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年初一早起,互相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新年好,這一天不能生氣,不能吵架,說話要嘴甜,一年才能交好運。
全家都換上嶄新衣服,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幹什麽呢,出去拜年。
葉崢他們來京時間短,和他有親自拜年交情的人家不多,數一數就王家兄弟、周紀明、謝元德、閔良駿這幾家,還有翰林院幾個上司需要親去,其餘有交情的同僚朋友,派人上門送個禮,心意到了也就成了,大戶人家認識的人多,各個都上門,家裏人影分身也應付不來,再說,一般交情也不興直接上門,這年代不遞個拜帖就上門會被人說冒昧,這就是規矩。
說到拜年遞帖子,這就又涉及到一個問題了。
家裏人手配置不足。
葉崢來京短短幾個月,根基淺,料理家事方麵,有雲清雲羅氏,還有草哥兒,出門應酬交際,因著葉崢結實之人的層級還沒有到需要前呼後擁程度,往日也就他自己出門應付一下足夠,再大的事情,他家也沒碰上過。
如今恰逢過年,遇到要各家送東西遞拜帖之類,就顯得人手上捉襟見肘了,葉崢是有心把草哥兒培養成管家一類的,想著不會的可以慢慢學,草哥兒進步也挺快,但再快以草哥兒現在的程度,也隻能照管照管內宅事物,出門如何跟達官貴人說話,怎麽同貴人們身邊的小鬼糾纏,他是欠缺經驗的,葉崢不放心,不光不放心事兒,也不放心人,好歹草哥兒是跟著他們出來的,總得對人有著一份責任,事辦差了問題不大,萬一開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到時候葉崢也救不了他。
這個年橫豎是來不及了,等過了正月繁忙這一波,還是得往家裏添些人手,就算家裏多了生人不習慣也沒辦法,誰叫他的官職已經在這裏了呢,外頭人閑言碎語起來,不說葉崢他們家都是得用的人,也不說家裏人喜歡勞動,隻說他們小家子氣,都當了官了還事事都要勞動爹娘夫郎自己動手,官聲不好聽是其一,萬一言官風聞奏事,一折子告到明光帝那裏去,對他仕途也有礙。
把這個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說給家裏人聽,爹娘雲清草哥兒都對這點表示理解。
現成的例子擺在那。
比方雲羅氏說:“哥婿說的也不錯,就不說哥婿在京城當著這麽大的官,隻說我們平安鎮上那些富戶,還沒當著官呢,隻是有點富貴,家裏頭出門也是呼奴使婢的。”
雲爹說:“這倒是,之前是我們想差了,既已當了官,自然得有當官的派頭,不然外人不說我們鄉下人自己做慣了願意幹活,隻說個哥婿苛待我們,那名聲上就不好聽了。”
大啟朝重孝道,若被人說苛待父母,那可是相當重的罪名,不比殺人放火好聽多少。
草哥兒歎氣:“嗐,可惜我是個哥兒,小豆子又太小了,不然我就讓他跟著東家你出門,萬事叫他跑腿,東家你就不用愁了。”
雲清拍拍草哥兒的手安慰他:“倒不因為你是哥兒,主要是你對京城的門閥關係不了解,也沒有和貴人打交道的經驗,阿崢說了,哥兒不比男子差,等以後你多鍛煉鍛煉,就會了。”
草哥兒樂意聽到這話,來京這段時間,雖然開始他不怎麽敢一個人支攤子,後頭家裏事多,雲清哥支攤子的機會變少,慢慢就是他獨個兒出,和京城的百姓怎麽說話,怎麽應付討價還價,怎麽對付渾水摸魚不付錢的,怎麽嚇跑來鬧事的,怎麽看牢了錢袋不讓那手腳不幹凈的碰了……他做的這些,莫非從溪山村隨便拉一個漢子就做得來?
所以雲清這話,真是說到草哥兒心裏了。
草哥兒說:“這樣,左右我在家無事,東家你們出去拜年的時候,我和雲大伯我們就去牙行瞅瞅有沒有好的,買回來得用的。”
雲爹表示讚同,說就這麽辦。
葉崢和雲清也沒有意見,但葉崢心裏並不抱太大希望。
他要的又不是端茶送水的丫頭,也不是喂馬劈柴的夥計,是要可以跟著出門的長隨,懂點世家規矩的管家一類的人物,這樣的人才本來在人力市場上就吃香,牙行縱有這樣的人,也不愁銷路,哪有去一趟就碰見的運氣。
不過讓雲爹他們去見見世麵,和牙人打打交道也好,反正他還缺個趕車的車夫,車夫隻要技術好人品好就成,其他沒有要求,到時候有那老實的車夫可以買一個回來。
討論完,葉崢領著安兒然兒進了馬車,雲清架著駱駝,一家四口出門去拜年了。
第一站肯定是挑最近的去,閔良駿家,管家是認得葉崢的,當即謙卑地拜了一拜,說是可巧閔少爺一大早出門陪著老夫人去了護國寺進香,此刻並不在家,請葉大人在府上坐坐,一會就回來。
葉崢擺手謝絕了,說既人不在家就不進去了,管家哭喪著臉,說閔少爺若知道葉大人來家卻沒有請進來坐坐,回來他這管家肯定討不了好要吃瓜落的,請葉大人夫郎和小公子們賞個臉,進來坐坐喝杯茶。
葉崢笑了笑,對管家說等你家少爺回來你就說我的話,葉崢和閔兄交情不在意這些個虛的,心意到了就成。
管家見葉大人這麽說,也就不再堅持,恭敬袖著手目送他們離開。
閔家一門房小廝見管家這樣,湊上前撇撇嘴,自以為幽默道:“這就是少爺上回在溫泉莊子招待過的葉大人?他家怎麽連個拜帖車夫都沒有,呼啦吧就自己夫郎駕著車來了,這大年初一去護國寺進香是我們京城貴女的習慣,他家怎麽這個也不知——”
話未說完就被管家在屁股上狠踢了一腳,又當頭抽了一記。
管家目送葉崢他們馬車的時候是一臉恭敬,回過身對著門房卻是麵沉如水,那臉上寒得能刮出三兩霜來。
指著門房鼻子:“你給我仔細著說話,再顯擺你那破嘴能耐就給我滾蛋,你老娘就跪死在老子門前老子都不會再看你一眼,瞎了心的狗東西,誰給你的狗膽議論客人了!”
那門房原本是在裏頭二門給爺們打簾子當差的,因這嘴喜歡瞎比比不牢靠被打了板子趕出來,原本家裏爺們發話要賣了的,好在和管家有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緣關係,硬托賴了留在閔府沒被發賣出去,安排當了門房,好久都不得見這管家爺爺一回。
難得管家爺爺親出來待客,他又小瞧葉崢他們自己駕車,沒有車夫拜帖,就拿著做了談資,就和管家說句話套套近乎,誰知沒找好對象,近乎套不上,還挨了兩下,喪眉耷眼地不敢說話了。
管家瞪他一眼進去了,其他門房冷眼瞧著,眼裏也都是笑話:這人啊,做錯了事被從二門裏趕出來沒啥,當奴才的誰還沒辦砸過事兒呢?可認不清形勢就是自己找死了,連明擺著管家都要親自出來接待的人,稍微動動波棱蓋一想就知道不是開罪的起的,這人還上趕著自取其辱,看來以後真是要遠著點了,小心挨打受罵或者惹出禍來連累了他們這等老實不作的。
駱駝車駛離青鸞巷子,初一天氣好不冷,兩個寶寶也穿的可可愛愛又暖和,不怕吹了風,葉崢就掀了簾子和雲清說話,路過糕點鋪的時候還停下來買了份定勝糕一家分吃了,快快樂樂去了第二近的謝元德家。
謝元德和夫人在家沒出去,管家回稟說葉大人一家拜年來了,謝元德正拖了鞋窩在太師椅上和夫人說話,緊趕著穿了鞋出來迎,謝夫人也出來,她上回見了葉崢家兩個可愛的寶寶,那是喜歡得不得了,聽說來了那可是坐不住的。
葉崢和雲清被迎到會客堂坐下,兩個寶寶被捏著小手拜年說了吉祥話,謝夫人見他倆穿著簇新的小棉服,燈籠褲和比照著朝靴樣式做的保暖小皮靴,胸前掛著瓔珞環,就和那福星下凡的小童子一般,喜得眉開眼笑,忙從兜裏抓出一把銀瓜子往他們手裏塞,京城富貴人家的習慣,過年間把金銀打成瓜子或者花瓣或者小魚等吉祥討喜形狀,打賞小輩又體麵又有趣,謝元德家雖不比閔家富貴,銀瓜子還是打得起的。
反而是葉崢他們不了解京城規矩,兩眼一抹黑,啥都沒準備,好在謝家並沒有要他打賞的小孩。
謝元德兒子和女兒陪謝老夫人去護國寺進香了。
聽說護國寺,葉崢就說,可巧了,剛才去閔兄家,閔兄也陪家裏老夫人去護國寺進香了沒遇到,謝元德就解釋給他聽,大年初一京城本地略體麵人家的女眷都習慣去護國寺進香,葉崢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在謝家坐一會兒說說話,葉崢就帶著雲清兒子們起身告辭。
謝夫人舍不得安兒然兒,留他們再坐坐,葉崢道不坐了,還得去周兄家拜年,這才在謝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辭別出來。
駱駝又在街上嘚兒嘚兒走,葉崢和雲清討論著周兄不會也帶嫂夫人去護國寺進香吧,後來一想這進香是京城本地貴女習俗,周兄嫂夫人不是本地人,應該也同他們似的對這習俗不大了解,結論拜年還是要去。
路過銀匠鋪的時候,雲清把車停下來,葉崢心裏正也想說停呢,還沒說雲清就停了,默契一笑,可見夫夫二人想到一塊兒去了。
用銀錠子在銀鋪裏換了些小瓜子小魚兒小月亮花片等錁子裝在錢袋裏備用,即將去的周家可是有個小孩的,周兄兒子比安兒然兒大不了多少,在銀鋪裏兌花錢自然比不得自家打製那麽劃算,但好歹解了燃眉之急,數量也不多,不差這點差價。
到了周府,周紀明和夫人王蘭香果然都在,連帶他們兒子,八歲的小少年周子善都放假在家。
周紀明租的屋子隻是一進的,開門是個帶井的大場院,往裏走就是一排屋子,除了沒有後院牲口棚,格局倒很像葉崢他們在溪山村的老屋子,走進來四處看看,不免就就有點懷念。
周紀明略帶不好意思:“租住的簡陋,叫葉弟和雲夫郎見笑了。”
葉崢擺擺手:“哪裏就見笑了,周兄不知,我們在溪山村的老屋就是這樣的,我和清清就是在老屋裏成的親,老屋有年頭了不如這裏新,格局倒是像,乍一眼見了就有點感懷,清清你說是不是?”
雲清笑著說是。
周紀明見他們的確不像嫌屋子簡陋的樣子,也就把那點尷尬放下了,這葉弟有股是真名士自風流的勁兒,從不說那虛話假話,忙請他們屋裏坐。
王蘭香泡了茶,又拿了果子點心給孩子們吃,又逗著安兒和然兒,問他們可記得自己。
安兒然兒都說記得,乖巧叫姨姨。
王蘭香又把瞧見安兒和然兒就有點害羞往桌子後躲的周子善拉出來,給他介紹新朋友,說這是安兒弟弟和然兒弟弟,又讓他叫葉崢和雲清叔叔。
周子善叫叔叔利索,等到叫弟弟的時候,那股害羞勁兒也不知哪來的,囁嚅著叫了安兒然兒弟弟。
雲清摸摸周子善小少年的頭,往他手心抓了一把小銀稞子,周小少年瞧是銀子,不肯收,王蘭香也說太貴重了哪有直接給孩子錢的。
葉崢便苦著臉推說自己原先也不知道,還是去謝兄家拜了年才知道京城這種小玩意兒小流行的,家裏頭孩子少,好容易趕回流行,可別駁了他強撐起來的麵子之類的。
王蘭香看看相公,周紀明知道葉弟說這話就是解圍,葉弟家雖說不顯,但底子還是不差的,於是點點頭,示意還是收了。
反正他家和葉弟家,如無意外這朋友還要長長久久做下去,以後安兒和然兒上多還回去就是了。
周子善這才收了。
王蘭香沒有好看稞子,便塞了銀角子給安兒然兒當賀年禮,那銀角子數量自然比不上那一把銀稞子,但此刻現成手裏隻有銅板,要銀子得出去兌去,葉崢也不在意這個,就這麽過了。
安兒然兒很懂禮,銀角子不夠漂亮,還是笑著收了,說謝謝姨姨,轉頭交給阿爹,雲清就給他們塞在腰間的小荷包裏頭。
周子善往日在學堂裏雖也見到不少小朋友,那學堂裏的小朋友穿的都是書衫,青樸樸的,顏值也沒有這樣高,可今天來家的兩個小弟弟不同,那頭上的兔皮帽子上是雪白可愛的絨毛,身上藕荷色襖子邊沿繡的金線乍看不起眼,仔細瞧著卻富貴,連腳上的皮靴,那靴頭都綴著天青色玉片,身上五色荷包,胸前瓔珞項圈,胖乎乎小肉手上的叮當鐲,一看就是世家小公子的打扮,配上如此超高顏值,簡直是令人看著就覺得同吃一樣米,不是一樣人,說白了,周子善小少年有點自慚形穢了。
周紀明瞧出來了,也不說,不安慰,他兒子現在的心情,和他第一眼見到葉弟夫夫時候的心情相通了,想著造化鍾神秀,怎麽就集中到他兩個人身上去了,後來又見到葉弟和雲夫郎兩個兒子,那更是想問老天,有點什麽好的,都集中到他一家子身上去了。
後來和葉弟相處久了,葉弟這人自在悠然,從不炫耀,無論和比他地位高的還是地位低的,都心態和平地結交,慢慢周紀明被影響,那心胸也就慢慢開闊起來,周子善是自己兒子,周紀明相信,兒子自己很快也能回轉過來的。
葉崢和周紀明兩人說著就說到房子上去了,周紀明說等過了年就尋牙人找找看,至少租個兩進小院,這屋子要不是相熟的同僚,還真不好意思邀請來家裏,又說家裏也得買個小廝傭人,不然出門就是光杆司令,要取個東西或傳個話都沒人可用。
葉崢連忙表示讚同,說周兄這話可是說到我心裏了,我家也打算尋摸幾個人呢。
周紀明點點頭:“你家不比我家人口簡單,理應的。”
在周家說了一回話,到了午飯點的時候,被強留下來用了個午飯,葉崢就順手把帶來的粉絲交給王蘭香,又說了做法,這粉絲做出來時間不久,還沒有徹底幹硬,是容易泡發的,大家就著酒菜粉絲吃吃喝喝一通,粉絲果然在周家也受到了歡迎,後來吃完飯又坐了片刻,說好正月裏抽空同去牙行看看,葉崢就告辭出來。
下一站是王家鏢局,王家雖門第低些,但好歹葉崢他們剛來京,是托賴了王家給找的房子,後來小攤上有人鬧事也是王阡直給維護了幾次秩序,王家有鏢師從鄉下帶回鮮魚時令蔬果什麽的,也沒忘了給葉崢他們送一份,雖是因著葉崢他們先救了王元寶,但那時葉崢也沒中進士,王家人也沒說嫌棄外地人來京無權無勢,這交情算是處下來了。
葉崢到時正遇見王阡直從外頭回來,一見葉崢就笑:“一大早帶了元寶去葉弟家拜年,草兄弟就說你們出去了不在家,我一想就知道葉弟定有應酬,想著回來等,果不其然,中午剛過你們來了,快進來,我大哥大嫂正等著呢。”
葉崢好奇:“王大嫂沒有和老夫人去護國寺進香?”
王阡直說一早去進過了,因想著帶元寶去拜年,進過香早早回了來,沒在寺內用午飯。
葉崢就知道這是因著自己了,不過也沒說什麽。
一進院子,王元寶小朋友就衝出來:“葉叔叔雲叔叔新年好,安兒弟弟然兒弟弟,你們也新年好!”
雲清笑著給混熟後愈發開朗的元寶小朋友一把小銀稞子。
元寶近來有小姐姐的樣子,收了稞子說了一堆吉祥話,把安兒然兒一手牽住一個往裏帶,還一路囑咐弟弟們腳下要小心,雪天路滑不要摔了。
安兒和然兒回頭看看爹們,雲清鼓勵點點頭:“和元寶姐姐玩去吧。”
他倆就噠噠噠踩著小步子和元寶到院子裏去看兵器架了。
初一,該拜年的拜年,該送禮的也送了,初二就待在家裏,等著別人上門來拜年。
一大早閔良駿來過了,謝元德和周紀明也來拜過年,除拜年外,就是誇葉崢昨日送上的粉絲粉條好吃,那意思明擺著就是還想要,葉崢笑著搖搖頭,讓雲清又給他們一人弄了一把帶回去。
統共四十斤粉絲,這麽東送一些西送一些,自家就吃了兩頓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