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臘月26日,是放假第一天。

早上葉崢不用去翰林上班,全家早起都默契放輕手腳,想讓他睡個來之不易的懶覺,畢竟翰林上班雖沒上朝那麽晚,但懶覺還是睡不成的,雲清體貼他,下床動作十分輕柔。

安兒這個寶寶精力充沛覺少,一大早然兒還沒醒,他先醒了,爭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見阿爹就笑,雲清也笑,輕輕把他抱起,穿好衣服洗漱喂奶,又喂了一小碗魚肉餃子,搭半個蛋黃。

大啟的鄉下人養孩子,並沒有營養搭配概念,譬如雲清他們溪山村,早起大人吃啥孩子吃啥,大部分都是雜糧窩頭,有時是紅薯,雜糧粥之類的。

葉崢不知道大戶人家怎樣精細養孩子,但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餐是一天裏最重要的,應該肉蛋奶葷素搭配,光吃粥啊饅頭啊之類的碳水化合,隻能填飽肚子,不能保證營養均衡,這事在後世是有科學依據的。

把這事細細和雲清說了,雲清聽了又說給雲羅氏聽,若是別人家孩子,雲羅氏肯定要駁說,大家都這樣吃過來的,多吃米飯長得高,哪裏就沒營養了,一大早吃肉多膩啊,但事涉安兒和然兒,又是另外說法,對葉崢的話,雲羅氏也是很信服的。

後來,安兒和然兒早餐就肉糜粥、雞蛋、魚餃、蝦餅之類的換著來,搭配上一碗熱熱的駱駝奶,小身子果然壯實著,很少著涼也不發熱,身高發育在同齡的寶寶裏都是領先的——這一點可能是遺傳,畢竟雲清葉崢哪個都不矮——雲羅氏見著的確有用,也就上了心,後頭變著法兒做得更精心。

安兒吃飯很乖,不用阿爹哄著追著,啊嗚啊嗚一口口,自己捏著小勺,很快就把八個拇指大的魚肉餡餃子幹幹淨淨吃下了肚,然後就著阿爹的勺子慢慢吃容易噎到的蛋黃,吃一勺,雲清給他順順小胸脯,喂口駝奶,半個蛋黃下肚,安兒打了個奶嗝,是吃飽了。

雲清又給他喂了些溫水,在他嘟嘟頰上輕捏一下,囑咐他爹爹還在睡,自己乖乖玩木馬或者布老虎,不要去吵爹爹睡覺。

安兒忽閃著又濃又密的長睫毛點點頭,他近來長得越發好了,那皮膚在冬日早上的陽光下彷佛透了朦朧的光,映襯得眉心那針尖大的米粒痣愈發殷紅。

雲清沒忍住又摸了摸安兒臉頰,這個寶寶真的是哪兒哪兒都跟著阿崢長,連這瓷白透明的皮膚都一樣一樣的,比起來然兒皮膚雖然也光潔,但像了他,不是瓷白,而是摻了蜜的駱駝奶的顏色,反正沒有阿崢那麽白。

安兒誠懇著小臉答應得好好的,一轉身雲清收拾碗筷去廚房,他就小身子一動從寶寶椅上下來,踩著小棉鞋往房裏跑去找爹爹,難得爹爹在家,安兒想爹爹呢,安兒就瞧瞧爹爹,不吵爹爹睡覺。

早上雲清一離開,葉崢其實就有感覺,但美好假日的早上,他打算再賴會床再起,想象是美好的,現實的殘酷的,事實上雲清一走,葉崢又躺了會就覺得沒有了清清在懷,縱躺著也沒有假期悠閑,是幹瞪眼無聊,要不就起來吧。

正這麽想著,房門忽然被悄悄推開一條縫,那動靜一聽就就不是清清的,葉崢一歪頭,就看見寶貝安兒探了半個腦袋進來。

因是冬日天冷,安兒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石青對襟小襖,下身是一件同色係抽口緊腳褲,足蹬一雙青黛粉邊的小棉鞋,頭發束成一個小小的發辮垂在腦後,頭上還頂了隻綴了一圈雪絨的鬆香色兔皮帽,胸前綴著瓔珞環,一笑一對梨渦,整個人萌萌噠可愛得不得了。

葉崢正閑得慌,看見寶貝兒子就朝他伸手招招,嘴角一扯,顯出父子倆一模一樣的那對梨渦。

安兒把門縫推得大了點,小身子一扭一扭從門縫擠進來,跑到葉崢跟前,豎起可可愛愛的手指做了個噓的動作,用氣聲說:“阿爹不讓,爹爹和弟弟覺覺。”

葉崢這才想起,旁邊榻上還睡著一個,於是也用氣聲回他:“安寶稍等哦,爹爹不睡,爹爹起床啦。”

安兒高興點頭,小屁股挪到腳踏上坐著,托著腮表示安兒可以等。

葉崢長手長腳把錦被一撩就出了被窩,房裏炭盆還沒滅,暖洋洋穿著裏衣也不會凍著。

打開衣櫃,葉崢托著下巴尋思,今天不上班,不用穿那暮氣沉沉翰林官服了,穿什麽好呢?

視線往安兒身上一瞥,忽然想起臘月裏做冬衣的時候,因瞧著這石青色料子柔軟又好,雲清就說給他做一身石青色的,喜歡這料子量得就多了,白放著也是可惜,多餘料子正好給安兒然兒各做一件小襖,就這麽做了。

做衣服的時候裁縫上的人還笑說,那富貴人家小公子都是尋那大紅鮮亮的衣裳給做的衣裳,葉大人家不愧翰林之家,連給孩子做衣服的料子都挑的看著有風骨,這話究竟是奉承還是別的,也沒往深裏尋思,就當奉承吧。

誰知這小衣裳做出來效果著實不錯,下水洗了幾遍把那料子洗得又暖又軟給寶寶們換上,那裁縫上的人見了效果沒口子地誇,說兩位公子真是仙童一般的人物。

葉崢也沒往心裏去,就他家兩個寶寶的顏值,別說正經穿了時新樣式衣服,說句難聽的就套個破麻袋也得說一句小仙童的。

隨便想了想,葉崢在心底一笑,就把掛著的那件同款石青色袍服拿出來套上了,束好發,戴上青玉冠,穿上同色係褲子和靴子,穿著這身親子裝,葉崢把安兒抱在手臂上,不打擾還在呼呼大睡的然兒,仍舊關好房門出去,不打擾依舊呼呼大睡的然兒。

還沒走到廚房就見到雲清往這裏走過來。

雲清笑著迎上來,在安兒小腦門上一點:“我收拾好碗筷回堂屋,沒看見你就知道你往這來了,小壞蛋,也不讓你爹爹多歇會。”

葉崢抱著安兒轉了個圈,顯擺:“清清瞧我們的親子裝,你相公我可俊俏?”

又替安兒說話:“你不在**我單獨一個睡不著,安兒進來前我早醒了。”

雲清說了聲你最俊俏,又說:“早飯是在堂屋吃還是?”

“就在堂屋吧,吃完我帶安兒出去轉轉。”

臘月二十七,雲爹不知從那淘了個石臼回來,和雲清一起打年糕,京城的年糕都是先將米碾成米粉後做的年糕,溪山村的年糕都是先把糯米蒸成糯米飯後用石臼搗,雲爹不愛京城年糕,說不軟和不如村裏的,於是自己動手。

這天起草哥兒也不出攤了,抬了水和雲羅氏一起忙上忙下打掃衛生,雲爹也忙著給門軸上油,葉崢也幫忙檢查窗戶插銷,這屋子雖是租的,但人住在裏頭就得好好維護,那東西才能長久,生活是自己的。

家裏開始做包子蒸饅頭花卷。

葉崢見灶後頭有些紅薯,就問雲清:“娘買那麽多紅薯是要做什麽東西嗎?”

雲清就說不是,是雲羅氏早起和草哥兒去街上買年貨,見一個賣紅薯的老人穿得單薄,身上都是凍瘡,因不舍得交那兩文錢的攤位費進不去市集,就堆在那街角賣,街角有戶人家家裏養了個大狗,主人家也不栓繩,讓那大狗跑出來對老人一通吠叫,差點給人咬了,雲羅氏和草哥兒正好路過,草哥兒有把子力氣就拿木棍給狗趕開了,養狗那人家還追出來說打壞了狗要賠償,被草哥兒好一頓奚落給羞得關起門來不說話了。

聽到這裏葉崢隨口道:“我還以為草哥兒性子麵團似的,原來還有這麽潑辣的時候。”

雲清也笑:“先前在村裏是那樣,後來有了工錢,又來京擺了攤,草哥兒也曆練出來了,我瞧著是比先前在村裏好,你覺得呢?”

葉崢對這沒有想法,雲清說好,他就順著說:“我也覺得好。”

能保護自己不被欺負就好。

那紅薯也不用問了,必然是雲羅氏和草哥兒瞧著人家老人冬日擺攤還被咬可憐,就花錢買下了。

“紅薯不值錢,買這一堆也沒花幾十個銅板,反正這東西不愛壞,放著慢慢吃唄。”

但這也太多了,葉崢可不想天天吃紅薯飯。

他眼睛轉了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紅薯吃多了燒心,我想個法子,看怎麽能消耗一部分吧。”

雲清聽這麽說,就知道葉崢是又有奇思妙想了。

晚飯前,在葉崢說要用紅薯做東西,要把紅薯切塊,因著葉崢每次說要做東西都能做出好東西來,家裏對他的想法是既信任又支持,基本怎麽說怎麽做。

很快,一車紅薯被洗凈了切塊,又剁成小塊。

葉崢說:“弄得越小越好。”

雲爹邊幹邊問剁碎了幹啥,葉崢說:“爹,主要是取紅薯裏的白色漿液。”就是紅薯澱粉。

雲爹想了想,把先前搗年糕的石臼洗幹淨取來,說用石臼搗成不成。

葉崢大喜,成啊,怎麽不成,用石臼效率高他怎麽就沒想到呢,忙拍馬屁說果然還是爹有生活經驗,家裏就缺不得爹。

雲爹表麵上沒說什麽,但聽了這話,覺得身上力氣充沛,搗得更賣力是真的。

冬日黑得晚,但點了燭燈,一家人坐堂屋裏說話幹活倒是生出點在村裏的樂趣來。

連草哥兒都笑說,在京快一年,身子骨都懶了,好久沒有這樣夜晚圍著燈火幹活過了,幹得累了倒頭大睡什麽也不用想,這樣日子最舒坦單純。

一車紅薯看著多,也就不到兩百斤左右。

一家人忙活了幾個時辰,葉崢和雲清用紗布將搗出來的紅薯碎包上用力擠壓,白色的紅薯澱粉漿液就擠在了大缸裏。

擠過的紅薯皮和瓤也沒浪費,可以留著喂駱駝。

熱騰騰幹到小半夜,處理完所有紅薯,擠了半缸白漿水,一家人才去睡了。

最繁重的活已經幹完了,剩下就是等待。

臘月二十八。

全家早上多睡了一個時辰才起床。

雲爹在院子裏抻胳膊,葉崢湊上去問是不是昨夜累著了,卻被雲爹拉著說了一通人果然還是要多幹活,不能忘本,昨夜那點活在村裏算個啥,幹了一通早上精精神神之類的。

葉崢趕緊找了個去看紅薯漿水的借口溜了溜了。

兩百斤紅薯,大約出了七八十斤漿,若用現代機器效率更高,但在古代人力條件下,這還不錯了,經過一夜沉澱,那雪白澱粉都沉澱在缸底部,上層都是泛黃的清液。

葉崢用一個葫蘆瓢,把上層的**小心翼翼舀出倒了。

過一會,雲清來了,見他已經撇幹淨清液,就和他一起把濕澱粉舀出來包在紗布裏用力擠了擠,懸掛在堂屋裏炭盆邊,下麵擺個盆接水,加速水汽析出,晾幹。

堂屋裏有炭盆不要緊,懸外頭的話,這樣的天掛幾個小時就該凍上了。

臘月二十九,葉崢檢查過澱粉情況,發現水汽蒸發得差不多了,澱粉有結塊現象,就把紗布取下來,用一個敞口的變盤盛了,將塊打散,方便水汽更均勻散出。

這一天,家裏買了雞鴨,割了豬肉,剁了肉餡還包了餃子,餃子擺在屋外蓋好,屋外就是天然大冰箱,不怕壞。

年三十一大早葉崢起來就去看他的紅薯澱粉,經過一天一夜擺在堂屋暖氣裏蒸發,澱粉已經完全幹燥,可以開始做了。

雲爹和雲清在屋外殺雞宰鴨,草哥兒和娘料理一大早買來的鮮魚。

葉崢取了清水將澱粉攪成濃稠的澱粉糊糊。

取雲羅氏蒸包子的籠屜裹一層紗布,水燒開後,將澱粉糊糊先倒入籠屜薄薄一層,蓋上蓋子悶蒸,過一會打開蓋子,白氣散開後,籠屜裏的雪白的澱粉已經受熱糊化,成了略帶透明的黃褐色,這就是成功了!

葉崢來不及欣喜,又倒一層繼續蒸,等這層也糊化了,又在糊化的上麵繼續倒一層蓋了蓋子蒸,這樣反複多次後,他就得到了一塊籠屜那麽大,成年男□□頭那麽厚實的紅薯粉塊了。

提著紗布將紅薯粉塊取出,放屋外降溫定型,剩下的紅薯澱粉也依樣做了,最後得了五塊那麽大的成品。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粉絲?”

全家人好奇放下手頭活計來看。

葉崢搖搖頭,說最後一部得由力氣大的切細,若有刨絲器也成,刨出來就是粉絲。

刨絲器這年頭隻有木匠那才有,而且都是木匠自己用過的,要新的得定做,今天肯定是沒有了。

家裏力氣最大的人是雲清,當仁不讓雲清來切,雲清的刀工,自然是咋切咋有。

一塊紅薯餅子算它八斤重吧,五塊就是四十斤。

最後均勻了一下,給切成了二十斤拇指粗細的粉條,二十斤麵條粗細的粉絲。

年三十夜裏,全家圍著嚐了下,這粉條無論是下在湯裏燙粉條子還是切細和肉糜一起炒來吃,都是絕頂好味。

紅薯副產品得到了全家一致認同的好吃評價,連一向最不喜歡紅薯,說逃難路上吃傷了燒心的雲羅氏都捧著吃了好多碗。

兩個寶寶更是,特別願意吃泡在烤魚湯裏滑溜溜的燙粉絲,紅薯粉的受歡迎程度,把什麽雞鴨肉之類的都比了下去,這是葉崢做之前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