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古代的夏天沒有空調冷氣,說起降溫首選,自然是非冰塊莫屬。

但大啟朝並沒有發展出製冰之法,皇室或者富戶用的冰都是冬日天冷的時候采集窖藏,存儲到夏日最炎熱的時候拿出來使用。

大啟的徭役中,民夫除了修建城牆開挖溝渠河道以外,還有一項繁重的工作就是采冰。

每年冬日最冷的時候,湖麵結了幾米厚的冰,民夫們選取湖心水質最幹淨的位置,將厚厚的冰開鑿取出,運至宮廷或者各地府衙的冰室內存儲,一般冰室都挖在地底五米以下的深度,比普通人家的地窖深多了,冰室的牆體和門都是加厚過的,冬天開采出來的冰放入冰室內儲藏,一直到夏天都不會化。

經過一個夏天,冰被使用完了,馬上又迎來了深秋迎來了冬天,就再采集一批冰放進去供下一年夏天使用。

如此,可保證每年夏天都有冰可用。

比起一般冰窖,皇室的冰窖甚至可以開挖到地底十米,存冰量也大多了,畢竟要供一個皇宮的主子使用。

此外,大戶人家若有需求,也可以自建冰窖,采冬日雪水或用大缸大桶等容器盛水凍成冰,放入冰室內備用。

但總的來說,冰很容易化掉,在夏天是極為稀罕的東西,連皇宮中也隻有各位主子在最熱的那個月能分到一些冰的份例,例如冰一些茶水,冰鎮一些水果食用,其他就不用想了,更不可能用大量的冰來直接給屋子降溫。

而葉崢想做的,就是製造點冰,想辦法給屋子降降溫,至少給安兒然兒弄一塊涼涼的地方,看到兩位小朋友身上的紅痕和痱子,葉爹爹沒本事就罷了,腦子裏現成有辦法,製冰又不是很難,為啥不辦。

正好第二日輪到休沐,葉崢趁著早上還沒那麽熱,換上輕便衣服,和雲清說了一聲出門去了。

葉崢會的那種製冰法需要一種叫硝石的東西。

他不清楚在大啟硝石叫什麽,也許叫硝石,也可能叫別的,但他知道硝石最有可能出現的地點,應該是藥材鋪。

葉崢走進一間藥材鋪,剛開店,掌櫃的正在掛藥牌,見到葉崢進來,便問他需要點什麽。

葉崢試探著問掌櫃:“你們這裏可有硝石?”

掌櫃果然不知葉崢在說什麽,問他:“請問郎君硝石是何物,我這裏是藥材鋪,硝石也是一種藥材麽?”

葉崢確定硝石是一種藥材,因為本草綱目裏記載過。

點點頭換了個問法:“我不確定它的名字,也有可能叫火硝、焰硝、芒硝之類的,乃是一種白色或灰色晶體——也可能是粉末。”

掌櫃算是聽懂了:“客人,您要的是芒硝吧?早說芒硝鄙人就知道了。”

葉崢一喜:“對對對,芒硝,請問可有芒硝?”

掌櫃點頭:“有是有,能否讓老夫看一眼藥方?”

葉崢擺擺手:“沒有藥方,我要這芒硝有其他用處,不是治病用的。”

原來如此,掌櫃也沒有多問。

若是有客人來買□□或者斷腸草等強毒性藥材,按了官府規定,是要問明用途登記一筆的,芒硝不在此列,並不用。

“客人需要幾兩芒硝?”

一般藥材都是按兩算,老掌櫃習慣性問。

幾兩?

幾兩恐怕不夠吧。

葉崢想著冰在這麽高溫的天裏融化的速度飛快,若製作一盆冰,不一會兒就化了,並起不到多少降溫作用,最好辦法是一次性多製作一點冰,讓周圍溫度降下來,冰倒是可以多存在一些時間。

但是具體多少硝石做多少冰,葉崢心裏也沒底,打算多買點回去試試,於是張口就來:“先給我來100斤硝石吧。”

掌櫃:……

瞧著掌櫃的臉色有點難看,葉崢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掌櫃上下打量了一陣葉崢,瞧著他相貌堂堂,身上的衣服雖不富貴但也算體麵,並不是那等無賴混子沒事找事的人,這才開了口:“郎君莫非一大早來消遣老夫,尋開心?”

葉崢奇怪:“掌櫃何出此言,我是成心要買的啊。”

“那芒硝並非柴胡陳皮等常用藥物,在一劑藥裏的用量也不算大,小店的庫存也隻有二十斤左右,你開口就要一百斤……”

葉崢終於明白了,然後就有點哭笑不得,忙描補:“原來如此,那這樣,先給我來二十斤吧。”

掌櫃:……

哪有這樣的人,一開口就要掏空人家的庫存。

在葉崢好說歹說之下,掌櫃終於同意賣十五斤給他。

葉崢付過銀子,忽然拍拍腦袋:“早上出門得急,忘了牽牲口出來,這十五斤芒硝先不急拿,我家就在不遠處的鬆柏胡同,等我回去牽個牲口來馱。”

說完作個揖一溜煙跑了。

掌櫃再次無語,就沒見過這樣的,一個大男人十五斤東西還要去找馱獸來運,有這往回跑的功夫早就自己提回去了。

他倒是不怕這人後悔不要了隻是覺得嬌氣,橫豎錢都付過了,這人愛來不來,總之不是他店裏吃虧。

葉崢回家的時候正趕上雲爹在擠駱駝奶。

一般按說小駱駝斷奶後,母駱駝就不會分泌乳汁了,但興許是雲爹天天固定了時刻來擠奶給養成的慣性,如今小駱駝都斷奶兩個月了這大駱駝還在持續分泌乳汁,數量趕不上從前小駱駝還在喝奶的時候,那時候一天擠兩回可以擠滿大半個木桶,現在隻能擠到原來刻度線的三分之一了,但敞開了供安兒和然兒兩個喝還是夠的,有時候還能多點給家裏煮個乳湯底的火鍋。

葉崢想好了,等母駱駝不出奶了,就去東市的牛乳坊或者羊乳坊買,隻要兩個寶貝兒子還願意喝,他這做了官的爹爹別的不說,奶還是保障得住持續供應的。

雲爹問他急匆匆哪裏回來。

葉崢笑說:“爹,我剛出去買了點東西,要用一下駱駝。”

“買了很多?”不然也不至於要駱駝。

雲爹想了想說:“你稍等片刻,我把奶桶送過去,一會和你一起去扛。”

葉崢想著雖沒必要,他力氣也大,但是爹的好心沒必要辜負,就拿了些豆餅子站著喂母駱駝和小駱駝,瞧著小駱駝把豆餅子卷進嘴裏嚼,嚼完豆餅子又學著母駱駝的樣子去舔堆在一旁的鹽板,這鹽板是從鹽堿湖裏撈上來的,牲口最愛舔舐這種鹽和堿,保持體內電解質平衡。

在等待雲爹的時候,葉崢又想到一樣可以消暑的東西,風扇,這年代還沒有電,但風扇扇風的原理並不是很複雜,隻要將幾片扇葉掄起來就行,到時候接個手柄做成手搖的,一樣能扇起來。

除了那種圓形的風車形風扇,其實也可以做成排扇形的,像百葉窗一樣在頭頂上做成一排,拉動手柄,就像一排扇子在頭頂扇涼風一樣,佐以冰盆帶來的降溫,肯定很帶勁兒。

想到就幹,葉崢也不忙出去拿硝了。

而是先跑廚房和熱奶的雲爹說聲,又跑回書房拿出紙,興頭頭畫起手搖風扇的分解圖來。

過一時雲清來了,見葉崢畫圖紙畫得一腦門汗珠子,心疼地拿起扇子給他扇了扇涼風,又喂他喝口涼茶。

葉崢也持把扇子給雲清扇扇,指著桌上的圖紙和他保證:“清清,等這個東西做出來,就不用扇子扇風效率那麽低了,到時候風扇前擺上個冰盆,那吹出來的風都是帶了涼絲絲的。”

這一畫就畫到中午,午飯是幾個涼拌菜和一大盆涼稀飯,大熱天吃什麽大魚大肉都沒胃口,還是拍黃瓜蒸茄子這種吃著開胃又下飯。

安兒也苦夏,坐在葉崢特意為家裏兩個小寶貝設計出來的高腳兒童椅上蔫蔫的,然兒倒還好,手上拿著個奶餑餑一點點磨著吃,間或雲羅氏給他喂一口已經不燙了的肉糜粥,再扇幾下扇子,還有胃口。

安兒就不成了,奶餑餑一遞過去就擺著小手不要,肉糜粥也隻喝了幾勺子,和葉崢如出一轍的漂亮小臉上沒了什麽精氣神,把葉崢心疼得不行,三兩口喝完自己碗裏的稀飯,接過安兒的小碗嘴裏心肝兒肉地哄著喂他。

安兒也不是不給麵子,哼唧著吃了兩勺子,再喂就扁著小嘴瞧著爹爹要哭不哭,實在是吃不下了。

雲清說:“要不先不喂了吧,好歹早上喝了一碗奶,等過了大中午,太陽下去一點再喂,那時候還能吃些。”

葉崢點點頭,也不舍得勉強心肝寶貝了,拿著大蒲扇給兩個兒子嘩嘩地扇,心裏暗暗想著要盡快把冰和風扇弄出來。

許是兒子們的小可憐樣激發了爹爹的潛能,過了正午日頭最大的時候,葉崢終於攻克了一個難題,在陪著兒子們午睡的清清臉上香了一口,拿著一遝圖紙,雲爹牽著駱駝一起出門了。

從早上第一間藥材鋪子裏取了硝石出來,掌櫃的還以為他當真後悔不要了,東西已經收到櫃台後頭,見了葉崢來也沒說什麽,讓夥計取了給他放駱駝上,雲爹接過了。

下一站葉崢和雲爹去了一家木匠鋪子。

那木匠鋪不是京城門臉最大的,也不是鑿床雕花最精美的,葉崢要的不是那個,他是在找木匠鋪的時候正聽得這家的木匠和他老婆吵架,木匠老婆彪悍,把鋪子裏東西一件件往外扔,就有一件東西啪嗒正砸在葉崢腳跟前,差一點就砸中葉崢腳麵了。

雲爹瞧著生氣,要上前理論,葉崢忙攔了讓爹消消氣,說人家夫妻吵架也不是故意的。

倒不是葉崢聖母,差點無妄之災還不生氣,主要差點砸中的他的東西,葉崢瞧著有點眼熟,就蹲下身撿起來。

那是一隻手臂長的翅膀,造型有點像葉崢前世在油畫上看到過的天使翅膀,那上頭的“羽毛”都不是雕刻出來的,而是每一根都獨立製作,一片片羽毛通過葉崢看不懂的榫卯結構嵌合在一起,可以上下擺動模擬鳥類飛行的樣子。

葉崢知道古人在做木工活上有自己一套本事,卻沒想到還有這種精工精美的東西,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太了不得了。

正感歎著,門內又摔出一隻翅膀,這回摔得有點慘,“羽毛”散落一地,伴隨著木匠老婆的怒吼:“許同,你再不把這堆破爛處理了,我就帶著兒子回娘家,以後你就抱著這堆破爛過吧,讓它們給你洗衣做飯鋪床疊被去!”

正說著,又聽到叮呤咣啷一聲響,似是有什麽東西滾了出來,同時飛奔出來的還有個三十幾歲的男子,瞧著那男子朝輪子飛撲過去的動作,葉崢本能伸出腿,把即將從他身邊滾過的輪子攔截了下來,那男人動作撲到一半,瞧見葉崢手上的翅膀,又嗷一聲撲上來,朝葉崢千恩萬謝:“多謝這位兄台,還好兄台出手相助,我這寶貝還剩一隻沒壞,嘿嘿。”

說著喜滋滋伸出手,似是要討回這翅膀。

雲爹見此人隻顧自己的東西,一點也沒有差點砸中別人的不好意思,聲音裏不由帶了點火:“別亂朝大街上扔東西,差點砸中人你知不知道?”

那叫許同的木匠這才抬起頭,似是想起什麽,開始朝葉崢和雲爹道歉。

那道歉的樣子看著滿誠懇的,雲爹本就不是個計較的人,有再大的火也發不出來了。

木匠道完歉,繼續伸手朝葉崢要他懷裏的木翅膀。

一副理所當然傻不愣登的樣子,叫人瞧著就來氣。

葉崢知道有些技術人員就是這種直脾氣,也不以為忤,隻是蠻好奇這翅膀是幹什麽用的,難不成眼前這個木匠,還是個做天使手辦的?

這麽想著又暗自笑一聲,怎可能,估計人家連天使是什麽都不知道吧。

於是葉崢也很直白地告訴他:“還給你沒問題,但是你要告訴我,這東西是做什麽的,難不成是個什麽鳥的翅膀嗎?”

此言一出,那許同原本直愣愣的視線忽然變成了一種類似於“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被這眼神看上一眼,葉崢不由摸摸鼻子,他說錯什麽了嗎?

還是這翅膀有什麽不得了的出處或者用處?

就見許同用原諒爾等凡人啥都不懂的樣子擺擺手道:“這是我做出來的人用翅膀,裝在背上可以飛起來的。”

葉崢:……

兄台你認真的?

這時候就見一位穿著粗衣的娘子從店內衝出來,手持一根細細竹鞭,打得許同抱頭鼠竄,邊打邊對葉崢誠懇道歉:“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官人,我家相公腦子出了點問題,他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裏,對了,剛才是我們的不是,實在抱歉,可有受傷?這裏有二十個銅板賠給官人,千萬不要和我家相公計較,這裏的人都不和他計較的。”

說完就掏出二十個銅板要賠給葉崢。

葉崢當然不會要,正要拒絕,就聽那許同抱著腦袋不依不饒說:“《山海經》記載,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鯤鵬這麽大都可以飛上天,鳥也可以飛上天,憑什麽人不行,我認為人也可以飛上——哎喲!”

話音未落,他娘子的竹鞭又精準甩了過去:“我說許同,你沒完沒了是吧!整條街都知道你是個瘋子還不算,非要連偶爾過路的人都不放過,要刻意地表現表現你的瘋病,讓人笑話我嫁了個發癔症的男人,我和你有仇嗎!”

許同抱著頭可憐兮兮道:“娘子——”

“別叫我娘子!我明兒就收拾東西,魚兒我也想好了,從學裏接出來直接跟我回娘家,不能留在這裏受你影響,以後成個小瘋子!”

“娘子——”

許同蹲著,半仰著臉可憐兮兮揪他娘子袖子,明明一張胡子拉碴普通的臉,做出這幅樣子來,倒有幾分可憐可愛。

但他娘子卻不吃這個,一摔袖子:“別叫我,還有不許裝可憐,我告訴你許同,這一套已經對我沒用了!”

許同還想耍賴。

葉崢在旁輕咳一聲,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在現代,對女朋友或者老婆撒嬌的男人多了去了沒啥稀奇,主要是雲爹一臉沒眼看,這路又被這對夫妻堵住不好過去,他們好過駱駝不好過,他給雲爹解個圍。

聽到眼前路人的輕咳,許同娘子格外地不好意思,連連道歉讓開一邊,順便拉了蹲地上死皮賴臉的男人一把,叫他讓個道路讓兩位路人過去。

那許同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不知咋想的,竟然就著這姿勢和他娘子討價還價起來:“不我不起來,除非娘子你答應再不提回娘家的事。”

她娘子柳眉倒豎:“那你倒是改啊!把那堆破爛給我扔了!那瘋話再也不許提起!”

“可是——”

“沒有可是!”

“但人——”

“人不可能飛!不可能!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娘子恨不得歇斯底裏。

葉崢聽到這裏,忽然覺得木匠有點可憐,生不逢時,不由出聲輕輕、自言自語:“……倒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話音剛落,就見木匠和他娘子一齊停了動作盯向他。

木匠眼裏是終於有人認同的欣喜。

她娘子一副:完了!糟了!我就知道要做禍!

死許同你的瘋病把路人也傳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