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麽著,葉崢就在許家匠鋪停留了下來。
比起其他那些可以在圍欄上雕出麒麟吐書或龍鳳呈祥圖案的木匠鋪子,葉崢覺得許同這個有前瞻性思維的木匠,興許更能理解他圖紙上的設計,就算初時不大理解,解釋起來領會得也能更快。
葉崢怎麽決定怎麽做,雲爹就是純牽駱駝搬東西,沒有半點意見的。
許同家的木匠鋪名叫叫大同匠鋪,許同娘子雖覺得眼前這位郎君的話有點瘋,但有生意上門自然不會往外推拒,熱情招待葉崢,把他往鋪子裏迎。
在大同匠鋪裏,葉崢見到了不少許同發明出來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帶扳機的小釣竿一樣的玩具,可以在釣竿上的機關裏填裝三條小魚,扣三下扳機那連著絲線的小魚就嗖嗖嗖噴出來,好像小貓釣上了三條魚似的。
瞧見這東西,葉崢神色有點複雜,他想到一樣東西,就是連發弩,如果把釣竿稍作修改,把填裝的小魚做成□□,豈不就是一把三連發的弩了?
還有那小小木輪,上頭裹著一些膠狀物,一開始從葉崢還以為是木匠使用的魚膠之類的沾到了輪子上,走進店裏看到其他輪子,才知道這膠是主動糊上去的,這讓葉崢很是有一些聯想,比如若把魚膠換成幹了之後韌性更強的東西,比如橡膠……
當然更為顯眼的,就是堆在屋子中央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翅膀,有的手臂長,有的一人長,尺寸多樣,且都有可以裝上身的背帶之類,顯然安上翅膀飛上天這種事,這許同想得不是一兩天,而是付諸實踐很多次了。
看到這些東西,葉崢眼睛越來越亮,瞧著許同的眼神也變得火熱,這出門一趟撿到寶了啊!
許同娘子見葉崢的眼神在屋內這些不務正業的破爛上逡巡,生怕好不容易接到的一單生意黃了,忙給許同打手勢讓他把破爛收了,換成雕花欄杆桌椅板凳之類的拿出來給客人看。
許同不情不願,但想著店裏近半年沒有開張,氣得娘子都要帶兒子回娘家了,還是彎腰開始收拾。
許同娘子滿意了,麵帶笑容問葉崢:“請問郎君要做何種物件?別看我男人平日不務正業,愛搞些不著調的東西,但他手藝是很不錯的,雕個鳥獸魚蟲那都是小意思,您隻要說出來要什麽,他就能做,包您滿意,不滿意不收錢。”
不提別的,許同娘子對相公的手藝還是很有自信的,甚至說出了不滿意不收錢這種話。
葉崢想著,這許同連三發弩的原理都能摸索出來,做個有分解圖紙的手搖風扇自然不在話下,也不多說,直接將圖紙掏出來給許同說,要做個這樣的東西。
客人要做個什麽,通常都是口述,許同已經習慣了聽人口述,腦子裏自己構思。
還是第一次瞧見有人拿出如此詳細的圖紙的,裏頭每個扇葉的尺寸,手柄大小,用什麽形狀的零件,都給標得清清楚楚。
許同看得簡直是如獲至寶,眼冒精光,他在娘子跟前自然是伏低做小,但涉及到專業知識,其實很有一種傲氣在心裏,當世那些隻會雕刻祥瑞圖案的所謂木匠,其實正經他都瞧人不起。
但看到葉崢這份設計圖,許同算是服了,就算不提先前葉崢支持過他人可以飛的觀點,他也願意拿出最好的態度來。
許同娘子知道相公的臭毛病,監督著生怕相公把人得罪了。
誰知那郎君和相公頭碰頭,對著那份圖紙嘰嘰咕咕商量,相公臉上還是不是流露出歎服和恍然大悟的神色,這倒叫許同娘子覺得驚奇了,他相公骨子裏可是個很傲的人啊,不然也不會明明有一份做木工活的好手藝,卻把這鋪子開得入不敷出,門可羅雀了。
在許同的鋪子裏待了一個時辰,同他詳細解釋了裏頭出現的齒輪、滑輪組的作用,接下來葉崢就不管這事了,以許同的天賦,他肯定能自己琢磨出來,實在理解不了,隻要按照這圖紙磨出各部分零件組裝起來也能成功。
葉崢離開前,許同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並指著木匠祖師爺的雕塑發誓,這份圖紙他絕對不會流露出去,也絕不會在葉崢沒有同意的情況下再做了賣給別家,不然就叫他人神共棄。
葉崢倒沒有想那麽多,不過許同既然這麽保證了,他也沒理由反對,就說:“許兄,我相信你。”
剩下的時間,葉崢和雲爹跑遍京城所有藥材鋪子,將店內的硝石買下,傍晚回家前,一共收了得有兩百斤硝石吧。
傍晚時分,暑氣散去大半,親手喂兩個兒子各吃了一碗肉糜粥,任由雲羅氏將他們抱去洗漱,這個天氣水都不用燒,日頭下曬熱了晚上正好可以用。
硝石製冰的原理十分簡單,就是通過硝石溶化在水中會吸取非常多的熱量,水的熱量被吸走,將至冰點,逐漸就結冰了。
葉崢尋來一個裝水的木盆,注入大半盆水,舀出硝石往裏放,同時不斷攪拌,加快溶化過程。
隨著攪拌的動作,水的溫度逐漸下降,等水的重量和硝石分量大約達到一比一之後,那水的溫度已經很涼,水麵開始凝結一層薄薄的冰殼。
成了!
等雲清調好水,久等不見葉崢去洗澡間,出來尋的時候,就見葉崢蹲在地上,手在木盆的水裏摸來摸去,裏頭裝著什麽物件似的。
瞧見雲清,葉崢笑容神秘地招手叫他過來,聲音如偷了雞的狐狸一樣自得:“清清快來,瞧這是什麽好東西!”
因著天熱,所以溫度變化十分明顯,雲清還沒走近蹲下細看,那腿挨著木盆附近就覺得陣陣涼意,臉上就掛上了十足的驚訝。
順著葉崢拉力蹲下仔細一看,那木盆沁涼沁涼的,手往盆裏一放,那眼睛立刻閃亮了:“這是冰!”
不過雲清沒往那方麵想,隻以為葉崢是花錢買了些冰,想了想說:“這冰雖價高些,但天熱,大人還挨得住,安兒和然兒著實是熱得可憐,備些冰也好。”
做了幾個月的缽缽雞生意,銀子還是賺到些的,雲清並不是個守財奴隻進不出習性。
葉崢牽著雲清的手在那冰涼的木盆裏攪來攪去,臉上掛了自得笑容:“嘿嘿,清清有所不知,這冰並不是買的,乃是你夫君我製的。”
“阿崢竟然有夏天製冰之法?”
雲清真實驚訝了,他知道葉崢絕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不會買了冰說是製的,他說製冰,就肯定是製冰。
這時候,水裏溫度越來越低,有點凍人了,葉崢把雲清手指撈出水盆,在自己光滑的臉頰上點點:“自然是的,不過這法子並不複雜,你親我一口,夫君就把這法子教給你。”
這有什麽,雲清當即親他一下,自然不是為了勞什子製冰之法,就是覺得得意洋洋如小狐狸的葉崢實在令人心動不已。
葉崢滿足了,就著硝石和水,給雲清講解了一通散熱吸熱的道理。
雲清聽得雲裏霧裏,有點難以相信:“這製冰之法竟如此簡單?”
“還是那句話,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對了清清,這硝石是可以撈出曬幹後重複利用的,有了這個,以後我們安兒然兒就可以過一個清涼的夏天的了。”
“這水裏溫度已經足夠低,放一會自然會結成冰塊,我們不要動它,先去洗澡吧。”
於是夫夫倆手牽手去洗了半個時辰的鴛鴦浴,洗完皮膚紅紅,隻覺得比沒洗前還要熱了。
把這桶冰拎到房間裏,靠近安兒和然兒小床邊,用扇子輕輕扇了風,那風略過冰桶,散發出陣陣清涼。
原本安兒和然兒在睡夢裏蹙著的小眉頭也因這難得的涼爽而解開了。
那許同的效率很高,葉崢才迎來下一個休沐日,那手搖風扇就做好了,同時還有那安在頭頂的大排扇。
雲爹親套了駱駝車,和許同一起把這些東西運回家來,風扇組合起來,排扇在頭頂安裝起來。
排扇畢竟是個大工程,裝在堂屋裏,圓圓的手搖小風扇倒是可以一間房分配一隻。
白天熱的時候,雲家人就聚在堂屋裏,那排扇是做了拉繩的,捏著繩子慢慢拉,就像頭頂有十幾隻扇子在扇風,屋內空氣一流動,配上這幾天製作的冰塊,當即就有陣陣涼風吹在身上,令人好不舒爽。
為了將冰塊充分利用,葉崢還找人打了個銅製的冰鑒,那冰鑒外層用隔熱材料包裹,最大限度防止冷氣流失,中層可以放入冰塊,也可以直接注入冰水,最內層是九宮格樣式的方銅格,裏頭可以放入各樣水果,例如葡萄、西瓜、李子之類,或者牛乳飲料,就像一個小冰箱似的,不一會兒水果也涼了,飲料也涼了。
葉崢傍晚下值回家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揭開冰鑒蓋子,從裏頭摸出冰鎮酸梅湯暢飲一通,兼之涼涼的小風吹在身上,隻覺一天的燥熱都散了。
日子就這樣過到八月半,聽說明光本紀的進展很順利,太子心情好,時常來翰林院谘詢進度,有時候來的時候湊巧,就在翰林院陪各位大人們一起吃喝,表現得十足一個平易近人的謙遜儲君樣,在朝中文人裏的名望也空前提高。
有一天葉崢在翰林院自己小辦公室裏抄錄文書的時候,掌院學士派了頂頭上司王犇來找他,說是有話找他說。
葉崢一頭霧水去了,竟然被告知,明光帝要見他,讓他明日早上準備準備,帶他一起去內廷。
葉崢左思右想,猜不透明光帝找他到底幹什麽,那本明光本紀他並沒有輪到參與編撰,其餘也沒做什麽可以引起明光帝注意的事,思來想去,葉崢覺得,唯一可能就是明光帝要檢閱他的詩詞了。
於是這天下午,葉崢便把這段時間做的青詞裏挑出還算過得去的幾篇,重新工整抄錄一遍,明日拿去給明光帝看。
這天夜裏葉崢哄過兩個兒子後早早睡了養足精神第二天早早起,以免精神不佳禦前失儀。
葉崢本以為掌院學士會把他帶去皇極殿參加朝會,誰知他被領去的地方竟然是明光帝的起居殿,帶領他的內侍板著臉,一路和他講解一會參見皇帝的禮儀,行何種跪禮,不可直視龍顏等等,葉崢認真聽了,從袖中摸出一個錢囊,那內侍見葉崢懂規矩,臉上就帶了笑,講的也就越發詳細了些。
被內侍帶領著即將走進明光帝起居殿的時候,隻見一身著華服戴冠的男子從殿內出來,下台階的時候正好和葉崢擦肩而過。
見到此人的一瞬間,葉崢不由略微睜大眼,麵上不動神色,心內驚訝異常。
怎會是他?
內侍見葉崢慢了一步,催促道:“葉編修,快走兩步吧,官家剛接見了四皇子,想必此刻心情不錯,你啊,算是來著了。”
四皇子?
大啟國姓為淩,四皇子名淩江禮,乃是明光帝和已故婉嬪所出,這點常識葉崢還是有的。
水恒,淩江禮,四皇子。
這樣的身份為何會出現在小小的平安鎮,棲身遊雲寺中,又為何同他兄弟相稱,還鼓勵他去考舉人。
一瞬間,葉崢腦中閃現過無數個電視橋段中的陰謀論。
但很快又被他一一否了。
水恒與他相識時,葉崢隻不過一微末秀才,連身份都是當世拿不出手的雲家入贅子,更沒表現出什麽經天緯地的才能,唯一稱得上長處的,可能隻有那本種植之法。
但淩江禮是大啟皇子,便是接見工部掌理天下農政的大司農也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更不可能有後視眼,從那時候起就看出葉崢可以一路中舉人,中進士,年紀輕輕就成為本朝榜眼。
若說人力可以布局如此,葉崢是不信的。
所以這位化名水恒的大啟四皇子,和他這個農家贅婿葉崢的那一場兄弟相交,隻可能是真正的巧合而非預謀。
想明白這點,葉崢的心就落下了,想著若明光帝召見他與此事有關的話,就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