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四月初一,在家狠狠歇了兩日,葉崢終於把考號裏磋磨掉的那點肉給長了回來。
早上午雲清出攤的時候,葉崢在家給兩個寶寶穿好衣喂好飯,在兩張嫩出水的小臉蛋上親一口,一手牽一個,慢吞吞往巷口走,說走著爹爹帶你們去瞧瞧阿爹賺錢養家的樣子。
雲羅氏說寶寶走得還不穩當,要不等她忙完手頭這茬和葉崢一起抱過去,那竹簽在鍋裏看著少,熱情的百姓隨便排隊你一把我一把鍋裏就空了。
這個速度連帶著雲羅氏帶著草哥兒上午和下午都要抽出功夫來洗菜切菜串串,才勉強趕上一天需要的供應量。
小食攤的缽缽雞生意比全家人預想得都要火爆,每日出攤前就有人在擺攤的地方等,一看到雲家小攤標誌性的大駱駝來了,就笑著打趣:“雲老板每天都日上三竿才出攤,我們買的人都比賣的心急嘍。”
“可不是咋地,又有啥辦法呢,這一口簡直吃了就忘不了,哎雲老板,下次早點來成不成?”
雲清和爹手腳麻利兒拿東西支攤子,笑得溫和卻不接這話,比起起早貪黑,他更願意陪阿崢多睡片刻,逗著安兒然兒多叫兩聲阿爹再出門。
阿崢說過,努力賺錢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若為著賺錢起早貪黑把家裏人丟在一旁,就賺了錢也沒意思——當然,這話的前提是生活沒困苦到那份上,若窮到沒米下鍋那又是另外說法,反正他家現在是比過去好不少,用不著掙命。
葉崢把安兒埋在袖子裏的小手放出來,又把然兒的小鞋正了正,抬頭說:“不用,娘你忙吧,左右不過這點路,我牽他們慢慢走去,小心些就是了。”
雲羅氏和草哥兒一個洗菜一個串串的確忙得腳不點地,說了聲:“那你當心些。”
四月裏的上午一出太陽就暖和,安兒和然兒身上的衣服是京城富戶小兒裏最流行的料子做的,雖有點貴價,但輕便又兼具保暖,從頭到腳的一身比家裏大人們的衣服還費,但費有費的好處,比如此刻走起路來就比那厚料子的利落,短短的幾步路走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
到了街角,一眼就看到排長龍的人堆,和被人群簇擁著的雲清,他身上是一套耐磨經髒的鬆江布衣,彎腰盛湯的時候和灰撲撲的背景人群融為一體,但那挺拔高挑的身影葉崢還是可以一眼認出。
雲爹不耐煩和烏泱泱人打交道,每日幫著雲清把攤子支起來就回家裏劈柴削竹簽,瞧著差不多收攤了再來一趟,中間都是雲清一個,又要賣吃食又要點錢收錢,還要防著不講究的把手往鍋裏伸或者有人趁亂打那錢匣的主意。
這些零落小事在人少的時候不算什麽,當人擠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時候就格外雜亂。
但雲清一直保持微笑,無論圍著的再亂他的動作始終有條不紊,再忙也沒給人算錯錢或收了錢弄錯人,把這個要的給了那個,或那個要的給了這個,也沒放過一個趁亂不給錢吃白食的。
葉崢牽著兒子們靠牆站了一會兒,沒忍住揉了揉兩個手感柔順的小腦袋,自豪道:“寶貝,瞧你們阿爹多能幹啊,果然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認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你們阿爹簡直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該死的魅力。”
接著又沾沾自喜:“不過你們爹爹我也不差啊,曉得利用自身優勢早早就把你們阿爹定了下來,這才有了你們兩個,一個繼承了你們阿爹的英俊,一個繼承了爹爹我的美貌,也算是強強聯合吧。”
其他男人誇自己的時候一般會說英挺瀟灑之類的,就算長得美也不說,以免墮了男子氣概,葉崢卻毫不避諱說美貌,甚至對此尤為自得,他巴不得把自己是靠美色上位這件事宣揚得人盡皆知,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家雲清打心眼裏就愛他這樣的,他這花容月貌是專門長雲清審美點上的,雲清愛他愛得不要不要沒了他不行的。
雲清忙過一陣高峰期,一抬頭就瞧見對麵牆邊站著的三個人,今日葉崢十分騷包地穿了個月白打底紅罩衫,襯得麵如春花好顏色,兩個寶寶是一樣的石榴色菱花對襟小褙子配金繡虎頭鞋,頭上紮著鬆香色絲絛,雪雕玉砌般,三人齊排排站那青石牆根下,直叫那處小小角落也亮堂了起來。
雲清不由自主臉上就帶了發自內心的笑。
和雲清對上眼,葉崢撅起嘴朝他飛了個心照不宣的親親,牽著安兒和然兒小心避開行人,走到雲清身邊去。
葉崢這不是第一次來,食客早就知道雲清有個漂亮得不行的夫君,還有兩個仙童一樣的孩子,一瞧見他們就熱情招呼:“葉相公又領孩子來看夫郎啦!”
“喲,安兒和然兒腿腳有力了,自己能走著來了?上回還是抱的呢——”
這是相熟的。
也有那第一次來不熟的,從其他食客的打趣裏聽了隻言詞組,經過一番腦補,撇撇嘴不屑道:“自己和孩子們穿金戴玉,弄得個富貴郎君樣,卻叫夫郎起早貪黑一個銅子兒一個銅子兒地賺錢養家,我生平最看不起這等男人。”
“男人就該頂門立戶,做出個男人樣子來,壓榨夫郎著吃軟飯,算什麽呢?”
這聲音還不小,身邊好幾個食客聽到了。
那相熟食客聽得尷尬,忙推推這兩個人:“你們可不要胡說八道,雲老板夫君是讀書人,將沒幾天才考了會試,可不是你說的那樣!”
“對啊,葉郎君也時常過來看望夫郎,替夫郎做事,我們都瞧著的。”
別人怎麽評價葉崢一向不在意,他把安兒和然兒交到雲清手上,朝食客拱拱手:“孩子們和我都想他們阿爹了,就帶著來見見。”
說完卷起袖口,把衣擺在腰間捋好,站在雲清常站的位置拿起大勺,笑眯眯道:“常老伯,還是照常要那千張搭雞胗?”
常老伯遞了個碗過來,點點頭:“我家小孫孫就愛那一口雞胗,一天不吃兩個,飯都不好好吃。我老頭子牙不好了,這千張軟爛,好嚼又下飯。留下點湯晚上吃餅子過癮!”
“成嘞,您的雞胗和千張,有點燙,當心湯別灑了。”
葉崢麻利兒在碗中裝好常老伯要的東西遞過去,簽子挑得準,湯又打得快,一點不灑,收錢找錢一氣嗬成,嘴上還有功夫說話。
這一看就是幹慣了活的,絕不是那等光會翹腳等吃靠夫郎養的無恥之徒。
先前說話的兩個人被打嘴有點尷尬,怪自己事情都沒搞清楚之前胡亂開什麽腔呢。
此時正好輪到他二人買,葉崢麵對這剛詆毀過自己的人,臉上依舊是職業微笑:“二位大哥要點啥?”
這樣的服務態度讓他倆臉不知不覺紅了臉,也不知是臊的還是被迎麵而來的美豔煞的。
這二人是被香味吸引來的,隻瞧著別人買的有蔬菜,有肉類,還有豆腐什麽的,想了想就說了要牛肉片和豆腐,兩人要了十文,一人三片牛肉四片豆腐,因沒帶盛器,就提了竹簽站路邊吃,自己帶了盛器的可以向老板要一勺湯邊吃邊喝。
二人要了麻辣鍋的,剛吃了塊豆腐就直呼爽快,這樣的天來點熱辣辣的出些微汗當真舒服。
吃完覺得爽快正準備排隊再買一些,就見一夥提著棍子的人從長街另一段冒出,呼呼喝喝朝那小攤走去。
那小混混一共有七八個,各個手持棍棒,嘴裏怪腔怪調,瞧著那股歪嘴斜眼的氣就知不是好惹的,兩個外地人不想惹事,竹簽一丟就想跑,可卻不由自主掛念那氣質出塵的一家子,還是忍住了撒腿就跑的衝動遠遠地張望。
七八個小混混提著棍子左一下又一下把排隊要買缽缽雞的食客趕開,這條街上的人大都認識他們,被驅了隻敢怒目而視卻沒辦法,暗罵這群垃圾又來作惡了。
這些鄙夷的目光對這幫潑皮來說不痛不癢,其中一個潑皮把棍子在手上一敲一敲,吊兒郎當問雲清:“怎麽的,聽說老板你很狂啊,上次把我三個兄弟都打了,是不是?”
雲清正給安兒梳散了的小辮,聞言停下手中動作抬頭,一眼就瞧見人堆裏那個吊著手的“兄弟”,正是上回鬧事被雲清扭著丟出去那個。
瞧這群人夾槍帶棍獰笑的樣子,今日事情恐怕不能善了,既如此,雲清也不斯文了,麵色一冷:“我打的,你想怎樣?”
說著話,將安兒和然兒朝葉崢方向推過去。
葉崢忙一手一個接過來了護在身後,朝雲清遞了個眼色,看來今日不是第一次,這事雲清怎麽回家從沒說過。
雲清回了個稍安勿躁,回去再說的眼神。
行,葉崢想,回去看你怎麽編。
夫夫倆一個對視間就處理好內部矛盾,有誌一同地瞪向這群潑皮混混。
“承認是你打的就行,我們今日來就想給兄弟討個公道,他們被你打得傷了身子,大夫說要十兩銀子吃湯藥,你乖乖把錢掏了這事就有的說,不然——”
說完了?
雲清掏掏耳朵:“……怎樣?”
“不然我們今兒就讓你們這臭外地人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別想這京城待了!”
雲清嗤笑一聲把袖子放下:“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潑皮們麵麵相覷,許是感受到雲清發言裏濃濃的蔑視,放話的潑皮二話不說一棍子就捅在缽缽雞的大鍋上,將那鍋一把掀翻在地。
其餘幾個持著棍子就朝雲清打來。
雲清眯眼,一個肘擊打在潑皮關節上,那潑皮手一鬆棍子落到雲清手裏,接下來就是意料之中的劇情,雲清用一根棍子揍得潑皮們哭爹喊娘,這一回他可不像上次那樣留了手,而是直接對準關節等要害處打,阿崢和寶寶都在場,務必速戰速決,打中一個解決一個,不留後患。
葉崢單知道雲清身手好,是可以在山上鏖戰野豬和野狼的,但他一貫脾氣好,鮮少和人動手,所以葉崢這還是頭回見雲清身手大開的樣子,和他上輩子在電視裏瞧見的那些武林高手似的,雖然動作沒那麽花裏胡哨,但一樣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嗷嗷叫。
在雲清痛打潑皮混混們的時候,葉崢的視線一秒也離不開他,這樣的雲清好似會發光,同時心裏因著雲清隱瞞有人鬧事而升起的那點不快也逐漸消失。
他沒有捂住安兒和然兒的眼睛,他們雖然是小孩子,但葉崢相信他和雲清的兒子不會那麽懦弱,他們應該要用雙眼記住阿爹是怎樣用□□凡胎保護他們一家的。
很快,這夥潑皮就像落水狗一樣各個被打趴在地,或捂著肋骨或捂著大腿哀哀叫喚,他們隻聽說此人有點功夫,沒想過功夫這麽好,打起他們來就和打狗似的,他們卻連人家的衣裳都沒有沾到,唯一造成的損傷是砸了個鍋。
簡直是丟臉丟到家了。
就在這時,一個混混捂著肋骨站起來喊了聲,兩個差役模樣的人聽到喊聲就從茶寮裏走了出來,甩著手上的鐵鏈朝雲清走去,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拷他。
那個潑皮大喊:“趙大哥王大哥,快把他拿下,還有那個帶小孩的,他們兩是一夥的,都拿下,關進死牢抽鞭子為弟兄們報仇!”
葉崢護在雲清身前:“敢問兩位差爺,是這幾個混混惹事在先,食客們都看見了,為何要拷我們?”
其中一個差役惡狠狠道:“官差辦事哪有你質疑的道理?明明是此人惡貫滿盈當街毆打良民,你作為他的同夥,你倆同罪,跟我們去城防司大牢走一趟吧。”
說完就要拿鏈子來套。
葉崢眉一皺,正要亮出舉人身份,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葉弟,雲夫郎,這是怎麽回事?”
葉崢還沒說話,聽到聲音的兩個差役忽然一愣,回過頭去。
就見王阡直穿著總旗製服,身後跟著兩個小旗一同走來,其中一個瞧見他們,莫名其妙道:“趙潘王虎,你們兩個小子不在夥房待著怎麽在兒,還有你們身上穿的衣服哪弄來的?”
葉崢替雲清整了整弄亂的衣服頭發,把事情簡單說了。
王阡直一聽當即心頭火氣,一腳踢在兩個假冒衛所差役的夥工屁股上,讓他們自己滾回去領罰,一邊對葉崢和雲夫郎連連作揖:“大水衝了龍王廟了,葉弟雲夫郎消消氣,回去我就教訓他們。”
那倆夥工一見葉崢他們竟然讓城防司新晉的王總旗伏低做小稱兄道弟,那還不知自己惹了大麻煩,當即跪地求饒,連扇自己嘴巴子:“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二位,求二位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饒過小的吧。”
葉崢懶得和這種小人多做計較,沒勁。
他不想遷怒王阡直這個無辜的,但語氣中還是不自覺流露出怒意,指著那一地混混道:“城防司的大人整日在京城遊**,就任由這些街霸地痞平日裏胡行惡作,放任不管嗎?”
王阡直一聽就知道葉弟這是動了火氣了,但他也沒臉反駁,管理京城治安的確也是城防司日常工作的一環,隻是哪個地方沒有地痞潑皮呢,這些混混平日裏見了城防司的大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低三下四,也就敢敲詐個小老百姓,打砸個小攤子,大惡是沒膽做的,故而往日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誰知今日不長眼就惹到葉弟身上了。
王阡直一邊在心裏覺得冤屈,一邊臉上還得陪著笑臉:“那什麽,葉弟不要氣,這些無賴我保證統統收拾了,絕不敢再出來礙葉弟的眼!”
“小林老胡,把人弄回去,按照治安條例把做的什麽惡都問出來,簽字畫押交由瓊天府秉公執法!”
特意在秉公執法幾字上加重了音,大啟重刑罰,如果真按照治安條例來辦,這些地痞有一個算一個,十年重徭役是逃不掉了,嘖嘖,看來王頭是真生氣了啊。
不過幾息間,形勢逆轉。
看得食客們一愣一愣的。
那幾個潑皮混混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惹大亂子了,痛哭流涕的痛哭流涕,磕頭求饒地磕頭求饒,又掏了銀子出來賠償,可有什麽用呢,自己犯下的事兒就得自己擔著。
見這夥毒瘤一樣的地痞惡霸被人用鏈子拷了拴成一串,要帶回治罪,往日裏受欺負的百姓和攤主不由紛紛呐喊叫好。
“押得好,這些人太可惡了,必須狠狠罰他們!”
“最好流放砍頭才解氣呢!”
王阡直瞧著那湯鍋灑了一地,簡直可惜極了,好好的美味就這樣糟蹋了。
他拿過小混混們說要賠償的錢,笑道:“葉弟,這是他們給你賠罪的。”
葉崢在心裏計算了那一鍋的分量大概值多少,沒有全收,隻取了正好的數量:“這就夠了。”
王阡直一聲歎氣,知道葉弟是個有原則的,也不多勸。
葉崢不是存心讓王阡直難看,想了想道:“這弄得一地狼藉也影響街道環境,銀子我不要,先讓他們為自己做下的事情負責,把這裏收拾幹淨吧。”
王阡直眼一亮,葉弟肯和他多說幾個字就好!
轉身朝那夥混混道:“我葉弟的話你們可聽清了?把這收拾幹淨了,恢複原樣!”
於是一夥潑皮在進大牢前,先一人一個桶一塊布,蹲在那擦洗起起街道來。
街上受過欺負的苦主們看著可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