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皇子淩江禮和葉崢商議過後,第二日就去和太子說了這事。

太子有明光帝示下,說隻給老四做些邊沿工作,一開始還擔心老四不滿,提前想好了說辭安撫,誰知老四很輕易就答應了,也沒表露出什麽不快情緒來,隻說怕自己可能編不好風物誌,要太子哥哥給點時間容他回去尋思尋思。

太子很大度地表示,你慢慢回去尋思,啥時候尋思好再來說,不急。

心裏對老四的識相很滿意,覺得眾兄弟裏就他是個敦厚老實的,就連剛成年的老五老六的母族在朝堂上也有自己的勢力,怎麽說理論上也有可能對他的太子位造成威脅,隻有老四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連父皇都說了,老四母族不豐不要令他太顯以免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念頭,這話就是絕了老四的機會了!

當然,在太子看來老四本來就沒有機會,但有明光帝的話語作保,就蓋了帽兒了。

如今對於被他這個哥哥安排了邊緣工作——自然不可能說是父皇授意的,老四接受的態度也很誠懇,表現得十足尊重他這個太子哥哥,這就令太子的心裏很舒服,甚至覺得,等自己有朝一日得登大寶,其他有危險的兄弟都要尋個由頭遠遠打發或處理了,就這個敦厚的老四倒可以留他在京擔任不重要職位,方才顯得新皇仁慈,友愛兄弟。

故老四來討他主意,說對風物誌沒想法,更想編一點關於農耕種田的東西到書裏的時候,問可不可以的時候,太子一口就應下來了。

還寬厚地拍著弟弟的肩膀,問他一個人行不行,可需要派人協助。

老四先謙遜謝過太子哥哥,說想獨自試一試,看能不能成,還是太子瞧著他光杆司令一個可憐,想著到底是大啟皇子,再低微又哪能懂什麽農事呢,拿出兄長關心弟弟的語氣溫和勸:“還是派一個協助吧,可憐見的,你一個皇子哪裏種過田呢,再說了到底最後要匯總起來給父皇賀壽的,弄得太不象樣了也不好看——這件事就聽孤的,孤來安排,讓大司農給推薦個精通農事的輔助你。”

四皇子連連搖頭,愁眉苦臉看著他哥,這招水恒見葉崢用過,不知不覺就學了用出來,連語氣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太子哥哥你是最知道我的,才不耐煩瞧大司農那張糞勺臉,他介紹的估計也是那麽些,你就饒了我吧,若非要個人撐撐場麵,那允我在弘文館裏挑一個。”

前頭隻介紹過文書院和國史院,這倆院主業什麽顧名思義就能看出來,剩下那個弘文館,就是葉崢待著學詩做賦的,用句俗話說就是皇帝的陪玩機構,裏頭主營業務除了吟詩作賦,還有司琴棋書畫和司花鳥蟲魚的,比起文書院和國史院兩個相對正經嚴肅的院,弘文館就是研習那別人看來不大正經學問的地兒。

故太子編書一事,以文書院為主,國史院為輔,卻沒弘文館什麽事兒,弘文館的翰林學士也沒不識趣湊上去問太子既要立功為啥不算上俺們一份,這不是厚此薄彼嗎?

不說,不問,大家心裏都有著自知之明呢。

四皇子要從弘文館挑一個學士幫忙,太子第一反應就是老四估計又玩心重了,還拿出兄長架子苦口婆心勸他:“不是孤要說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該給嘉玉嘉和做個榜樣,怎麽還這麽不靠譜滿心裏隻想著玩呢?”

但瞧四皇子似是沒怎麽聽進去似的,也就不再勸答應了:“成吧,那就依你。”

四皇子這下就高興了,給太子行了個禮:“多謝太子哥哥成全!”

過了幾天,太子呼啦吧想起這個問題來,招來侍從問四皇子從弘文館挑了誰幫忙他,侍從出去打聽了一圈回來,報說是新科榜眼葉崢。

太子隻記得文書院裏的新科狀元,還有偶然見過一回的新科探花,對新科榜眼唯一有的印象就是聽人提過一回,說是相貌冠絕。

但太子並不是好色之人,對這個沒啥感覺。

侍從揣摩著太子意思又提了一嘴:“……就是那個帶了家裏缽缽雞來小食堂的,主子吃過幾回他家缽缽雞,還誇好味的那位葉大人,主子可有印象?”

侍從這麽說,太子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一旦想起來,他就立馬覺得自己明白了老四的想法,還能為啥,必然是為了那口吃的了!

侍從瞅著主子眼色,又把打聽回來的事情說得清楚了點:“奴才聽說那葉榜眼出身貧寒,在老家就是一家子種地的,興許四皇子的確是為了正事呢?”

太子其實自己事情挺忙的,知道老四找了葉崢幫忙之後就不再理會這件事了。

他關注的重點還是大皇子和明光帝,順帶看一眼五皇子和六皇子,這倆性子跳脫,拘著他們別在翰林院裏鬧出麻煩來。

葉崢平安鎮老家的時候,就和縣令鄉紳一起編撰了本農事書籍,不過要那主要是研究了平安鎮周邊的水土來編的,現在要編一本能適用於大啟全國水土的農事書籍,就需要在那基礎上再令花些功夫,研究研究大啟地理、山水、植被等分布情況。

這件事對一般人來說的確有困難,比如要找齊大啟朝堪輿圖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地圖是大啟機要文件,包括一境裏麵的山川水文等情況,那是不可能對外公開的。

但葉崢現在身處治國理政的最高學府,翰林院,又有太子發話讓他輔助四皇子修書,這四皇子在諸皇子裏的確不顯,但再不顯人家是明光帝兒子,怎麽得也擁有遠超一般翰林學子的權限,葉崢要進入放這些機要數據的儲存室裏,還是很輕鬆能辦到的,隻要他不把這些東西帶出去,在裏頭隨便看根本沒人管他。

開始半個月葉崢幾乎天天泡在機要室裏,後頭就不常去了,他嫌每次去都要簽了名要搜身麻煩,幹脆花點功夫多看翻看一些,把那些地圖啊數據書籍啊什麽都記在腦子裏,靠著過目不忘的記性,晚上回家就默出來,放家裏看,省得一趟趟跑進去折騰。

好在他也知道這個行為有點擦邊,沒有光明正大把數據帶去翰林院看。

雖沒有明文規定進入機要室的學子不許背誦裏頭輿圖書籍,但也沒誰能想到真有人能過目不忘,看一眼就把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線條子分毫不差地記下來啊?

一段時間下來,搭配著山河誌、風物考和輿圖,一副大啟的地理風貌特征圖漸漸在葉崢腦中成形,比如葉崢本以為京城就夠北地了,但再往東北一百多裏,有連綿不絕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往西北去,乃是一片綿延萬裏的荒漠地形,戎狄和羌這些遊牧民族就生活在那片廣袤無垠的荒漠裏,每年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會犯邊打草穀,劫掠大啟百姓的糧食和牛羊。

譬如以京城為中軸出發,一路往西,穿過綿延森林,能看到海岸線和大海。

大啟並沒有海禁,但海上氣候多變,以大啟的水平造出的船隻,每次駛出海都是賭命行為,所以無論是海上來的外國商隊還是大啟出去的海商,都沒有成氣候的,都是一小股一小股,那罕有的幾條出海路線也牢牢把控在當地士紳手裏,聽說海上還有海盜,最是窮凶極惡,殺人越貨後把屍體往海裏一丟,可比岸上來得幹淨又不留痕跡,故而大啟的海上貿易並不發達,至於海對岸的其他國家,傳說中是有的,不然那些舶來品是從哪來的呢,但從沒人真正到過,那僅有的幾個交易中轉地是海中央幾座小島,再往外聽說海浪極為凶險,沒有外國海商的路線,也是十死無生的。

京城往南一路下去呢,氣候逐漸濕熱,南邊多崇山峻嶺,聽說最南邊還有十萬大山,那十萬大山裏頭不僅有各種要人性命的毒蟲毒植,還有沼澤和毒瘴,除了祖輩住在裏頭的帶進去,外頭的人根本是去了就死,沒法活。

葉崢想著,這大啟雖是架空的朝代,但若這輿圖和地理誌上記載無誤的話,除了個別小塊對不上或方向略有偏差,其實和他上輩子生活過的那個地方在地形地貌和氣候上有很多相似處,那就不難辦了。

葉崢將手頭數據和從前學的地理知識對照著大啟的特點略修改過,何地何種氣候,何種水質土壤,適合種植何種作物,雖不能保百分百,那也有七八成,總比大啟現有為零好——那框架逐漸就建起來了。

因這段時間葉崢忙碌,閔良駿等人邀他喝酒也因公推脫了幾次,後來總算尋到了大家都有空的日子,四人又坐到了同一張桌上喝酒。

聽葉崢說了這段日子抽不出時間的由頭,謝元德安慰他:“跟四皇子做事倒也罷了,四皇子為人溫和,雖顯不出才能,但也出不了差子,這會子朝堂上二皇子和太子一係鬧得不像,翰林院裏也是派係林立,反而是小葉你那頭清凈。”

葉崢好奇:“怎麽,這兩□□上很熱鬧?”

他最近都在忙編農書的事,又要查數據又要記錄又要分析又要比對,還有得出實際措施來,忙的不成,其餘可謂是把兩耳不聞窗外事做到了極致。

聽三位哥哥給他分析,葉崢才知道朝堂上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先是各由著吏部侍郎上書,說大皇子戍邊有功,應給大皇子實際一些的嘉獎,比如給封一個郡王什麽的。

大啟朝的郡王可不像大明郡王那樣多,那是得的確幹了很有功勞的大事才能給封的,比如明光帝在沒有登基前,就因為巡防河堤有功,從上到下抓出一批蛀蟲豐盈了先皇的國庫,才給封了個榮郡王,明光帝就由這個榮郡王起,籠絡住了先帝的心,最終角逐到了那把龍椅。

等明光帝自己有兒子後,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忌憚,由著兒子們一個個都當著光頭皇子,吝嗇地沒有封過一個郡王,大約於兒子的封號上苛刻了,明光帝對皇哥兒和皇女們不錯,雖不能嫁給王公貴族,那也是早早給了封號,擇勢力單薄的優秀青年才俊給嫁了。

若給大皇子請封郡王的折子明光帝給批準了,那基本上明光帝心裏的最終人選也試探就出來了——至少朝臣們是這樣想的。

葉崢聽了這話卻有點奇怪:“確定是吏部侍郎上的折?”

周紀明點頭:“可不是麽,人人都曉得吏部侍郎是太子一係的人,太子的人上書給大皇子請封郡王,這可惹起了好一場熱議。”

閔良駿喝了口酒:“是啊,說什麽的都有,有說大皇子戰功顯赫,威名遠揚,把原本觀望著支持太子的人都給籠絡過去了。也有說太子有意攪渾水的,故意讓人上折子想試探今上態度,但他又不好給自己請封,就拿大皇子做了筏子;當然也有說大皇子氣焰囂張的,若沒人在背地裏慫恿,朝臣哪敢這麽做,說到底若請封成功了,那好處也是落到大皇子頭上,而非太子,總不能是太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虛虛實實,鬧成了一鍋粥。”

葉崢捏著個冰鎮李子在手上把玩,那青青紅紅的李子,映著他修長指尖格外好看,聞言點點頭,原是這麽回事。

“葉弟怎麽想呢?”謝元德問他。

葉崢捏了半天,覺得這個李子肯定不甜,放下李子拿起手絹擦了擦道:“我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怎麽想。”

這些天通過和四皇子接觸,從二人言談或相處間,葉崢心中隱隱有了種奇怪的感覺,明光帝對這個兒子似乎並不像表麵上那樣看得毫不在意,比如明光帝會讓四皇子去他母親家鄉辦法事祈福,而四皇子日常說起明光帝的神情也並非麵對一個無情君主,時有父子之情展現,天家親緣淡薄,葉崢覺得若非明光帝和四皇子之間的確有親情,四皇子不會流露得那麽自然而然——當然你說他裝得好也可以,但葉崢總覺得那裏頭帶著一絲真摯。

而最讓葉崢感覺明光帝對四皇子不一般的,其實還是那間機要室,葉崢本以為是有了太子首肯,他才能隨意進出,他在裏頭的確也看到了不少重要的資料,有一回葉崢剛出來,太子的侍從帶了人說要進裏頭尋什麽資料,當時守在外頭的人也沒像讓葉崢進那麽幹脆,而是仔細檢查過腰牌,又脫了兩人衣裳細搜,連鞋襪都沒放過。

而葉崢自己,便是第一回進機要室,隻是象征性解了外頭衣帶隨意瞧瞧,確認了沒有夾帶什麽就放他進去了,與檢查太子侍從流程比起來,檢查葉崢的那些,可以說就是走過場而已了。

若太子本人的侍從帶人進去都如此費勁較真,他葉崢是通過四皇子,而四皇子也隻是得了太子口諭,這麽曲折關係進來的,守衛對他的放鬆,又怎可能是靠了太子呢?

所以,葉崢隱隱有種感覺,也許四皇子的權限比太子要高些。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猜測,也不能完全確定,所以葉崢也不敢透露什麽。

隻是照常說了些心裏要記著今上,在今上態度明朗前,不要和二皇子或者大皇子任何一方走得太近,以免被人拿住把柄做了筏子,危機自身或者為以後埋下隱患。

謝、周、閔幾人每次聚會都會聽到葉崢這番言論,從開始的不以為意,到聽得次數多了,也慢慢聽了進去。

就連周紀明,原先有個給太子傳遞文書,天天都能見到太子的差使,因心裏時常記著葉弟的囑咐,慢慢也放了手,移交給了他人。

那得到周紀明差事的翰林學子高興極了,還私下大大謝了周紀明一回,逢人便說他夠義氣,不爭不搶之類的。

連頂頭上司都覺得他淡泊名利,把原先覺得他迂腐又清高的刻板印象給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