病,大大減產。
所以土豆種植不可連作,簡而言之就是需要種一年換一塊地,原來的地也不是說就空著,可以勻出來種其他作物,隻要不種土豆,種麥子大豆玉米都可以。
這些雖然都耳提麵命過,但葉崢還是怕他們一時高興上頭就忘了,或者沒有原原本本傳達給農戶,非得寫封信提醒一下不可。
寫完信封了火漆交給李淼,李淼順手遞給師爺讓人去送,畢恭畢敬雙手把大人的筆掛上筆架。
李淼又弓著身小心提醒:“大人,已經十一月了,今年是不是該征徭役了?”
往年這項工作都是十月底收成過後就陸續開始進行,今年換了新知州,事情又多,李淼一時也給忘了,還是昨天師爺提起他才想起來這都十一月六七了,徭役征集工作還沒開始呢。
葉崢也是一拍腦袋,他就說有什麽事忘了,原來是這個!
前頭說過,古代徭役製度是李朝曆代王朝建設中十分重要的一環。
民夫們被強製征集在一處,要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修補城牆,架橋鋪路,開挖溝渠,清除河道淤泥等等等等,做什麽的都有,基本看當地需求。
葉崢翻開雁雲城上一任和上上任知州留下的徭役記錄,發現民夫們最常做的工作有開挖河渠,清理淤積,修理官道,修補各郡縣和雁雲城牆和驛站縣衙等等,這些倒是正常。
也有很不合理的,比如上上任的記錄裏就有幾條,x月x日征x縣色役廿九,修築知州宅,還有x月x日征x縣色役廿一,徭役於x地。
這裏頭的廿九和廿一可不是民夫的名字,而是數量,用白話來說,就是調用二十九個民夫去修建知州私宅,調了二十一個民夫,在x官家裏使喚打雜,色役就是民夫,被派遣去各級官衙和官員府上擔任仆役工作的民夫,就叫色役。
還有更誇張的,比如xx年x月x日征x縣民夫六十五,徭役於x地x地x地。
這幾個x地都是當地比較有名的幾個財閥商戶人家。
上頭把征調來的民夫公器私用給自己修私宅,到自己府上為奴為婢就已經夠令人大開眼界的,葉崢著實是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把民夫送到當地商賈家裏或者作坊裏打工打雜的。
比如其中一個x地,葉崢很眼熟,就是商賈束家的棕櫚糖作坊。
雖然也知道古人服徭役就是被強製迫著做無償勞動,但好歹這個勞動也是在建設國家,建設本地,古代生產力底下,不這麽做很難維係一個地方的基礎建設和維護,怎麽得也能說得過去,但強迫民夫無償為資本家打工?
還真是令人開了眼了。
看完一本堪稱民夫奴役記錄的徭役冊子,葉崢啪地把簿冊拍桌上,差點給氣樂了。
明明剛才還樂嗬嗬的,李淼不知葉知州怎的突然就生氣了,也不知氣的點,隻能胡亂用手扇風,嘴裏不知所謂地勸著:“葉大人消消氣,笑一笑十年少,他人氣來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然後猛然自己驚愕住了嘴。
一下子說嘴瓢了,這不是詛咒知州大人……生病嗎……
忙用力呸呸呸了幾下,又輕輕打了自己幾下嘴。
好在葉崢不和他計較,揉了揉額角,上上任知州在任的時候,李淼還沒來雁雲州當同知呢,這事怎麽都遷怒不到他身上,上任萬大人在任,李淼是在的,但萬大人不思改進,沿用上一任的做法,李淼隻是一同知,知州大人一手提拔了他,又哪能輪到他插口這種事。
但今年這種事是萬萬不能發生了。
葉崢翻出雁雲水道圖與曆年實際清淤量比對了一下,與他想的差不多,除了幾條人工水渠需要定期清理外,另幾條大水道其實沒那麽多淤泥要清理,都是很通暢的水道,按這個數量來看,其實四五年清理一回就差不多了,每年都做其實是無用功。
剩下工作,官道是要修整的,但雁雲境內官道不多,隻有縣城通往州府或者通往其他州,每個方向不長一條,另外就是修築城牆和官衙驛站了,恰巧葉崢今年來雁雲就任,路過各處驛站和官衙都看過,並無破舊到需要修整的程度。
其實徭役就是如此,是要上官動腦筋把這批免費勞動力投放到最需要的地方,不是每年拉起這班人就機械化地修牆挖河造橋鋪路,不然民夫苦個半死,做的是無用功,就失去了徭役的真正意義。
好鋼用在刀刃上,今天這批人,做點什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