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從京郊莊子回來,安兒然兒好幾天都在念叨著溫泉泉,想是真喜歡,葉崢便和雲清商量,看什麽時候有機會,也去弄一座溫泉莊子,不用太大和閔良駿他們家似的,夠一家子度假使用就成,雲清自然說好。
過不了十幾天,就到了明光帝大壽之日。
天子誕辰,宮中自然有歌舞戲酒飲宴,民間也難得放開一日宵禁,設了花燈集市,彰顯與民同樂。
壽誕那日,翰林院提早放假讓官員回去,類似葉崢這樣的七品翰林小官多如牛毛,宮裏宴會沒他們的份,畢竟若把七品官都邀上,殿內都得擺的坐不下,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得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入宮參加宮宴。
葉崢樂得高興。
他才不想去吃什麽拘束得要命的宮宴呢,明光帝大馬金刀地禦座上一橫,下頭誰敢放開了吃喝,還不都要正襟危坐給皇帝留個好印象。
縱不在意形象就願意吃喝,這麽冷的天,那菜從禦廚房出來一路送進殿內,總侍人們步子再快,穿堂風一吹都得涼得稀透,外加宮宴為保均衡,席上不能有太葷的,不能有太辣的,不能有氣味重的,更不能有容易過敏的,蔥薑蒜香韭這些配料更是能不放就不放,免得犯了哪位大人的忌諱,所以最後端上桌的都是些最不出錯的,開水白菜啊,**豆腐啊,肚絲雞湯啊,蟹粉獅子頭之類清淡的菜品,倒也不是不好吃,隻能說總是這些菜式,差強人意吧。
反正葉崢不愛。
花燈集這一日,難得沒有宵禁,百姓都早早吃過晚飯溜達去街上看燈玩樂,為天子祈福。
葉崢一家也趁著天沒黑就把晚飯吃了,換上保暖輕便衣服,一家子出來逛花燈集玩。
剛出鬆柏巷子就遇到帶衛隊巡邏的王阡直,身後城防衛小夥子們各個穿的衣裝筆挺手持長棍嚴陣以待的樣子。
每逢花燈,最忙的是就是這些城防衛了,要防備各處燈火走水,還要防備有人趁著天黑人多搞些小偷小摸或暗巷行凶,更要防備歹人混在百姓裏擅動作惡,以及防踩踏,防推搡,防口角打架,別人可以輕輕鬆鬆樂一回,他們這些城防衛的心可是要吊著一整晚的。
直到淩晨燈火熄滅,百姓散去,城中各處查驗過無事發生,這才能回了上司卸了差回家,那時候已是精神疲憊,倒頭便睡。
說著辛苦,但每年都有中元、聖誕、元宵等幾場花燈集會,其實也習慣了。
王阡直要務在身,沒機會好好停下來和葉崢說說話,瞧他家帶了三個孩子,路過了還回頭大嗓門叮囑他們:“街上人多手雜,一定要看好孩子和錢袋,每回花燈節都有幾起丟孩子事故,葉弟你家可千萬要注意了。”
葉崢又想起紅樓夢裏那可憐的小姑娘香菱就是在元宵燈會上丟的,忙謝過王阡直後把手上寶貝兒子抱得又緊了些。
雲爹吧嗒口煙,斬釘截鐵:“錢袋丟了不要緊,孩子可一定要看牢了,小豆子也是,牽好你阿爹的手。”
聽雲爹這麽說,草哥兒一下就想起剛來京城在官道上發生的那件事了,登時把小豆子手牽得緊緊的,小豆子可是他的命,天上下刀子這手也不能鬆的。
還是小豆子乖巧安撫他阿爹:“放心吧阿爹,過了年我都七歲了,拍花子也不要這麽大記事的孩子了,兩個弟弟年紀小,還不記事,一定要看牢才是。”
到底草哥兒不鬆手,還是牽著。
到了主大街上,到處張燈結彩,那用了各色彩紙和綾羅綢緞做的花燈一盞盞都掛得高高的,天還沒很黑,有的小攤上花燈沒全掛出來,葉崢他們走到的時候,攤主正拿了竹篙挑了燈往高處掛,見了葉崢他們就招呼:“客官要買燈麽,小攤上什麽花色的燈都有,客官任意挑任意選。”
葉崢說:“我們先走走看看,一會再說。”
走到河邊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下來,那花燈裏頭的燭芯全點亮上了,把一條街照得亮亮堂堂,又不似白晝那麽赤亮,帶了點遊園會的情調。
葉崢從前在遊戲或電視裏看到花燈集市的時候,都恨不得親自進去體驗一番,沒想到此刻他抱著孩子伴著家人,正走在在這古代花燈集市上,身旁遊人如織穿梭,被那一聲聲市井叫賣,歡聲笑語給包裹其中,也成了畫中人了。
走過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問貴客可要給孩子買兩串糖葫蘆。
葉崢想著,糖葫蘆和花燈集那是文學作品裏的絕配,便問安兒寶貝要不要吃,安兒黑葡萄大眼睛盯著糖葫蘆,小舌頭舔舔嘴唇,葉崢就知道他饞了,看了看自家幾口人,對小販說:“我們要八根。”
雲清挑挑眉:“那麽多?”
葉崢邊在那草插子上挑糖葫蘆,邊理所當然:“自然的,總不能孩子們吃著大人看著,那多沒趣,又不是吃不起。”
雲羅氏連連搖手:“不了不了,這都是小孩子的營生,我這老皮老臉的哪還吃這個。”
雲爹也說:“我不要,山楂吃了牙酸。”
葉崢就笑了,剛想說什麽,那小販生怕這麽大一筆生意溜了,忙討好道:“老太爺,不止有山楂呢,還有甜棗和甜蘋果,包您牙不酸!”
這小販倒有生意頭腦,那草插上可不是除了山楂糖葫蘆還有別的果子麽,葉崢忙快手拿一串蘋果的給雲羅氏,一串甜棗的給雲爹:“難得出來一回,爹娘都嚐嚐唄,可是小時候的味道。”
雲羅氏瞧著街上不少百姓手裏都拿著東西在吃,也不獨他們,就接了,還把雲爹那串也接了,說成,那就嚐嚐,草哥兒也要了串紅棗的,給小豆子拿了蘋果的。
“清清,你要什麽?”
雲清不喜吃太甜的,想了會說要個山楂,葉崢喜笑顏開說巧了,我和清清心意相通,我也想吃山楂的呢。
安兒舔著嘴唇咂咂地,眼見大人們一個個手裏都有了,有點急,不是先問安兒要次的麽,怎麽大人一個個自己先吃上了,安安的呢,安安也要次。
葉崢才拿著山楂給雲清甜蜜喂了一顆,就被安兒往草插上撲騰的小身子給帶的踉蹌了下,站穩後在安兒小屁股上一拍,嘴裏似真似假抱怨:“消停點你,爹爹都要抱不住了。”
安兒這才把譴責的小眼神投向爹爹:“安安的呢?”
葉崢一拍腦袋,把正主給忘了。
安兒得了串蘋果,然兒呆萌小臉尋思了半天,指了指山楂,山楂紅彤彤像小燈籠一樣多討喜啊。
一家人邊賞燈邊吃糖葫蘆。
天冷糖葫蘆上的糖汁融得慢,安兒舔舔糖衣,咂咂小嘴,好半天才把糖殼舔個破洞露出裏頭的蘋果塊,小米粒牙剛要吃蘋果,葉崢一眼一眼早就瞅著時機呢,故意使壞,啊嗚一口給安兒舔了半天的勞動成果給吃嘴裏了。
邊嚼邊說,好吃好吃,蘋果真甜真好吃。
安兒整個寶寶都驚呆了,不敢置信盯著糖葫蘆,那上頭還有一塊蘋果,但又是裹著紅紅糖衣的,先前那付出了老半天心血解救出來的蘋果塊不見了。
雲清早就發現葉崢這沒品習性了,就喜歡欺負小孩,也不能說欺負,就是有時候孩子氣上來了,比寶寶瞧著還像寶寶,幹出的事令人啼笑皆非,但也不舍得說他。
隻好倒手把然兒抱給張著手臂的雲爹,防備著安兒要哭的時候自己接過來哄。
誰知,令人十分大跌眼鏡的是,安兒並沒有哭,他瞧瞧爹爹,吸吸小鼻子,又賣力地舔起了紅糖衣。
葉崢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也就不逗他了,誰知大約十分鍾後,嘴巴邊又遞過來一個舔破口紅糖衣露出來的蘋果塊,安兒眼睫彎彎說:“爹爹喜歡,給爹爹次。”
葉崢這顆老父親心喲,登時軟得比拔絲香蕉還酥軟。
一家人站在拱橋上看著下頭河水裏,一盞盞河燈飄過去,有荷花造型的,有小船造型的,像一群發光的小魚,每一盞河燈內都藏了放燈人一個樸素的願望,祈求平安的,祈求姻緣的,祈求富貴的,雖然這些河燈不等漂入下遊的主河道,就會被民夫打撈起來集中處理掉,但在隨水漂流的時間裏,那願望應該已經被上天接收到了吧。
下了橋遇見有賣熱騰騰炒栗子的,付過銅板買了一大包,邊走邊剝栗子吃,殼塞在袖中,文明人可不能隨地丟垃圾。
過一時然兒看中一盞鯉魚燈,拍著小手說要,買了下來。
安兒看見一盞石榴燈走不動道,也買了下來。
提著燈在花燈裏穿梭的時候,天上又不知不覺飄起了小雪,像一片片隨風落下的鵝毛,可是逛燈會的人心裏頭火熱,這樣的小雪,除了營造起更加濃厚的氛圍,並不足以將百姓驅趕回家。
葉崢和雲清的手一路都牽著,懷裏抱著他們的寶貝,隨著人流從街頭一直走到那花燈集的盡頭,逛遍了半個京城。
這天晚上的花燈集相當安然,沒鬧出什麽事來,也沒誰家丟了小孩。
依稀聽說南麵巷子有戶人家掛在門口的一串燈燒了,但很快就被鄰居發現用街角太平缸裏的水澆滅了,沒鬧出亂子來,主人家千恩萬謝後很快又用新燈替了,一切照舊。
花燈會第二天,一大早掃街的就賣力揮動掃把,嘩嘩清掃昨夜留下來的花燈殘片和其餘垃圾,同殘雪掃做一堆,隨後會有人跟著用板車鏟去城外焚燒掩埋,每逢集後,這都是必定要有的善後流程。
雲家昨夜睡晚了,但早上也不耽誤草哥兒起來支攤子,雲爹更是一大早就起來擠奶劈柴,雲羅氏燒早飯,雲清料理小孩,葉崢也沒有懶覺睡,今日可不放假,是照舊要去翰林院上班的。
頂著愛困的眼和同僚打招呼,彼此一看就知道,昨日逛花燈會逛得忘了時間。
侍童很勤快,一大早把書籍整理了,水燒上,炭盆點上,給窗邊的盆栽澆了水,又開了窗透氣,葉崢推開辦公室的時候,裏頭暖洋洋的,茶水在小爐子上咕嚕,靜謐又安然,葉崢坐位子上取下水壺衝進香茗裏,很快泛起陣陣茶香。
葉崢多弄了點茶葉提提神,茶水不免味苦,將那杯子捏在手上皺眉正喝著呢,閔良駿就帶著一身冷氣衝進葉崢辦公室,邊自來熟給自己倒水喝,邊對葉崢顯擺自己的消息靈通:“葉弟,大新聞,你早上可聽人說了?”
葉崢道:“沒,我才剛來,什麽大新聞,昨夜那戶人家燒了一串燈的新聞?”
“那算什麽新聞,嘶——這茶帶勁兒。”
閔良駿齜牙嘶了兩聲,又露出神神秘秘微笑,招手讓葉崢附耳過來。
葉崢聳聳肩,倒要看看他葫蘆裏賣什麽關子。
閔良駿壓低了聲音:“第一手消息哎——昨夜宮宴結束後,聽說皇子宮妃們陪著今上在禦花園樂嗬,原本看燈賞花其樂融融的,不知大皇子怎就觸了黴頭,惹今上大怒,被當著眾人麵斥責了呢。”
葉崢瞪大眼:“還有這回事,詳細說說?”
閔良駿道:“嗐,我又不在場哪知道那麽詳細,不過聽說今上斥責了大皇子武夫之勇,還要下旨申斥呢,還是太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一同為大皇子求情,才罷了,最後改為罰大皇子在青石板上跪著好好反省,聽說後來所有人都散了,太子去扶大皇子,還被大皇子推開,說他假惺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並不肯起……後來不知誰嘴快去回,今上聽說大皇子行徑,又生氣了,說愛跪就跪吧,跪一個時辰……後來硬是跪足了一個時辰才起的。”
葉崢好奇追問:“大皇子究竟說什麽了,惹今上發這麽大怒?”
閔良駿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大皇子並沒有說什麽犯忌諱的,隻略聊了邊疆事務,說了些將士辛苦不容易之類的。”
“這是大實話啊,今上為何生氣。”葉崢也覺奇怪。
從古至今,戍邊本就不容易,且非一日之功,全靠了邊疆將士堅持,大皇子也沒說錯什麽。
葉崢覺得裏頭有故事,又問:“那宮宴的時候可有發生什麽事?”
“也沒什麽特別的啊,非要說的話,倒是大皇子出了不少風頭,文武百官接連敬大皇子酒,說他驍勇善戰,乃是大啟之福什麽的。等等——不會是聖上聽著這話不順耳,當時不發作,過了後才找由頭發落大皇子吧?”
葉崢聞言斟酌字句道:“也未必就因了一句話,隻是最近大皇子的榮光也太盛了點……”
之後的話不用講也明白,天子已近暮年,皇子年富力強又擅領兵打仗,朝中又人人奉承於他,明光帝難免多思多想,這一思一想估計就打不住了,尤其這回大皇子還不是自己回來,而是領了不少兵士回來,駐紮在京城之外,說的是將士們也想為父皇祈福,但估計看在明光帝眼裏就不是這回事了。
明光帝壽宴就這樣不鹹不淡過去,那個層級發生的動**波及不到葉崢這樣的七品芝麻官,他的日子照樣過得痛快,很快又到了一年年底。
翰林院在臘月二十五那日正式封筆,這一封筆直到來年過了正月初七才會重新啟筆,預示著翰林們的冬日小長假要來了。
得知這一消息最快樂的莫過於葉崢了,有什麽比放假更讓鹹魚感到快活的呢,趕著下班前把修改過幾版的農政全書交給四皇子侍從,讓他從中挑出一版來定最終稿,剩下就沒葉崢的事了,他今年的工作徹底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