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嬸雖不愛占人便宜,也是被這香味饞得狠了,瞧著俊美老板的和善笑容,咽了咽喉嚨還是把竹簽接過來,送入口中。
那雞肉一入嘴,大嬸眼睛都亮了,那味兒,哎喲怎麽說呢,雞肉浸飽了湯汁,那股子又麻又辣的勁兒裏透出令人口水直淌的異香,大腦很美反應過來的時候,舌頭和牙齒已經忍不住狠狠包裹了食物在嘴裏嚼,腦中迸發出的愉悅是控製不住的。
旁邊人瞧著大嬸嘴動飛快,隻顧吃不說話的樣子,忍不住咂咂嘴:“味道如何?”
“你別隻顧吃啊,倒是說一句?”
大嬸咽下口中食物,深吸口氣一抹嘴,顧不上說好不好吃,先從口袋裏掏出五個銅板遞過去急切:“給我來兩文葷的一文豆腐的,再來一文素的!”
說完才有空衝周圍比出個大拇指吆喝:“好味,那是真好味!老板手藝絕了!”
“真那麽好吃,別是是個托吧?”有人質疑。
大嬸翻了個白眼:“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日日在這銅鼓大街上來回有眼的都瞧得見,你他娘才是托呢!”
雲清快手取出大嬸要的,一把簽子交給她,順便提醒句:“剛出鍋小心燙,吃的時候注意別紮了嘴,有小孩的擼在碗裏吃,別叫小孩拿著竹簽,危險。”
“知道啦,多謝。”
這時,有人忽然哼哼道:“哼,我來嚐嚐是不是好吃,若不好,小心我掀了你的攤子!”
說完就要衝著鍋裏的竹簽伸手,那手烏漆嘛黑,指甲縫裏還有泥,雲清怎能讓這髒手碰自己的鍋,汙了一鍋食物其他人怎麽吃。
情急之下一把扭住來人手臂,態度卻還算緩和:“朋友,我家小本買賣注重衛生,想嚐可以,別動手。”
那被扭住的漢子叫張三,是個出名的潑皮無賴,常和一幫子同樣潑皮在銅鼓大街上晃悠,吃吃東家的麵餅拿拿西家的糕,因他身上有點功夫,且為人極其不要臉,一言不合就帶著人鬧騰,不是說菜裏吃出蒼蠅了就是往其他食客碗裏吐痰,要不就帶了人往人家店裏或攤前一趟說吃壞了要賠,銅鼓大街上做的都是小本買賣,誰都不想被這麽個癩□□纏上,於是每次都給些銀錢了事,或讓他白吃,慣得張三越發囂張跋扈。
被雲清拿住後,張三又想故技重施,破口大罵道:“哪來的臭外地人,還不放了老子,當心老子讓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雲清手勁一緊,那張三痛得吱哇亂叫,口裏開始不幹不淨。
又有兩個潑皮衝上來二話不說就要掀攤子,雲爹一眯眼,利落把鍋扶好。
雲清見他們是鐵了心要鬧,也不客氣了,別看長得男模樣高瘦斯文,他可是能硬剛野豬野狼的男人,一手扭著那張三不放,長腿一伸,直接將兩個無賴踢飛出去,橫砸在街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兩個無賴摔在街上的時候腦袋都是蒙的,怎麽就忽然飛出去了,還沒反應過來呢?
接著才是肢體擦在粗糙路麵上的疼痛。
就這雲清腳上還是收著勁兒的,不然這一腳踢他們個脾髒破裂不成問題。
那張三一瞧,心知今天是遇上硬茬了,但他也不是很怕,反而厲聲喝道:“你這臭外地人,敢打我兄弟,知不知道我是誰!”
張三嬸娘家的二大爺是城防司廚房的夥頭,和不少城防衛有交情,隻要他跟嬸娘吹吹耳旁風,看不把這兩個不長眼的弄去城防司大牢關了!
雲清嗤笑一聲,他笑起來溫和,不笑的時候正經有點冷漠,把張三也丟出去跟他同夥作伴:“我管你是誰,滾!”
三人摔成一堆,那張三從地上爬起來後怨毒地盯了一眼雲清和雲爹,似要把他們樣子記住,接著往地上吐了口濃痰,悻悻然互相攙扶著走了。
有好心人勸雲清:“老板,你快離了這裏吧,惹了這幾條潑皮你這生意肯定是做不下去了,他們什麽醃臢辦法都能使出來。”
雲清舀了一瓢水慢條斯理把碰過張三的手涮洗幹淨,又恢複溫溫和和的一個人:“多謝提醒,再敢來照樣打。”
“哎——”圍觀眾歎氣,這兩個人那是不曉得這夥潑皮的厲害啊。
雲清見大家興致不高,提了熱情招呼:“還有人要買嗎,我家東西幹淨衛生,好吃的。”
“買!”
眾人想著,既得罪那夥潑皮,估計這生意做不下去,今兒可能是唯一一回了,以後沒機會,買到就是賺到。
於是熱情空前高漲:“給我五文錢葷的,我口重,要辣湯。”
幾文錢而已,京城百姓真不是出不起。
“我來三文素的,回去給老婆孩子加個菜。”
“老板,我瞧著你這湯不錯,我自己帶了碗,可以把這湯舀一碗我帶回去不?”
一開始有人試探著買了幾根,嚐了後又迫不及待趕來再買,一下子雲清小攤前圍滿了人,場麵十分火爆。
本以為第一天生意不會太好,早晨出門前葷素豆製片各串了一百根簽帶出來,想著賣多少是多少,剩下的自家吃。
誰知後來越賣生意越好,有個男人買回家婆娘說好吃,催著再來買的,一出手就買了五十根,還帶了碗討了一勺湯回去,婆娘說味兒好留著明早下餛飩麵條。
還沒到中午,三百根簽子全部賣光,銅鍋裏的湯也隻剩個底子,當雲清和雲爹把東西收拾好開門回家的時候,雲羅氏正好去柴房擔柴,瞧了奇怪:“咋這麽早收攤,難不成賣不出去?不會吧,我尋思著咋也得賣掉幾根,咱的味兒不差啊!”
雲爹一開始故作嚴肅,後來沒繃住,眼裏帶了笑,走近把那錢匣子打開往雲羅氏眼前一晃。
“哎呀,這麽些!”雲羅氏驚了,“賣了多少?”
雲爹:“你猜?”
雲羅氏:“賣了一半?”
雲爹把錢匣子往她手上一擱:“再猜。”
“一大半?”
“再猜。”
“不會全賣了吧?”
“嘿嘿嘿。”雲爹嘿嘿直笑。
“哎呀,真全賣了啊!”
雲羅氏柴也不擔了,趕著伸頭去看菜框,那框裏哪還有菜,就留著一把滴溜溜的竹簽,是雲爹和雲清收攤後瞧著有人吃完了隨手丟攤子附近不雅觀,就撿了回來,反正是竹子,丟灶膛裏當柴火燒了幹幹淨淨。
雲清把車從駱駝身上摘下:“娘,真賣光了。”
三人快手把車和駱駝一收拾,圍在灶前把一匣子銅板細細數了,三百個簽子,一個上午,賣了一百八十文錢!
板車爐子銅鍋菜筐炭火竹子,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花了二百多文,這才一上午,幾乎就把本錢給賺回來了!
三人麵麵相覷,這生意,有做頭。
午間吃飯的時候,雲清撿著早上的事說了,他和爹都特意略去潑皮那節不提,撿著好的說了。
葉崢知道,缽缽雞這種形式的小吃在大啟朝還沒有流行開來,獨一份的生意必然差不了,但也沒想到第一天這麽順利。
隨後得出了個結論:京城還是有錢人多。
午後,葉崢雲清陪著安兒然兒玩一會,雲清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來:“這做生意的想法是王大哥提議的,我竟忘了留一碗送求給王家。”
葉崢拍拍他的手:“不急,反正下午娘去買菜,晚上熬湯底的時候往城防司送一趟就成。”
雲清想了想也是,用不著急,哄兩個孩子睡著之後也陪著葉崢睡了一會,等葉崢去書房看書,雲清就去院子裏和爹一起把明天要用的竹簽子削出來。
大啟曆XX年,三月二十七。
同雲清和兩個孩子道過別,葉崢提著考籃進了會試考場。
這一回,他的心態又與鄉試不同,如果說鄉試他是被趕鴨子上架,抱著隨便試試不成就算了的心態,那麽這場會試他從開始溫書複習之初,就打算全力以赴的。
州府目睹的的流民之亂將底層百姓人命如草芥的現實赤.裸攤開在他眼前,如今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家安兒還是個哥兒,比起然兒,安兒需要更多保障,做父親的,心甘情願為了孩子和家庭去努力搏一搏。
考鑼敲了三下,全場肅靜,主考官開始宣讀考場紀律。
在主考官略帶威嚴的聲音下,葉崢的心也一點一點安靜了下來。
會試將會持續三天,這三天裏,考生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考場,若要出恭,則需舉起出恭牌,會有監考人全程陪同,過程雖尷尬,但總比在考號裏拉撒弄得臭氣熏天影響別的考生發揮好。
三月底的清晨還有些涼,夜裏可想而知更冷,考號裏又陰又潮,但為了防止夾帶,衣服卻都得是單層,考生隻能把那單衣多穿幾件。
好在雲清細心備好了無煙碳,葉崢一坐進號子裏就把一個精巧的炭爐取出,把無煙碳小心夾進去點燃,又取出個巴掌大的黃銅小手爐,將點燃的無煙碳放進去幾塊,擰緊手爐攏入懷裏,暖意絲絲升上來,舒服地噓口氣。
這就是葉崢這三天全部的取暖設施了,碳是帶夠的,這就是夫郎周到的好處。
若哪個考生孤家寡人又準備不充分,就凍上三天吧,也沒轍。
第一場考題發下來了,葉崢撕開包在試題外的白紙,展開一看,第一場乃是一道詩賦題:神女踏歌。
此詩出自上古詩集,全詩用一百六十個字,從視覺、聽覺、想象三個方麵描繪了神女踏歌的風姿,留給後人以無限遐思。
此題意在考察考生們的文采,通過神女踏歌一詩,考生們感受到了什麽,想象到了什麽,以此來做一篇不離主題的詩和賦,相當於詩詞賞析的意思,隻是這賞析也要用賦的形式寫下來,中間還要夾雜美文和作幾首詩。
不少考生一拿到題目都眼前一亮,覺得開頭就可以寫拿手文章,將滿腹詩才可以盡數展現,簡直太好了。
可詩賦並非葉崢長處所在,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文采平平,不可能通過在古代幾年的學習,就一躍成為風雅大家,如果借用現代讀過的古人名篇佳句,什麽神女一出現,“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類的,也許會博人眼球,但這種事情葉崢又不太想做,並不願借古人的絕章來成就自己的詩名,隻好絞盡腦汁,用盡生平所學,不求驚豔考官,但求無功也無過吧。
擠啊擠,黃昏前,葉崢終於湊夠了字數,全文通讀一遍,不知道考官滿不滿意,反正他自己滿意極了,覺得自己太有才華了。
欣賞完畢,用館閣體端正抄錄一遍。
大啟朝並沒有規定考試該用什麽字體,考生大多采取自己最喜歡或者認為最俊逸風流的字體來答題,但葉崢是實用主義至上者,字寫得風流大氣是一回事,但他那不是水平達不到呢麽,不如盡量寫得幹淨端正,就算考官不欣賞這沒個性的字體,但字跡整潔方便辨認至少不會惹考官討厭。
第一場就這麽平平過去。
檢查過沒有錯漏,交了卷,這第一場在葉崢腦中就算過去了。
因這考前最掛心的一題順利過去,算是開了個好頭,葉崢心裏高興,在炭爐中添了幾塊炭將溫度升高,取出個小銅碗,放上家中帶來的有滋味又不髒手的吃食,慢慢加起熱來。
夜裏刮起了風,考號一下子裏冷得要命,好在葉崢帶得炭多,將爐子燒得旺旺的,爐上銅碗裏溫著熱水,胸口又揣著黃銅袖爐,合衣躺在考號裏,好歹閉眼睡了一個時辰。
像葉崢這樣準備充分的都難免挨了些冷,也不知其他無甚準備的考生這一夜是怎麽過的,反正第二日早上,四鄰八舍有不少號子裏傳來了咳嗽聲。
葉崢一想,這才第二日,今晚還有一日呢,若凍病了可不得影響發揮,於是趕緊起身把八段錦打了幾遍,九遍過後,體內隱隱有股熱流循環至四肢末端,手指腳趾都恢複暖意,這才鬆口氣,開始用小炭爐弄簡易的早飯吃。
肚子填飽坐著靜靜心,考卷就發了下來。
今日考的基本都是實務題,共有十道,比如某甲偷竊錢財達到多少數目,犯大啟律第幾條,該怎麽判罰,思路是什麽,依據是什麽。
又比如算數題: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①
葉崢瞧著這題,覺得很有點意思,原來古人也會用等差數列和等比數列了嗎,這題他是會做的,就不知道其他學子如何。
再比如一些曆史題,上古聖賢做了一件大事,此事昭示了什麽結果,寫一寫感想之類的。
這些題各有側重,考察考生方方麵麵的知識點,但大體來說,考生隻要知道如何去答,一般都不會出問題,但考生如果知識麵狹窄,連考題上說的事情都沒有聽過,那就麻爪了,也無從答起。
凡靠考記憶出處的,對葉崢來說都不是事兒。
經過了兩天的考題磋磨,外加狹窄陰暗濕冷的環境,考生裏頭有一部分心理素質差的已經有點蔫吧了,但不包括經曆了九年製義務教育大考小考磋磨的葉錚。
他狀態身體好,吃得也好,取暖設備也好,總的來說還成。
第二天又是平穩渡劫,很快來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考的是最難的截搭題,考官從子史經集中隨意抽取風馬牛不相及地兩句話搭在一起,變成個題目,看考生從何種角度切入破題,作文解答,這也是部分考官最重視的考題,覺得能從中看出一個考生的思想內核。
葉崢私下給截搭題取了了腦洞題的名字,既要對四書五經六藝周禮上的每一句話都了解透徹,知道典故出處,又要積極開發腦洞,將四六不搭的上下兩句找出聯合之處,寫出符合考官思路的文章來。
這也是葉崢溫書備考中著重訓練的一個項目。
好在考題不偏,拿到手,葉崢眼前一亮,這正是瞌睡遇到枕頭,撞到他擅長的了:至天下民以農家之學。
上半句出自四書五經中的《周易》,說的百姓市集貿易之事,後半句出自上古氣節歌,是勸客農桑的良言警句,正好葉崢對貿易和農事上都比較有心得,這一題看來是難不倒他了。
提筆寫下:“臣奏對,臣幼時聞聖人言……”
三場答畢,葉崢走出考場的腳步是輕快的,心情是上揚的。
於他相反的是,大部分考生都表現得極為頹喪,抱怨今年的考題除了第一場的神女踏歌外,其餘有幾題出得太難太偏,比如那個算數題,就有一多半人看了一臉懵逼,別說解題了,題都沒讀懂。
還有那個在葉崢看來正中下懷的截搭題,也叫人捶胸頓足,要知道無論是市井小民做買賣的行市,還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事,都離這些文人騷客的生活太遠太遠,能考中舉人來考進士的,大多是當地的天之驕子,家裏供著,士紳捧著,正應了那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②,對這些俗世哪裏有什麽真實的感觸呢?
別的學子如何抱怨葉崢不管,他這人就這樣,考前全副心神,考完全部放下,都結束了還耿耿於懷,可不是他的性格。
走出考場,看見考院外等著的雲清,葉崢健步如飛地迎上去。
“考完了……”雲清笑。
“嗯!考完了!”
“為了這場考試阿崢如何努力我都看在眼裏,考完就成,不論結果!”
這話在考前怕打擊葉崢的士氣,雲清沒說,如今考完了,終於可以說這話了,考這一場試,阿崢三更睡五更起,雲清可太心疼了,如今終於能鬆快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