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幾日朝堂發生了幾件大事。
一是邊疆捷報頻傳,那快馬加鞭每回送來的都是好消息,聽說大皇子自在明光帝跟前發過願要北擊羌族後領兵打仗就越發神勇,底下兵士狼崽子似的跟著衝鋒,打得羌族後退連連。
明光帝得了消息自然是高興,早朝上當著滿朝文武提起大皇子那讚譽之詞用的,嘖嘖。
底下大臣自然是湊了趣跟風,再被擁護大皇子的徐相勢力趁機鼓動,也接連上折子把大皇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這就搞得太子比較鬱悶,他和大皇子一黨本來在朝中各有擁護,太子本人還是已故皇後所出,占了個嫡,原本在嫡長之爭上,天然穩壓大皇子一頭,這也是該的,明光帝看著也是樂見其成。
但因大皇子最近在前線捷戰連連,明光帝多誇了幾嘴,朝臣聞風而動,以為自己嗅到了風向,一裏一裏的,眾人拾柴火焰高,助長了大皇子不少勢力,一下子,眾人的談論中心都變成了大皇子,彷佛他才是那高位炙手可熱的人選了似的。
氣得太子於內殿無人處摔了好幾個茶杯。
藍尚捷勸他:“太子息息怒,越是這個時候,越要穩得住,方才顯一國太子的風度。”
淩江瑞實在不服氣:“他淩江晁不過一粗人武夫,會舞刀弄槍很了不起嗎?孤才是一國太子,按著太子儀製長大的,他憑什麽事事壓孤一頭!還有那些牆頭草,他們也不想想,孤為著大啟做了多少事!隻打了回勝仗罷了,滿朝就說他淩江晁好,藍相還要孤保持風度,叫孤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藍尚捷聲音依舊不溫不火,卻帶了點質問:“咽不下也要咽下,不然你待如何?”
“孤,我——”
太子淩江瑞昂揚了幾次鬥誌,但都沒有把我之後的話說出來,也沒有話可說,總不能說他恨毒了大皇子,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暗殺他吧。
先不說大皇子本身武藝高強暗殺不可能,就說明光帝還懸坐高位呢,太子雖有一定程度的自主理事權,但絕不可能在明光帝眼皮底下悄不聲就把大皇子幹掉了,若真成功了,那反而預示著他太子勢力已成,明光帝就要忌憚他了。
可是叫他就這樣看著淩江晁坐大,他卻是絕不肯依的:“藍相,不,姨父,此事侄兒實在是不甘心,莫說侄兒,就說姨父自己,為著侄兒籌謀一場,如今父皇年事已高,事態正值瞬息萬變之際,若臨了大計成空,難道姨父就自願甘心嗎?”
“自然也是不甘的。”
“那姨父就想想辦法!不要等——”
藍尚捷擺擺手阻止了太子的話,慢條斯理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此事我已有主張,隻是我現在反而比較擔心你。”
“擔心孤什麽?”
藍尚捷瞧著這個人前春風拂麵內裏卻行事急躁的太子:“我之前再三再四提醒你不要輕舉妄動,你卻還是自作主張要弄什麽明光本紀,便要弄也需回來先和我商議,看如何做得漂亮,做得不落人口實——你卻不聽我的勸,在聖上跟前誇下海口,行事如此毛躁,我如何不擔心。”
“嗐,孤當是什麽,姨父也太小心了,再說此事父皇不是一口答應了麽,還誇孤有孝心呢,著翰林院助孤掌理此事……如今孤日日進出翰林院,同翰林學子同食同宿,誰不說孤平易近人,那些往日不了解孤或錯看了孤的,也紛紛遞上橄欖枝。”
“再者,翰林院的地位姨父又不是不知道,凡翰林士子皆有儲相之才,便是無才無德,也都是朝中清流派係的弟子門人——來日若有那一天,孤入朝理政還需仰仗他們,現在有機會提前搞好關係有什麽不好的。”
“太子慎言!”聽得這番狂言,藍尚捷深深擰起了眉頭。
淩江瑞卻不以為意:“放心,是姨父孤才說的這話,若不在孤宮中或還有外人,借孤十個膽子孤也不敢啊。”
藍尚捷提醒:“你這太子宮就算再鐵桶一塊也需知隔牆有耳的道理,這樣的話,便是在我跟前,以後也不要說了。”
太子聽話點點頭:“姨父教導的是,孤以後再不說了。”
見侄子不是那等油鹽不進的,藍尚捷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作為一朝太子,就是大啟繼承人,今上再欣賞大皇子,那也隻是口頭誇獎幾句,也沒見立淑妃為後——長姐故去至今後位一直空懸,也不是沒有朝臣上書建議另立新後,但上這些折子的大臣無一不被今上罵回去了,你想為的什麽?還不就是為的你太子位名正言順……浮華虛妄都是空的,這些具體措施裏才體現今上最真實的想法,你要看清!隻要你自己穩得住,不要出岔子動搖,那邊就蹦不出天去。”
聽到這話,太子眼前迷霧頓開,恍然大悟道:“還是姨父看得清楚,孤受教了!”
“那麽依姨父之見,我們就按兵不動?”
藍尚捷臉上帶起一抹笑:“按兵不動倒也未必,大皇子的灶如今燒得這麽旺,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我們怎麽的也要想法子,不動聲色給這把火添點柴火澆壺油啊。”
“哈哈哈,姨父英明!且看他何時引火燒身。”
同時,淩江瑞還有發散思維:“我猜父皇這麽做是有原因的,興許也是在考驗孤,看孤的態度。”
比起藍尚捷對朝堂局勢的理解,淩江瑞對於解讀父皇的心態,也自有一番研究:“父皇因著幼年經曆,一向最厭兄弟不和、後宮不睦,最喜看到兄弟齊心一團和氣的景象。如今他淩江晁如此鋒芒畢露,把連帶孤在內的幾個兄弟們都打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會子看著風光,等父皇意識到這點後必然不喜——姨父你在朝堂上燒灶,孤也做不得別的,就努力在做個友愛兄弟關心父皇的好哥哥好兒子吧。”
“此大善也!”
第二件就是隨著明光帝壽誕日的接近(十一月中),來京慶賀送禮的官員也多了不少,因著各有派係理念,朝堂上怎麽說多了點摩擦導致的火.藥味。
翰林院作為大啟治國理政的最高學府和人才儲備機構,最近也是多了不少宗項,人浮於事,躁動暗生。
因著各自事務繁忙又不在一座辦公樓,葉崢除了和閔良駿見的次數多些,和周、謝兩位老兄都有近十日未見了。
今兒好不容易瞅個空子,三人提早下值,相約去那迎賓樓小聚一頓,還是周紀明組的局,說他來做東。
葉、謝、閔三人都知周紀明家的情況,葉崢笑推拒著說:“小聚就小聚,做什麽去那拘束人的迎賓樓,萬一碰見這個上峰那個大人的還得起身行禮,一頓飯也吃不安生,我瞧著迎賓樓隔壁的香味館就不錯,東西好吃還有露天座椅,邊吃邊吹小風,兄弟幾個自在說會話不錯。”
葉崢起了頭,謝元德和閔良駿也跟著說香味館好,方便自在雲雲。
周紀明一聽就知道他們是體諒自己,不想讓自己破費才這麽說,是嘴上故意打岔解圍的好話,心裏十分承情,這幾個朋友交得值。
不過這回做東他是有準備的,故意把眼一橫:“怎麽,就許葉弟老帶了家裏新鮮吃食送我們,許閔弟經常做東下館子,我不許我偶爾也破費一回,莫非是看不起我,覺得我請不起這一頓?”
這話一出,可叫人沒法接了。
幾人瞅著他神色輕鬆自若,並非有壓力強撐著麵子才放下心,謝元德故作涎皮賴臉:“得得得,小葉小閔人年輕抹不開麵子,我這老臉老皮的怕誰來,既如此那就走著,今兒別說是迎賓樓,就那安天大會的仙宮宴,我也少不得厚著臉皮蹭上一蹭。”
話已至此,葉崢和閔良駿也少不得湊趣著說那就訛周兄一頓好的,結賬時可別心疼銀子之類的。
因四人穿著翰林院的官服,還沒進樓早有小二迎出來,那小二眼尖,一瞧見周紀明就驚喜道:“周大人來了,我們掌櫃昨兒還念叨著說您沒來呢,這幾位是周大人的同僚吧?快請進,樓上有風涼雅間,包您呀是又舒坦又自在。”
葉崢正好奇這迎賓樓小二怎如此熱情,還識得周兄,觀周兄以往用度,不太可能是迎賓樓這等檔次酒店的常客啊。
一進門就明白過來了,那迎賓樓大堂裏明晃晃掛著一副對聯。
上聯是:座上高朋常暢飲。
下聯是:門前貴客喜頻臨
橫批是:高朋滿座
那俊逸風流的字體,一瞧就是本屆狀元周紀明的手筆,因著這周狀元的字寫得著實好,還受過今上親誇,是蓋了皇印的顏筋柳骨。
葉崢猶記得周兄剛中狀元那會,還有不少慕名而來求字的,都被周兄以微末伎倆不登大雅之堂給拒了,嘴裏說著微末伎倆,實則極為驕傲,覺得自己這筆字若與那黃白之物掛鉤就俗了,況求字者多有富商,商人懂什麽風雅。
葉崢當時就覺得周兄的想法略有點偏頗了,能用一身所學為妻兒掙來美好生活應該自豪才是。不過人各有誌,每個人生來想法不同,且這一身霜雪傲骨也是周紀明極為濃烈的個人色彩,不用強加給他自己的理念,也就沒有多說。
如今瞧見這店小二對周兄態度,兼之對聯高懸,哪裏不知道周紀明已經想開了,想開就好,對他妻兒來說真是一件大好事。
謝元德和閔良駿自然也認得周紀明字體,略一思索馬上也明白了,臉上露出了同葉崢如出一轍的笑容,都是為著周紀明高興。
閔良駿性子跳脫,揶揄道:“周兄總算想開了,明白了安貧樂道並不是什麽值得稱頌的美德了?”
謝元德搖搖頭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周兄麵皮薄,好不容易想通了,不要這樣取消人家,打擊人家的積極性。
但話已出口,也不可能收回來了,好在周紀明不在意,他略帶自嘲道:“也是上次受葉弟啟發,我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周紀明堂堂八尺男兒,若不能夠便罷了,明明有本事,卻守著一身酸腐氣,讓妻兒跟著我吃苦,實在是忝為人夫人父。”
葉崢往雅間椅子上一坐,拿了根筷輕敲兩下打岔道:“好容易聚回餐,不要講那掃興的了,難得來這麽上檔次的酒樓吃飯,我可是餓得前胸貼後背,非得吃點好的不可——對了周兄你今日可帶夠了銀兩?別到時候吃了喝了,一抹嘴吧說沒帶錢,那弟弟我可不依的。”
這話說得俏皮,周謝閔三人都笑了,這葉弟的性子真令人琢磨不透,有正事時他就是那最老成的,無事時又常做頑童姿態,也不知什麽樣的人家才能培養出這麽個活寶來,聽說葉弟是入贅的,還能保有如此赤子之心,想來葉弟夫郎一家對他定是極寵的,怨不得葉弟時時刻刻把夫郎掛在嘴邊,顯盡恩愛。
謝元德年齡是幾個裏最大的,他今年三十五,他家大郎年十六,二娘年十一,雖與葉崢兄弟相稱,但葉崢比他兒子也就大得幾歲,弄得他看待葉崢時常有些長者心態,不自覺話裏也寵著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謝元德心道我若有這麽個十九歲就當了榜眼郎,生得又天人之姿的兒子,還不知怎麽把人寵上天呢。
幾人落座後,很快有侍從上了茶水,又報了些花裏胡哨的菜名,什麽主菜有龍鳳呈祥、桂花銀條,紅梅香珠、湯浴繡丸、翡翠玉延等等等等,點心有金絲酥雀、如意脆球、椰絲雪寶、奶汁鬆脯巴拉巴拉巴拉,飲料又有月色漿、琥珀醴、鹵梅水呱唧呱唧,酒水又有xxxooo……
菜名倒是不俗,就是葉崢聽那貫口聽得一腦門子漿糊,除了那奶汁、椰絲、梅之類的可以略猜出點主料,其餘一概不清楚是什麽菜。
閔良駿倒像是常來的,瞧著幾位兄弟都不大明白的意思,就做主點了些。
點完菜小二鞠了躬下去,周紀明鬆了口氣:“好在有閔弟你在,不然為兄說要做東,卻連桌菜都點不全,那就出洋相了。”
閔良駿隨意道:“這都是寫來糊弄那幫子文雅書生的,你們若第一回來弄不清楚,就叫小二報實名就成。”
葉崢好奇道:“這桂花銀條是何物?”
閔良駿哈哈一笑,指了指床前桂花又用手做了個遊的動作:“桂花鬆子燜鱸魚。”
“原來如此。”
“湯浴繡丸呢?”
“就是汆湯豬肉丸子。”
周紀明也問:“月色漿是何物?”
“炸甘蔗汁。”
周紀明:“……哦”
“琥珀醴?”
“甘草煮米酒水。”
“……”
葉崢哈哈一笑:“果然得起高大上一點的名字,方才顯配得上這迎賓樓檔次,嗯。”
幾人對視也是哈哈大笑。
過一時菜上來了,幾人統一端起酒杯先敬做東的周紀明,碰一杯痛快喝了。
也沒外人,四人邊吃菜邊說話。
閔良駿夾了塊紅燜羊尾啃著,問周紀明:“周兄最近很忙?我們與謝兄偶爾還能在小食堂碰上,卻常不見周兄身影,莫非你們文書院的士子忙起來都不要吃飯的?”
周紀明就解釋:“太子說連日來累著文書院跟著忙碌,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吃飯,太子就會使人點了飯食送來吃,如此,去小食堂的次數也就少了。”
閔良駿揶揄:“哦,原來是偷背著我們吃好東西了。”
謝元德提起酒杯笑飲一口:“這我就得為小周說句話了,主要是的確忙超了時太子才會有此舉,說起來理由正當,並非漫天灑銀子邀買人心,偶爾我們政史院也輪到一回,那時你們弘文館不是早去小食堂,就已經下了值,莫非早早回家的滋味不好,願意留下來加個班什麽的?”
加班一詞是他跟葉崢學的,葉崢常說這些怪詞,但細品又著實貼切,譬如這加班,超過班次時間,可不就是加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