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王阡直的來意是邀請葉崢一家人去王府,對他們全家表示感謝並盡一盡地主之誼,但葉崢想著雲羅氏和草哥兒必然不慣這樣的場麵,去了也是忐忑,商量過後就決定雲爹雲清和葉崢三人帶著兩個精神飽滿的小寶寶去王家,雲羅氏和草哥兒在客棧裏等著。

雲羅氏和草哥兒聽說自己不用去,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草哥兒高興道:“有我陪著雲嬸子,你們盡管放心。”

雲清則建議他們也可以不用在客棧傻等著,出去逛逛,給了草哥兒一吊錢。

草哥兒把錢推了,笑道:“雲清哥你就不用管我們啦,我會好好照顧雲嬸的,我們自有辦法打發時間,雲嬸你說是不是?”

雲羅氏連連點頭,也握住草哥兒的手。

“這樣也成,那葉老弟,雲老伯,雲夫郎,請吧……?”

王阡直滿臉笑意把他們請上王家來接人的馬車,因著馬車內有雲夫郎,王阡直沒有進去,就近在車轅外上坐了,時不時隔著車窗和葉崢他們說幾句話,說解一下京城的設施和風景,出名的酒樓,書院什麽的。

馬車到王家的時候,葉崢他們還沒下車,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就迎了上來,看清幾人樣貌後心裏驚歎一聲,麵上卻不露,笑著對雲清方向一抱拳:“這就是葉相公吧,果然玉樹臨風氣度不凡!”

雲清:……

雲爹:……

王阡直:……

抱著兩個娃和雲爹落在後頭下車的葉崢:hhhhh。

王阡直麵露尷尬,捅了一下他大哥的腰眼,為他介紹:“這位是葉老弟的夫郎……這位是雲老伯。”

王大通一愣:“哦,哦,雲夫郎好,雲老伯好。”

王阡直指著葉崢:“大哥,這位才是葉老弟。”

王大通的視線在葉崢和雲清兩人中間掃來掃去,忽然一拍腦子,衝葉崢一抱拳:“我常聽人說有那等美男子,色如春花,麵如傅粉,還想著那都是世人訛傳的,這不都是說女人的詞兒嗎?見到老弟我才信了,世間還真有此等標致的男兒啊!”

說完徑直哈哈大笑起來。

王阡直往常隻覺得這個阿兄有點莽,這樣一看,他家阿兄仿佛一個二百五,誰家男子會喜歡被說成像女人啊,別人也就罷了,眼前的是我們家大恩人啊,哪有一開口就得罪恩人的!

想個辦法,快想個辦法!

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麽緩解這尷尬局麵。

誰知葉崢把兩個娃娃往雲爹懷裏一放,越眾而出,也衝王大通一抱拳:“多謝王大哥誇獎,這都叫王大哥看出來了,須知當年我就是憑著這張臉在我們村一眾雲清的追求者中殺出一條血路,成功上位我家清哥兒,抱得俊男歸的。”

說完摸著臉頰,一副你真有眼光的樣子。

王大通能做將大通鏢局的生意做大做強,也不是一味的無腦,隻是有時候嘴巴比腦子快罷了,那話說出去他也意識到了不妥,誰知竟然得到葉崢這樣的回複。

那哈哈哈的笑聲立即又響亮了幾分,這回聲音裏更多帶了些豪爽與真誠:“葉老弟真乃妙人也!”

葉崢謙虛:“王兄才是真漢子!”

王阡直:……

雖然但是……這個走向,真令人摸不著頭腦,不過葉老弟不生氣就成了。

王阡直拍拍王大通的肩提醒:“阿兄,別光站在屋外說話啊。”

“哦,對!雲老伯,葉老弟,雲夫郎,咱們進去說話,進去說話。”

進了大通鏢局的門,裏頭帶著一個巨大的場院,院子一角插著鏢旗,架著一排兵器,有幾個漢子在耍兵器,也有拎石錘的、高踢腿的。

王大通指著那鏢旗道:“葉兄請看,這是我大通鏢局的標誌,凡帶有此標者,均為我大通鏢局分號,以後葉兄和家人若走南闖北遇見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可隨時進去吩咐,必定無有不應的。”

王阡直聽了略歎口氣:“阿兄,葉弟是個讀書人,你以為是下頭的鏢師啊,還走南闖北呢,讀書人大都斯文,是喜精不喜動的。”

王大通摸摸頭:“也是啊。”

葉崢覺得這兩兄弟的性格有點好玩,笑說:“讀書人裏也有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

穿過場院終於來到了正屋,王家兩兄弟將葉崢他們奉為上賓,引入上座,又忙忙得著人端茶遞水。

因剛才穿過場院的時候安兒和然兒瞧見人耍弄兵器,此刻在屋裏就坐不住,嘴裏呀呀呀地說話,小手一直往那兒指,表達想要出去的意思。

孩子瞧見好玩的要去看,這也是難免的,雲爹見他們談正事自己插不上話,就說抱著孩子們出去看看。

王大通忙叫來一個侍從吩咐:“你跟著好生伺候雲老伯和二位公子……讓他們多耍弄幾個花樣,務必讓小公子們開心……對了有什麽吩咐立刻照辦不用回,記得不可怠慢!”

雲爹就抱著安兒然兒跟侍從去了。

剩下幾人屋內寒暄片刻,一個頭上挽釵腰間環佩的婦人領著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從內室走出。

王大通忙起身介紹:“葉老弟雲夫郎,這是拙荊和小女。”

又對婦人道:“夫人,這是兩位恩公,葉兄弟和雲夫郎。”

瞧了一眼女兒:“元寶,快叫恩人!”

夫人牽著女兒的手深深行了一禮:“多謝二位恩公對小女元寶的搭救之情,元寶給兩位恩公磕頭!”

說著推了女兒一把。

王元寶小姑娘此刻已經是洗的幹幹淨淨,一身整齊,和那個草稞子裏趴著的抹花了臉的狼狽樣完全不同,隻有那雙機靈的眸子還是一樣靈動。

小姑娘幹脆利落地雙膝跪地朝著葉崢和雲清方向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多謝兩位大哥哥救我脫離險境,元寶給你們磕頭了。”

雲清第一時間就像攙扶,被元寶娘攔住了,元寶娘理所當然道:“那人販子都是最下作惡毒的,元寶又是個女孩子,若此番沒有恩公出手,元寶會落到何樣境地可想而知,叫她給你們叩三個頭而已,這是她該當的。”

王大通也說:“這頭你們受得起,叫她磕。”

隻有王阡直的重點有點歪,等元寶磕完頭站起來,王阡直教訓她:“我和你爹同兩位恩人兄弟相稱,你該叫叔叔或者伯伯才對,你叫哥哥,我同你父親成了什麽了?”

王元寶小姑娘振振有詞:“叔叔和伯伯是你和阿爹這種麵黑黑長胡子的,兩個大哥哥這麽好看,叫叔叔不是活生生把人叫老了嗎?”

王夫人聽了伸出手作勢擰她的嘴,王元寶一點都不怕娘,一溜煙往二叔身後躲了,還朝阿娘吐舌頭。

王夫人搖搖頭,對葉崢歉意道:“元寶從小被我們寵壞了,天不怕地不怕,請二位恩公不要見笑。”

葉崢倒是看著元寶不錯,遭遇了這種事也沒留下什麽心理陰影,的確是個巾幗豪傑的坯子,故而道:“夫人多慮了,女孩子膽大些好,以後長大了不會叫人欺負。”

王夫人捂嘴一笑:“就怕她太膽大了,再同此事一般,作出禍來呢。”

葉崢朝元寶笑著招招手,元寶從王阡直背後探出頭看他,略帶點不好意思地走到葉崢身旁。

葉崢摸了摸小姑娘腦袋上的雙丫髻,低頭看著元寶眼睛:“我聽你二叔說,你想像書裏那樣,當個行俠仗義的女俠?”

元寶在家人跟前調皮搗蛋,近距離接觸葉崢這種長得好看又迫有氣勢的救命恩人,就不敢造次了,難得乖巧地被摸了頭說是。

葉崢沒有打擊小姑娘的夢想,而是先給予肯定:“有這種想法很好,說明你是個有正義感的孩子。”

小姑娘第一次在這件事上被人肯定了,高興極了,露出兩個大大的酒窩。

往常無論是最寵她的二叔,還是最疼她的阿爹阿娘,隻要說起這個,不是說她異想天開,就是說女孩子要淑慎恭順,不要整天想這種事情呢。

葉崢接著道:“不過,你既然想當女俠,知不知道當女俠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這個她會,元寶馬上回答:“俺爹和二叔說了,要有一顆扶危濟困的心!”

葉崢聽了挑挑眉,這答案出乎他意料,但是他喜歡,能教育小孩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說明這王大通夫婦倆是十分正直的人,至少不是那些歪門邪道的。

不過這並不是葉崢要說的,於是他搖搖手指,故弄玄虛道:“對,也不對……”

元寶疑惑了:“那是什麽,是高強的功夫?”

葉崢:“正義的心靈和高強的功夫的確重要,但有比這兩樣更重要的東西。”

元寶興奮了:“是什麽,快告訴我!”

葉崢點了點她挺翹的小鼻頭,也沒有賣關子:“這樣東西叫自我保護。”

“自我保護?”小姑娘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可是女俠不都是保護別人的嗎?”

葉崢沒有反駁她的話,而是給她舉了個例子:“你獨自跑出門,是想要替你二叔分憂,幫助那些失蹤的孩童對不對?”

“對!我二叔可發愁,飯都吃不香哩,還有那些失蹤的小弟弟小妹妹,可可憐!元寶女俠要幫助他們!”

“你想要幫助他們的心是好的,你精力旺盛,和你父親學了譬如被綁後如何脫出繩結,這些都是你的本事,可是這麽厲害的元寶女俠,又怎會三兩句就上了歹人的當,被人擄走了呢?”

“這……這,那是他們太壞太狡猾,我才上當了,可惡!”

“可是如果你想要當女俠,肯定要跟這些壞人打交道啊,不然好人都好好的,女俠豈非沒有用武之地,是不是?”

“是……也是。”王元寶想不出怎麽反駁這話,隻好點點頭,算同意了。

“那你說,防人之心重不重要,采取行動前,要不要先學會自我保護?”

“要,要的吧。”元寶不知不覺就被繞了進去,跟著葉崢的思路走了。

葉崢點點頭:“好,那你再說,自我保護是不是最重要的?”

“是。”

元寶有點蔫吧,她聽了話本上和阿爹說的那麽多故事裏,每一個故事裏的主角都是飛簷走壁,嗖嗖嗖就把壞蛋打敗,痛快極了,便滿心都是快意恩仇的豪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她說,當好女俠的第一步,是要學會自保哩,但仔細想想,她又想不出反駁的話,矛盾衝擊著她小小的心靈。

見小姑娘的臉都皺成苦瓜了,葉崢心裏笑開了花,但想著還是不要太打擊人家小姑娘了,於是又緩和了語氣道:“雖然這件事你沒有考慮周全,但事情卻不是全然地辦錯了。”

精神重新爬上元寶蔫吧的小臉:“我,我沒有做錯?”

昨天回來後,阿爹阿娘和二叔都狠狠批評了她,說她犯了大錯,連鏢師師兄們也這麽說,外加她自己也吃足了苦頭,說沒點後悔那是不可能的。

“非也,有錯,但卻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

打一棍子,葉崢開始給棗吃:“比如,正是因為你及時向你二叔說了情況,時間地點說得都準,你二叔帶著人馬及時趕到,將那夥壞蛋全部擒獲帶了回來,那些被拐出城的孩子和女人也得救了,這就是你的功勞。”

王元寶聽聞這個,眼前一亮,把先前那點蔫吧全部丟了:“真的,二喜狗娃他們都被救出來了?爹娘二叔是真的嗎?”

王阡直點頭:“雖是真的,但是你不可再——”

可是王元寶得到想要的肯定答複後就再聽不進一個字,手舞足蹈:“哦哦哦,太好了太好了,他們都得救了!不會再和爹娘分開了!”

兀自興奮過一陣,元寶爭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問葉崢:“我犯了錯,有沒有全錯,那我是不是女俠?”

葉崢又薅了一把小姑娘手感良好的雙丫髻:“就算你半個女俠吧。”

“半個啊,半個也好!”王元寶皺皺鼻子,又想了想,接受了這個說法。

然後真誠地對葉崢鞠了一躬:“大哥哥,你之前說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告訴我,隻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救得了別人,比如我逃了出來,像你們求救,保住了自己,才可以跟著你們的馬車回城,將消息告知二叔,得了消息的二叔就把二喜他們給救了,如果我沒有保護好自己,沒有及時通知二叔,就抓不住這夥壞蛋,不僅救不了二喜,還得搭上自己,對嗎?”

葉崢挑挑眉,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這些話他還沒有說出口,她自己就會舉一反三了。

於是鼓勵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非常對。”

出人意料的,小姑娘得了誇獎沒有洋洋得意,反而扭頭衝著王大通王阡直和王夫人說:“爹娘二叔,這事是元寶錯了,元寶不該保護不了自己的情況下就貿然跑出門被壞蛋抓走,害爹娘二叔擔心,你們打我吧!”

這一通話,叫她爹娘二叔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自家孩子自己知道,性子倔得不行,往常怎麽說都不聽,一心一意要當女俠,一點也不體諒父母的擔憂之情,就連昨日吃了那麽大苦頭被尋回後,王夫人問她還敢不敢了,元寶還梗著脖子說,這回是不小心,下次小心一點就是了。總之一句話下次還敢。

愛女好不容易回來,王夫人和王大通打又打不下手,罵又罵不下口,隻好暫且忍了讓她休息,過後再慢慢說。

所以方才聽到葉崢主動說起什麽女俠不女俠的話,王夫人提心吊膽聽著,生怕又勾起女兒什麽興頭來,要再這樣來一回,家裏日子就不要過了。

誰知峰回路轉,平素怎麽說都不聽,說得多了還好捂耳朵抗議的元寶,竟然叫他輕鬆幾句就說動了,還會主動反省,甚至明白了爹娘的擔心,主動道歉了!

人家說這麽些話是為了引導元寶向好,自己卻婦人之心揣度於他,這麽想想真是令王夫人覺得不好意思極了。

王大通和王阡直也覺得很稀奇,元寶這倔丫頭竟然會道歉了?

“哈哈哈哈,葉老弟,你真是厲害啊,我這個丫頭平日裏再不和誰低頭的,今天竟然肯乖乖聽你教導,真是叫我開了眼了。”

王大通豪爽大笑:“你這是什麽法子,也教教我和丫頭她娘。”

葉崢笑:“王大哥,並非我厲害,而是元寶本就聰慧,稍微點撥一下就知道了,其中可能得用一些技巧,但總的來說,孩子的夢想單純又可愛,一味言語打壓反而不美,不如先肯定孩子的想法,再同她慢慢分析,元寶真誠善良,王大哥和嫂夫人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元寶肯定能體會得到。”

這話一說,王大通徹底服了:“葉老弟不愧是讀書人,就是辦法多,說出的話一套一套的,我大老粗一個,真是讓你見笑了。”

王夫人牽了王元寶的手往外走,說要吩咐廚下做幾個好菜中午好生款待葉崢他們,讓王大通好生招呼,不要怠慢貴客。

王夫人攜元寶離開後,會客堂裏剩下四個人重新做回座位,侍從端了熱茶來添。

王大通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說:“聽聞葉老弟此次上京是為趕考而來?”

葉崢點頭:“正是。”

王大通問:“葉老弟祖籍何處?”

葉崢說了。

王大通又問他們在京城可有親戚朋友,昨日歇在哪兒。

葉崢如實說了:“並無京城的故舊親朋,昨日宿在大角巷的雲來客棧。”

王大通聽聞他們在京城沒有認識人,又帶著老人孩子,直接相邀:“葉老弟看哥哥家宅子如何?我家房子雖然比不得那些大官貴人宅邸,地方卻不小,若葉老弟不嫌棄,不如住了這裏,那客棧人多吵鬧,如何靜得下心備考?”

葉崢聽得一愣一愣,哪有直接讓第一回見麵的人住在自己家的?趕忙推拒:“不用,王大哥多慮了,我們在客棧住得很好,何況也不會常住客棧,今日若非王大哥盛情相邀,此刻恐怕我們一家正在到處看宅子呢。”

王大通聽了擺擺手:“嗐,外頭的宅子哪有家裏住著舒服,還是住家裏吧,我叫管事的把南麵的廂房收拾出來,那邊房間寬敞,保管葉老弟一家住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