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年新氣象,年後一切事情都照常進行。
葉崢上了幾天班後,農政全書的定稿下來了,定的是葉崢和四皇子反複商議後加了土豆種植法的那一版,至於土豆留種問題,葉崢走之前在自家地裏種了好幾畝,叫村人幫著照料,沒有意外的話,想必已經收成了好幾茬,若明光帝對土豆有興趣,就可派人去溪山村尋來土豆後在大啟推廣種植。
又過了幾天,時間來到了二月初,聖上在朝會上對這本農政全書給與了高度評價,又嘉獎了主要編纂者葉崢,誇他辦事利落牢靠,對他進行了口頭嘉獎,又誇四皇子是個好的,心係百姓,送上的這份壽誕賀禮雖然遲了幾個月,但父皇甚是慰藉雲雲。
諸臣子見明光帝心情不錯,大皇子一派便又趁機提起封賞事宜,說大皇子戍邊艱苦,理應封郡王爵,跟著大皇子的一眾軍士也理應得到嘉獎,否則寒了天下兵士的心等等。
太子黨這段時間已經試探出明光帝的意思,知曉他極為厭惡提起這個話題,暗中慫恿歸慫恿,但也不想真讓大皇子坐收漁翁之利,今日明光帝如此開懷,萬一就允了呢,那可不成,於是站出來反駁:“保家衛國是將士們的職責所在,如何能脅恩嘉獎?”
又一太子黨站出來道:“我聽說大皇子在邊疆時,手下兵士常有侵占當地百姓錢糧、滋擾平民之舉,甚至有強逼民女為女奴為妾的,大皇子治軍如此不嚴,聖上不懲戒便罷了,哪裏還能嘉獎助長此風呢?”
那人反駁:“行軍打仗的時候若糧草不足,兵士哪裏來的戰鬥力,大皇子領兵也是為了保護當地百姓,讓他們貢獻點錢糧出來做軍費有何不可?至於強逼民女,那就是血口噴人了,從無這樣的事!”
太子黨哼笑一聲:“便是民女之事不提,隻說滋擾百姓,大皇子戍邊,兵部自有糧草分配,聖上也特批了軍費,安排好的事兒,如何要向當地百姓索取?莫非是覺得兵部大人們消極怠職,工作沒做到位?還是對聖上有所不滿?這明明錯的事,吳大人你當著聖上麵都這麽振振有詞,可見已將此等行徑視作平常!”
吳大人臉色一黑,暗悔失言,不過他知道此人是太子一係的,話已說到這了,與其剖析大皇子行為是否妥當,不如將太子扯下來,太子也沒好到哪裏去,大家都在混水裏,誰也別說誰!
思及此,吳大人反唇相譏:“李大人在京做得逍遙太平官,自然不懂戍邊兵士的難處,譬如我聽說正月十五花燈會的時候,李大人家用那緙絲錦緞做了九組十二生肖的上好花燈,赫赫揚揚懸在那最高處,全瓊天百姓都瞧見了,真是好風光,好財力啊,俗話說,一寸緙絲一寸金,李大人揮的這一夜金,若放在邊疆,都夠一百個兵士吃幾個月糧了!”
明光帝原本說著農政全書時是笑著的,後頭吳大人和李大人打起嘴巴官司,那臉上的笑就慢慢消失,盯著底下這場鬧劇,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底下臣子觀望著明光帝臉色,悄悄朝兩位大人使眼色,可惜他倆針尖對麥芒,眼裏隻有對方,隻想駁倒對方,便沒有分出注意力給別人,也沒注意到明光帝臉色和同僚的提醒。
明光帝輕咳一聲忽然道:“緙絲?”
李大人一怔,聖上問話,自然不好不答,隻是他還沒開口,吳大人先說了:“聖上容稟——眾所周知,那緙絲乃是極為珍貴的東西,一副扇麵大小的緙絲作品就需要十個織娘花上幾個月心血織就,一向作為貢品上貢給宮中,便是民間偶有流傳一些,也都作為珍品收藏起來,閑時拿出來欣賞,這李大人家竟用如此珍惜的緙絲布料來做生肖燈,可見財力非凡,隻是按李大人的俸祿銀子,又從何支撐起偌大花銷?請聖上明察。”
明光帝看向李枕。
李枕低下頭。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影視劇裏常見的互相扯皮,互相中傷、攀咬,皇帝震怒這一掛的。
“……後來呢?”
葉崢又上不了朝,這些都是後來閔良駿這個一手消息捕獲者在下班後酒樓聚餐的時候繪聲繪色說給他們聽的。
閔良駿沒有直接說,而是買了個關子:“你們猜?”
周紀明最耿直,道:“吳大人說的也不錯,李大人是四品官,一年多少俸祿都是數得出的,若非有其他門路,怎能如此大手筆,聖上明察秋毫,定然是要查下去了?”
謝元德有不同看法:“我看未必,官員私下裏做點小買賣或收受點什麽,這是公開的秘密,哪個當了官的還靠那一年幾十兩的俸祿銀子活了?想也知道不可能。這些聖上也是知道的,隻要不貪墨過了頭,在一定範圍內,便是聖上也不會把這層皮給揭下來,不然,滿朝文武抓起來抖一抖,哪個身上是幹淨的?”
“可是李大人用緙絲做燈籠的行為也太招搖了,家裏得有多少金山銀山經得起這麽造啊,可不是現在聖上眼裏了?”
閔良駿微微一笑:“葉弟,你說呢?”
葉崢被點名,捏著白玉杯想了想:“我猜聖上並沒有大動幹戈。”
“哦,為何?”
“我也說不好。”葉崢慢慢道,“但李大人是太子一係的人,而吳大人是大皇子一係,他們兩個在朝上鬧開來,聖上無論發落哪一方,都會被引導成屬意另一方,從而借勢起來……而你我皆知,聖上他現在並不想談論那件事,也就不會任由一方勢力坐大,而是會盡可能平衡雙方,所以我猜聖上要麽不發落,要麽就各打一板子——當然,這隻是我一點小小見解罷了,說出來諸兄取笑。”
“可不是取笑。”閔良駿笑,“葉弟說得不錯,聖上正是沒有大動幹戈呢,他將二位大人各自斥責了一番,卻沒有深究他們互懟那些話裏的意義,聖上不追究,其他人也不好站出來說什麽,就連那風聞奏事的言官,也瞧著上司眼色按捺了沒有跳出來。”
謝元德道:“言官也是官,是官就有怕死的時候,若因著其他事情諫死了,還能博個青史留名的機會,若隻是攪入黨爭之中死了,死也白死,青史之中絕對不會有他一筆,這些言官人家又不傻,看得可清楚了。”
周紀明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葉崢不知想到什麽,再次提醒道:“我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萬事隻忠於今上,其餘事務,切不可胡亂摻和進去。”
閔、周、謝幾人互相看看,忽而笑出聲來,閔良駿道:“葉弟,明明我們幾個裏你才是那最小的,可每次都老氣橫秋提醒我們,弄得你反而成了哥哥,我們幾個成了受你照拂的弟弟了。”
周紀明也笑:“這正是葉弟待我們真誠之處,放心吧,我們早都記下了這話,再說了,我一個從六品,你們幾個正七品和從七品,就算我等想要參與其中,也鞭長莫及,遠遠不夠格啊!”
謝元德道:“小葉,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吧,有你這麽一天三遍地念著,為兄們就是個聾子,也聽進去了。”
……
這場飯局沒過幾天,京城又發生一件大事。
葉崢早起來上班,剛走進弘文館,就見原本整肅儀容的翰林學士們三個一堆五個一群,都在嘀嘀咕咕講小話。
葉崢捏著手爐路過時就聽了一耳朵。
“林大人,您確定沒聽錯,是四皇子不是太子或者大皇子?”
“這樣大事我又怎可能弄錯,不信你等著聽吧,消息很快就傳下來了。”
“可是若四皇子封了郡王,在封號上豈不是穩壓了太子和大皇子一頭,也不知聖上是如何想的,這儲位本就成疑,這樣一來豈非更加撲朔迷離了。”
“嗐——陳大人,這你就想多了,聖上封賞四皇子,應是有這樣幾條考慮,老夫鬥膽猜測一下,一則,農為國之本,四皇子的農政全書修到了聖上心裏,聖上本就有心嘉獎他,二則,大皇子和太子兩派人物在朝上鬧得不象樣,聖上為此發了幾回火了,如今兩方都在爭搶的郡王之位落到了四皇子頭上,也是聖上在放出信號,警告他們不要做得太過分了,三則,正是因為四皇子於大位毫無可能,聖上才會輕易將本朝第一個郡王的帽子給了他,也是因著他對朝局沒有影響之故,不然怎麽不給五皇子六皇子呢,那兩位的母家可也有些勢力,爭一把是能夠得到的,不像四皇子……”
“嘶,依照你這麽一分析,我也覺得,這正是聖上的想法,王大人,不愧是你,薑還是老的辣啊!”
“哎,陳大人,過獎過獎。”
走到自己辦公室,葉崢全聽明白了,明光帝封了四皇子一個郡王,郡王封號多為二字,少量有一個字的,四皇子淩江禮封號是二字,為雁雲,人們可稱他為雁雲郡王,或者雁雲王。
葉崢立刻從腦中翻出大啟地圖,搜出雁雲所在方位,雁雲乃是大啟非常南邊的一塊區域,從雁雲州以南,包括整個十萬大山都可稱為雁雲地區,非要說的話,在大啟並不算什麽富庶之地,因瓊天府在北地,江南、中原到北地這一條線下來才是大啟的經濟政治中心,也是繁榮之地,這其中並不包括雁雲州。
想是明光帝還是思量過的,既給四皇子一個郡王頭銜,壓一壓太子和大皇子兩派人馬的囂張氣焰,同時又不能給封成膏腴之地,怕引起過大的反彈,所以頭銜給了,封地給了,但給的質量不高,是令人瞧著生氣,但又不至於太生氣。
其中的尺度,明光帝算是拿捏了。
今日一整天,翰林院到處都是四皇子被封雁雲郡王的討論,為了顯得合群,別的同僚喊住葉崢說這件八卦的時候,葉崢也會很給麵子地聽了,點點頭給人湊趣或者捧場。
說著說著就有人說,四皇子這農政全書也是促成郡王的契機之一,小葉你這個主編也是有些功勞在裏頭的啊哈哈哈。
葉崢就把功勞攤出去:“若我有功勞,諸位大人都有功勞了,比如徐大人,你是南屏人士,給我講了當地不少風土人情,還有毛學士,你給我說的那個水培菠蘿根莖法子,我都一字不差寫上去了,還有李大人你所描述的那種刮下來就可點燈的白色蟲豸分泌物,也是著重寫了。諸位大人都是有功之人吶。”
雖然知道小葉大人最是個謙虛謹慎的,但聽他這麽說,出過力的翰林同僚們都是很高興的,嚴格說起來,的確他們也出過力的,如今促成美事一樁,豈不棒棒噠?
這種輕鬆略帶自豪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下班。
葉崢收拾好東西出門,餘衡駕了駝車早等在外頭,葉崢一出來就有人主動接過書籍手爐等物,放好腳凳掀開簾子,等葉崢坐進去,又輕手腳放下簾子,一揚鞭,那駱駝就嘚兒嘚兒往家走。
車廂暗格裏有點心,有熱茶,要不人說要當官呢,有人服侍的日子就是比自己動手來的舒服。
到了家,用過反洗了澡,正抱著兒子們享受生活之樂,餘衡拿著掃帚來回,說是有貴客拜訪。
葉崢抱著娃一抬頭,竟然是新出爐的雁雲郡王,四皇子淩江禮。
怎麽這個時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