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又一日葉崢休沐在家。

早起天不熱的時候,就在院子裏大樹下帶安兒和然兒玩,盡一個爹爹的天職,順帶指點一下小豆子的功課。

安兒和然兒正是腿腳利索對什麽都敢興趣的時候,一會兒看看雲爹種的花,一會兒跑去小湖旁看看魚。

為了他倆安全問題,雲爹早編了竹柵欄繞湖邊圍了一圈,那柵欄的高度才到大人小腿,不遮視線,有大人看著的情況下攔了阻擋兩歲的奶娃娃爬進去還是沒問題的。

然兒摘了朵小紅花興衝衝跑來和爹爹分享,嘴裏說:“爹,發發。”

那是一朵指甲蓋大的六瓣小花,一看就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估計然兒在草叢裏隨便摘的,葉崢蹲下身伸出手:“好漂亮的花啊,花花給爹嗎?”

然兒看了看花又看了看爹,萬般不舍糾結了一兩秒,還是慢吞吞地把花放到爹張開的大手裏:“給……爹。”

葉崢高興了,他覺得自己在兒子心裏地位重,順手把花往腦門上一插,得意問兒子:“乖寶,爹戴花漂不漂亮?”

然兒依舊慢吞吞,但挺給他爹捧場的:“漂、釀。”

“乖兒子,真給爹麵子。”葉崢美了,托起兒子小腰提起來,叭地就親在兒子臉頰上。

安兒也在花圃裏,瞧見這一幕,小臉上若有所思。

等葉崢放下然兒沒一會兒,安兒也邁著小肉腿噠噠噠跑來了,獻寶似的捧著什麽:“爹,發發!”

葉崢說:“喲,安兒也摘花啦,這花好漂亮呀,安兒的花也給爹嗎?”

葉崢說著伸出手來,這回沒想要花,安兒捧的這朵是巴掌大的月季,月季有刺,他檢查檢查。

安兒更幹脆,把花往葉崢掌心一放:“給爹爹!”

葉崢捏起一看,安兒直接連一個花托揪了下來,倒是幹幹淨淨不帶刺,仍舊不放心,牽過安兒小手看過沒有被紮的痕跡才放心,趁機給兒子做科普教育:“這叫月季,月季是有刺的,安兒摘花的時候要當心,不然紮了手就會痛痛,知道嗎。”

安兒知道什麽是痛痛,阿爺教過,吧唧著小嘴道:“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葉崢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抱他進花圃,示範給他摘花的正確姿勢,要避開花刺,小心翼翼,兩歲的小孩不是什麽都不懂,該說的就要說了。

“對,就是痛痛飛飛的那個痛痛,所以安兒摘花要當心,好嗎?”

這都是雲爹不知從哪移植過來的,不屬於公共花木,葉崢摘得毫無心理負擔。

安兒眨巴著亮晶晶的葡萄眼,乖巧應聲:“好——”

過了一會,葉崢見安兒葡萄大眼一隻盯著他手上,想是要自己的花,便把手心攤開:“給,爹把花給安兒。”

安兒卻連連搖著頭,把葉崢的大手往外推:“給爹爹——”

葉崢說好,那爹就收下了。

安兒卻急了,一急又說不好話了,推著葉崢手不停重複:“花花,給爹爹——”

葉崢覺得奇怪,生怕他嗆到,輕輕拍著安兒的小胸脯安撫:“爹爹知道啦,知道是安兒給爹的花,安兒有孝心呢。”

安兒還是急,小臉都急成紅蘋果了。

還是一邊練習算數的小豆子冷不丁提醒:“東家,安兒少爺是看你戴了花,也想叫你戴這朵呢。”

葉崢捏著花作勢要往頭上放,果然見安兒大眼睛期待盯著他,一下子就安靜了。

……還真是這樣。

瞧著手上拳頭大的粉色月季花,確定是這個原因後,葉崢毫不猶豫就把花戴在了頭上,這有什麽,古有七十老人穿彩色衣服扮幼兒引父母發笑,今有他葉崢頭戴粉色月季逗兒子開心,也算是另一個版本的彩衣娛親了。

果然,安兒瞧見自己送的花花叫爹戴在了頭上,開心了,拍著小巴掌笑得咯咯咯的。

葉崢是個人來瘋,兒子捧場他更來勁,故意翹起小指做了個勾理鬢發的娘唧唧動作,一扭腰走了兩個戲台步。

安兒就爹好看,爹漂釀地一頓彩虹屁,給葉崢哄得心花怒放的,滿場溜達,沒留神差點撞到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的然兒。

葉崢忙用修長大腿撩住兒子要往地上倒的小軟身子,一手輔助提著。

才給拉站穩了,然兒拿出藏身後的手,給山大王上供似的雙手捧出一朵大大的芍藥,惡魔低語:“給爹,發發!”

葉崢:……

成,成唄。

接下來的場景,讀過劉姥姥二進大觀園一節的看客都能想象出這個場景了。

倆兒子一個賽一個地忙,尋摸了各種小花小菜小草往他們爹掌心裏放,接著用滴溜溜期待眼神瞧著。

盛情難卻,怕傷了兒子幼小心靈,葉崢隻好來者不拒,把自己頭發當花盆,很快就插了一腦袋。

這邊兩個兒子玩他們老父親玩得正起勁呢,忽然就聽到雲清笑聲。

葉崢一抬頭,隔著小道和從廚房裏出來的雲清對視上,不由也笑了。

雲清快走兩步跑過來,忍了笑指著葉崢的頭:“往日裏誇你色如春花就罷了,今天還真把花往頭上戴了,難道要與花比美不成,放心吧,總是你最美的。”

這時,兩個兒子又一人一朵花摘了跑來,圍著葉崢蹦蹦跳跳:“爹爹,發發,漂釀發發。”

葉崢眼珠一轉當即把腦袋擱雲清肩頭和雲清告狀起來:“哪裏是我要,清清你瞧這兩個臭兒子吶,你才一離開他們就欺負我,還是二對一一起上,你知道你夫君最是身嬌體弱哪裏對付得了兩個?我不管,你得揍他們一頓,給你夫君我出氣!”

雲清哭笑不得,瞧著葉崢頭上花瓣草莖都有,順手給揀了清理,嘴上道:“可是我怎麽覺得阿崢你樂在其中呢?”

葉崢任雲清在他頭上施為,嘴裏還要狡辯:“哪有,清清瞧錯了,我正在反抗呢,嗯激烈反抗。”

兩個小的見阿爹把爹爹好不容易插滿一頭的花一朵朵取下來,急了,一人抱雲清一條腿,嘴裏咿咿呀呀抗議:“爹爹戴,發發,不摘不摘——”

“噗啊好看!”

雲清耐心給葉崢清理頭上,不耽誤嘴上和兒子們對話:“好看是好看,但花心裏有小蟲子,小蟲子會咬爹爹的,阿爹幫著爹爹捉小蟲呢。”

安兒歪著頭鼓著臉頰:“蟲蟲?”

“對啊,安兒見過蟲蟲吧。”

“蟲蟲,阿爺——”

“對,就是阿爺翻土的時候,長長的蟲蟲,安兒不想爹爹頭上長蟲吧。”

安兒見過雲爹翻土有時候翻出蚯蚓來,雲清就順他的話頭說,先忽悠過去。

想到那蠕動的小蟲,安兒不說話了,他不想爹爹頭發上有這種蟲蟲。

然兒也乖乖搖頭:“噗想。”

“不想就是了,那阿爹幫爹爹把花拿掉,好不好?”

“好。”

雲清三言兩語就搞定了兒子們,葉崢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表示佩服。

就在這時候,湖對麵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葉崢循聲望去,見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水恒,帶著個隨從站在湖邊,和葉崢滆湖遙遙相望,也不知站那看多久了。

見葉崢看見他了,就開口打招呼:“葉弟真是到哪兒都把日子過的安樂和美,羨煞為兄啊。”

有外客來,小豆子自覺整理好算數本子站起來,和雲清一人牽一人,把安兒然兒牽去其他地方玩了。

葉崢已經知道這位水兄的身份,乃是大啟四皇子,穿著打扮和當日在遊雲寺看到的迥然不同,身後跟著的人也換了一個,於是恭敬行禮:“臣葉崢,見過四皇子。”

淩江禮忙伸手扶住葉崢,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葉弟,你這態度,可是在責怪為兄對你隱瞞身份?”

“微臣當時隻是一草民,四皇子折節相交,不吝教導,微臣心裏隻有感懷的,並不敢有絲毫怨懟。”

“這麽說,就是責怪為兄了。”

淩江禮拍了拍葉崢的手臂,強硬把他拉站直,搖搖手:“我當日也是有苦衷的,此種內情不足為外人道也……”

葉崢仔細看四皇子神色,注意到他神情不似作偽,這才順著力道直起腰身開口:“四皇子——”

“哎——我還是喜歡你叫我水兄,難得來葉弟這一趟,我也不想端著皇子架子,寧願鬆快些,水恒乃是母親替我取的小字,不如私下裏你我還是以葉弟和水兄相稱,可以嗎?”

葉崢從善如流改口:“好的,水兄。”

“這就對了,葉弟。”

淩江禮哈哈一笑,他放開葉崢,上下將他打量一遍,感慨:“葉弟大了,人也修長了,上次我們見麵時,葉弟神情間瞧著還略帶稚氣,我猶記得初見時差點將葉弟當做出門行走的哥兒避嫌,沒想到才隔了一年沒見,葉弟得入翰林,哥、兒雙全,又住了這大宅子,日子過得是愈發逍遙自在了。”

葉崢也找回了點一年前的熟悉感,道:“我能有此番際遇,全托了水兄當日的安排,硬著頭皮去考了那舉人試,沒想到僥幸得中,我該好好謝過水兄的,隻是等我過後再去遊雲寺報信的時候,卻被告知水兄已經先一步離開了,我還當山水迢迢沒有再會之日,誰知水兄竟有如此不凡出身。”

“當日我本是奉父皇之命去母親的祖籍地替她辦場法會,並祈福修行一段時間,原定了至少留在遊雲寺中半年,誰知後來得了父皇急招讓回京,我隻來得及讓人帶話給平安縣令辦好你的聯保之事,就匆匆啟程了,也沒來得及同你告別,後來又想著以你之才,來日必非池中物,在京城等你一路考上來也是一樣的。”

說到這裏,淩江禮已是滿臉笑容:“如何?當日我說過你終有一天會出頭,果然應驗了我的話了吧?”

葉崢一拱手:“水兄料事如神,愚弟佩服。”

寒暄間,起初見麵的那種拘謹慢慢退去,當日平民之交的歲月又在二人之間流淌起來。

雲清記著這位水兄當日上門給送的重禮,尤其是那一箱底書籍,給阿崢的考學之路添了不少助力,心懷感激,尋了家裏最好茶葉衝泡,又從冰鑒內取出涼絲絲酸梅湯倒了一壺,並幾樣家常點心擺盤,整整齊齊送過來待客。

葉崢見他忙前忙後,心疼地拿出帕子給雲清擦了擦前額,又偷摸著勾了勾手指,被雲清斜了一眼。

淩江禮也道:“謝過雲夫郎,不過葉弟同我不是外人,雲夫郎快去歇著吧,葉弟本就對我隱瞞身份有所不滿,要是再勞累到你,葉弟可要大掃把將我攆出去了。”

雲清道:“那你們聊,若有什麽需要就說一聲,我就在堂屋裏。”

說完,從依依不舍的葉崢手裏抽出手,點點頭離開了。

淩江禮再次感歎:“葉弟和令夫郎的感情真是越發好了,令人豔羨。”

如果麵對的是閔良駿他們,葉崢早就自己和雲清的感情炫耀開了,但對麵這位他再故作輕鬆稱呼水兄,心裏也沒忘了他是大啟皇子,不是可以隨意調笑的人,故不欲太深入說這個,轉移話題道:“水兄今日來,可是有什麽事?”

淩江禮道:“其實也並沒什麽事,隻是上次起居殿外匆匆一見,生怕葉弟心裏有什麽想法,故尋了個你休沐的日子,上門來拜會一番,也為自己辯解辯解。”

……

兩日前,明光帝起居殿。

太子淩江瑞拿著本道家典籍陪著明光帝說話湊趣,又時不時尋了翰林院的一些的瑣碎事情和對明光帝的讚頌來討父皇開心。

明光帝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觀此場景,真稱得上一句父慈子孝。

明光帝看著太子的神情也越發柔和了。

太子打量著父皇心情不錯,就和明光帝提議:“過兩個月就到父皇壽誕了,兒子不如大哥有能耐,可以領兵為父皇開疆拓土,之前才想著為父皇修一本書,好叫天下子民都知曉父皇功績。”

明光帝臉上微笑不變:“太子的孝心朕一直知道,關於此事朕不是已經讓翰林院協助辦理了麽?難道他們不配合,給太子添亂?”

太子連忙搖頭否認:“父皇誤會了,翰林學子也十分感佩父皇恩德,和兒子一起夙興夜寐,他們比兒子還累,父皇可別錯怪了他們。”

明光帝捋捋胡須,教導太子:“太子仁慈是好事,但須知天家有天家的威嚴,你是大啟太子,想做什麽就吩咐底下人去做,若有那敢陽奉陰違的,太子該罰就罰不必手軟,對那些刻意表了苦勞來邀功的,也不必放在心上,聽過就算了,那都是他們應當應分的。”

太子肅容跪拜:“父皇教訓的是,兒臣謹記在心。”

又道:“並無那樣的事,翰林院的大人們都聽話很好。”

明光帝點頭:“這還罷了——既如此你跪著做什麽,快起來。”

太子保持這個姿勢沒有動:“父皇,兒臣有一事想求父皇答應。”

明光帝道:“太子有何事?”

太子仰起頭,好叫自己臉上的孺慕之情叫明光帝看個清楚:“兒子是想求父皇一個恩德,恩準四弟五弟和六弟和兒子一起編撰書籍,為父皇壽誕做貢獻。”

明光帝臉上笑容微斂,盯著太子:“哦?這是為何,你願意將此功勞分給他們?”

太子言辭懇切:“四弟五弟六弟他們雖非兒臣同母胞弟,但同樣的父皇的兒子,是兒臣的親弟弟,兒臣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於國家大事上自然比不上大哥,但照拂幼弟乃是天理人倫,這樣的小事兒臣還是做得好的,四弟隻比兒臣小一歲,往日裏雖才幹不顯,但卻是極敦厚的性子,五弟六弟跳脫些,俱也是實誠孩子,修書立傳乃是大事,兒臣不想專美於父皇和朝臣之前,隻為自己搏個名聲,卻忘了弟弟們,請父皇恩準。”

明光帝定定看了太子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主動伸手攙起太子:“好,果然是我大啟太子,有容人之量,父皇答應你了。”

太子順著明光帝的力道起身,一臉欣喜道:“謝父皇!”

明光帝想了想又道:“太子能這麽想,朕心甚慰,隻是你五弟六弟倒罷了,讓他們跟著你長長見識,也學學太子風度,老四母親到底位份低些,況和你又年齡相近,倒不用令他太過出顯,以免生出些什麽不該有的念頭來,你就弄些個鑲邊雜學讓他去做吧,也算全了你照拂兄弟的心。”

此言一出,太子哪還有什麽不願意的,當即大喜:“兒臣心裏有數,多謝父皇!”

明光帝點點頭,略瞧了瞧外頭天色,劉福生極有眼色,悄不聲兒上來提醒:“皇上,到您服藥的時間了。”

明光帝服藥就是指服用玄塵道長煉出來的仙丹,是一天裏最要緊的事。

太子十分知機,反正今日來目的已達成,見狀就主動說:“那兒臣就不打擾父皇,先退下了。”

明光帝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吧。

太子腳步輕快地告退了。

……

鬆柏胡衕雲家。

葉崢略睜大眼:“太子竟然這麽說?”

“正是,”淩江禮道,“太子說諸皇子裏,除了大皇子征戰邊疆,其餘隻有我一年前出過一回京,算是看過了大啟的風土人情,為父皇做幾篇風物誌,也算是做兒子的一片孝心。”

葉崢有些不解:“可是我聽翰林院的同僚日常言談,那明光本紀應是記錄今上豐功偉績的,如何又冒出什麽風物誌呢,豈不是與主題不契合?”

“我又何嚐不是這樣說,可是太子既開了口,要在父皇跟前做出個兄友弟恭的樣子來,我也隻好配合著一起來,不然,豈非讓太子的籌謀落了空?”

淩江禮能當著葉崢說出這樣的話,也算是沒把葉崢當成外人,不然這話若叫有心人胡亂歪曲了傳出去,淩江禮一個惡意揣測太子的罪名跑不了。

正因親耳聽了這番話,葉崢也才把方才那初見時的戒備放下些。

問淩江禮:“那水兄預備怎麽做?”

四皇子來找他說這些,必然是心裏已有想法,隻是葉崢還不清楚,自己能幫上他什麽忙,若單純要論對大啟風土人情的了解,葉崢覺得自己可能還真不如翰林院那些出去遊學過的大人,他到過的地方屈指可數。

淩江禮也不來虛的,直接道:“這便是我今次來找葉弟你的原因了,我想著橫豎太子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他要的隻是兄弟齊心的美名,並不在意我具體做了些什麽,與其編那我自己都不太了解的風物誌,不如弄點實際於百姓有益的東西——”

葉崢大概明白了,可還是要確定一下:“水兄指的於國有意的東西是?”

“葉弟,”淩江禮激動拉著葉崢的手,“為兄想將你那新奇的種植之法編入其中,葉弟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也祝天下百姓一臂之力?”

其實淩江禮沒有開口前,葉崢已經差不多猜出來了,而且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王朝興衰,永遠是百姓最苦,如今有那麽個大好機會,可以借明光帝的名頭,不僅僅是他所在的縣城,而是可以將種植之法在整個大啟推廣開來,為提高農業生產力水平盡自己的一份力,這正是葉崢所思所想。

淩江禮看著這位年輕又有本事的葉弟,也知道能說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人,是斷然不會拒絕為大啟為百姓出一份力的。

二人一個對視間,淩江禮就知道,此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