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曬穀場西邊。

葉家大房的麻球和二房的麻團拖著兩管濃鼻涕,正在滿地打滾哭鬧。

他倆在稻穀和麥子堆裏打了半天滾,此刻正癢得受不了,嚷嚷著身上刺撓。

葉王氏這幾天正煩著,哪有空管兩個小的,叱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們爹娘氣我就罷了,兩個小討債鬼也來鬧,趕明兒我死了你們就順心了!”

還是隔壁人家聽不下去,勸她:“娃子這也是渾身難受,又不是故意的,你家葉崢不是賣那個肥皂,你買一塊來給洗洗娃就舒坦了,這不我也剛給我家春丫洗了,有用!”

葉崢在村裏賣肥皂的事葉王氏哪能不知,當聽說那肥皂一塊能賣十五個銅板的時候,葉王氏眼都直了,恨不得立馬跑雲家去叫葉崢把那肥皂交出來她去賣,還是想起葉崢那犢子威脅說要壞了老三名聲的事才作罷。

可這口氣到底咽不下去,個喪良心的葉崢,在老葉家白吃白喝一副病得馬上要升天的樣子,半點用場不派,一出了老葉家的門,立馬生龍活虎牙尖嘴利,都能鼓搗玩意兒賣錢了?

可見她往日沒罵錯,這小子是個死沒良心藏私的,有賣錢的主意在老葉家的時候不拿出來,現在全貼補給姓雲的了!

都說女生外向,這入贅的小子也一樣,也不知賺這幾個黑心錢夠不夠買湯藥吃治他那條賤命!

葉王氏越想越心疼,十五文一塊啊,要是給她來賣,老三在鎮上還愁啥銀子,那老三媳婦也沒法仗著自己有個秀才爹不把她給放在眼裏了。

隔壁媳婦子還在勸,葉王氏氣不順,脫口而出:“那喪良心克死爹媽的能做出什麽好的來,用了他的東西,當心帶了瘟,瘟你一家子不得安生!”

那媳婦也不是個好惹的,她是看著兩個娃娃可憐才順嘴說了句,誰知倒招出葉王氏一頓詛咒,火大地一叉腰:“死老太婆你說誰,我看你家才不得好死呢!”

又一撇嘴,輕蔑道:“還腆著個老臉咒別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就說崢小子在你家的時候還病懨懨的,一出了你老葉家,人也精神了,腦子也聰明了,可見是你這老貨家瘟了別人!你們全家都帶瘟,離得近了就遭殃,離了你們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這媳婦也不胡塗,她可是聽說了,肥皂這麽好的東西本可以賣大價錢的,是崢小子想著鄉裏鄉親才給大家占便宜,何況崢小子能做出這個,未必以後不能做出別的,不得罪他以後有好事兒他還能想到鄉親,好處才能再落她頭上。

比起來,這葉王氏算個屁呢,整日裏摔雞打狗就不說了,嘴裏還沒一句好話,一不順心就在院子裏罵街,那嗓門尖得喲,她家春丫好幾次睡夢裏都給嚇醒要收魂,要不是她男人攔著,說幾十年的老鄰居不好撕破臉,她就持著糞叉打上門去了!

真是哪輩子不修福,作了大孽,要和這戶人家當鄰居。

這媳婦戰鬥力強,嘴皮子一掀把葉王氏衝個倒仰,等反應過來再要回擊,人家已經抱著自家娃回棚子裏去了,她家男人還邊翻稻子邊警惕著瞧著,似乎葉王氏要敢做出什麽過激舉動,一稻耙就要敲過來。

葉王氏氣得渾身發抖,回到自家棚裏就是哎喲哎喲喊胸口疼,晚飯也不吃了。

這是葉王氏的老操作了,一生氣就喊胸口疼,也不知真疼假疼,反正就跟狼來了似的,家裏誰都沒當回事,隻顧吃自己的。

葉王氏見男人兒子誰都不來安慰她,更是堅定了隻有老三可靠的想法,現在都不管她這老娘的死活,還指望以後呢,她養老可全指著老三了!

曬穀那幾天全村都睡在穀場上,葉崢他們家也不例外。

月夜,星鬥高垂,鳥叫蟲鳴,幕天席地躺著,身邊是愛人和家人,積了一白天的暑氣也慢慢在這涼爽的晚風裏化了。

葉崢覺得這樣的日子可美,給他機會再回現代也不去的。

第二天又是曬穀、翻穀、揚穀,直需要把糧食裏的水分全去了,才能不生蟲豸,保存個一整年。

接連幾個大日頭,糧少的人家已經曬得差不多了,但雲老爹還是決定多曬一天,畢竟糧是越幹燥越好。

但葉崢午後起看著這天卻總覺得不對勁,不知是不是錯覺,陽光好像沒那麽烈了,吹過的風也帶著一絲水汽,他瞧瞧周圍的別人,哪怕是種了四五十年的莊稼把式也毫無異樣,依舊抽煙的抽煙,聊天的聊天,孩子們光著腳丫在糧食裏跑來跑去,就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等吃過晚飯,葉崢心裏不安越來越強,瞧瞧即將隱沒的紅太陽,葉崢提議道:“爹娘雲清,我們要不把還是今天就把糧收回家吧。”

雲清問他:“阿崢你怎麽了?”

雲羅氏也道:“咋這麽急,明兒就回去了啊。”

葉崢如實說:“我晌午就覺得這天不對勁,也許是錯覺,也許不是,但我這心裏頭就是挺不安的。”

雲清點點頭明白了,也對雲老爹說:“爹,我覺得阿崢不是信口胡言的人,要不吃過飯就收糧吧。”

雲老爹倒不固執,他夾了口菜,見哥兒和哥婿堅持,就鬆了口:“成,吃過飯就搬。”

葉崢開心了,給全家都夾了一筷子菜:“爹娘雲清,這幾天你們辛苦了,多吃點補補力氣。”

晚飯後,雲家人就把糧食往口袋裏裝。

旁邊人家見了覺得奇怪:“咋,雲老弟,不是說再曬一天?”

雲老爹道:“我哥婿覺得這日頭不對勁,還是早搬,也不差一天。”

旁邊人聽了都笑:“讀書人哪裏知道日頭的事,連老把式都沒說要變天呢。”

雲老爹也不反駁:“反正話我已經說了,搬不搬隨你們,我家搬了。”

沒過一會兒,葉家哥婿說要變天的事就傳遍了曬穀場,大家笑歸笑鬧歸鬧,心裏到底留了個影兒,等葉崢他們來拉最後一趟糧的時候,發現也有幾家陸陸續續往袋子裏裝了。

葉崢隻能好心提醒,卻管不了其他人的事兒,再說他隻是感覺有點不對勁,也未必就變天,故而有人和他打聽,他就如實說出心裏的想法,不強求別家。

老葉家當然也聽到信了,葉茂田見別人家在收糧,也提出要收糧,葉老大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

此舉卻遭到了葉王氏的強烈反對:“合著那老天爺是聽他葉崢的啊,他說變就變,不搬!咱家糧還沒曬透,搬回去等著長蟲啊?誰知道那喪門星安得什麽心,他就是想害人!最好他家糧全發黴爛在倉裏頭,一家人餓死討飯才爽快呢!”

先罵提出意見的葉茂田:“不孝子,這兩天把你厲害的,就會聽外人的話氣自己老娘,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舒心啊!”

又罵葉富貴:“個死人沒剛性的,半點主意都沒有,就會跟人屁股後頭撿屁吃,是不是明兒老大要你吃屎你也去啊?”

葉富貴又沒說話,真是躺著也中槍。

葉王氏拍著大腿長籲短歎:“我怎麽就生出你們這兩個沒出息的玩意兒呢?早知今天,生下來就該一個個掐死在馬桶裏,也好過一把屎一把尿養到這麽大反過頭來氣我,唉,也隻剩一個老三了,那孩子打小聰明又貼心,還不惹我生氣,以後我也就指望這一個了。”

葉王氏這麽說是為了喚起老大老二的愧疚,讓他們臊一臊,知道虧待了老娘,以後要更聽話。

可是被她這麽陰陽怪氣地一說,不僅沒有讓老大老二羞愧,反而成功喚起了他們的逆反心理:行行行,什麽都是老三好,我們這兩個為家裏勞心勞力的反而成了逆子,生出來合該掐死,老三這個沒下過一天田沒賺過一文錢才是娘的指望。

成唄,那糧食遭雨淋就淋唄,爛了也是全家一起餓肚子,連帶鎮上的老三也討不著好,他們還有把子力氣可以打短工,看到時候是誰活不下去!

繼續擺爛。

於是收糧的一家帶動一家,後來場子上大部分人家都被這氛圍影響,也驚疑不定了起來。

隻有老葉家和幾個平時跟雲家關係不好的比如老李頭他們沒有動靜,尤其是老葉家,老少爺們坐得紋絲不動,一副和誰鬥著氣的架勢。

這天半夜,果然轟隆隆打了陣雷,緊跟著砸下來豆大的雨點。

葉崢夢裏被雷驚著,呼吸急促了些,雲清睡得淺,一下子就醒來,還沒睜眼就習慣性把葉崢往懷裏摟了摟,又伸出溫熱的手捂住他白嫩精巧的耳朵,直到葉崢蹙起的眉鬆開了,呼吸又平靜起來,才張嘴打了個哈欠,保持這樣的姿勢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葉崢醒來,滿鼻子嗅到水汽,很激動地問雲清:“是不是下雨了?”

快告訴他預感準不準!

“半夜裏下了場大的。”

雲清聲音帶著些晨起的慵懶和性感。

葉崢得意了,嘴都差點咧到耳後根,不過想起有曬場上也許還有人家的糧沒收回來,又斂了笑意,損了糧食總是件心痛的事。

農民一年辛苦到頭實在不容易,如果昨天的語氣再強烈點就好了,可他也不確定啊,萬一沒下雨,豈不是亂出主意?

這事兒沒轍,就這麽著吧,好在自家的糧是全收回來了。

雲爹早起溜達一圈回來,心情不壞,嘴裏都哼起了歌。

他早上出去挑水,路上不斷有人家給他道謝,說要不是他家提醒,糧食就遭雨淋了,又讚他哥婿做事地道,善有善報,老天爺都偏幫雲雲。

雲羅氏去洗衣服也是這個待遇,一群大哥兒小媳婦老婆子圍著她不住口地誇,直把個雲羅氏樂開了花。

這幾個月,雲家人在鄉親間的人緣可謂是空前拔高。

從前雲家為人也不錯,但相鄰間總是淡淡的,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有種自成一隅的味道,直到葉崢來了,村裏人從雲家實實在在得到了好處,聯係才緊密起來,才拿他們當了自己人。

這感覺正經不錯,反正二老覺得不賴。

唯一令人有點介意的是,雲爹在上次補過的院牆邊發現幾個淺淺的腳印,扔在院牆邊上次收回來的捕獸夾上帶著一點血跡,恐怕是有賊人爬過。

連忙問遍全家,發現沒丟東西才放心,好在這捕獸夾是鬆動了拿回來修理的,不然這賊人的腿的估計就保不住了,就這也得吃點苦頭。

但雲家全家上下沒人同情,誰會同情個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