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淩嘉裕一進正堂就注意到母親懷裏抱著的粉雕玉琢的小孩了,無它,實在是外貌太盛,淩嘉裕見到過的宮裏和簪纓世家的堆金砌玉養出來的小孩,也不及他玉雪可愛萬分之一。

同其他人本能想得不同,淩嘉裕其實並不喜歡太過好看的容貌,在他心裏,君子講究的是學識、才華、能力。

容貌這種東西某種程度上甚至會成為拖累,使旁人的視線隻關注一個人的美醜,而忽略其他長處,這點,擁有姣好麵容的他,是很有些心得經驗的。

但……

視線移到小孩眉心偏左那粒針尖大的米粒痣,若是哥兒的話,似乎容貌這件事又變得重要起來。

淩嘉裕凝視小孩時間略微長了些,這時候,小孩似有所感,大眼睛一轉,就與淩嘉裕的目光對個正著。

小孩一點不怕生,大大方方與淩嘉裕對視,反而是淩嘉裕先避開一瞬,他身份高貴又是家中幼子,鮮少有人敢如此直勾勾地看他,倒叫他略有不適起來。

王妃一直注意兩個小孩的舉動,瞧見自家小五率先轉開眼,那嘴角就翹了起來。

小五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清冷持重得像個小大人,缺了點這個年齡段孩子的活潑,她和王爺都不是什麽高冷性子,生活中也致力於逗樂小五,想看他小冰塊臉破功那一刻再偷著樂,可惜這樣的機會並不多,王妃還以為他家小五就是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那種呢,誰知他也有弱點,一個粉嫩小寶寶的直白眼神就讓他受不住先移開眼了,可真是樂死她這個娘了。

王妃玩性大起,把安兒小心放在地上,指著兒子教他:“安寶,這是姨姨家的五郎,是比安寶大三歲的哥哥,哥哥生性靦腆,安寶去和哥哥玩好不好啊?”

安兒是個熱情的孩子,一聽對麵的小哥哥靦腆,又被漂亮姨姨拜托了和小哥哥玩,當即露出放心交給安安就好的表情,走到淩嘉裕跟前,落落大方伸出手:“小哥哥,我是安安,你叫什麽名字呀。”

瞧著伸到眼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淩嘉裕初時有點無措,很快就自持力就回來了,定了定心神開口:“我是嘉兒。”

想了想又皺眉糾正:“我比你大,你叫哥哥是對的,前麵不用加個小字。”

安兒彷佛沒聽到後麵那句似的,徑直往門口走:“小嘉兒哥哥,我們去玩吧?”

淩嘉裕聽到小嘉兒哥哥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眉頭擰得更緊了,想糾正,但安兒已經從他跟前經過,往屋外走,根本沒有停下來聽他糾正的意思。

淩嘉裕想說什麽,不知為何看著安兒小小背影,那腳卻不由自主跟了上去,還快走幾步來到門坎前,主動把安兒小手牽起,小心翼翼護著他跨出門口,嘴裏說:“當心。”

那音質有些清冷,但內容卻是有溫度的。

淩嘉裕比安兒高一整個頭,護著他安然跨出門後,那手也沒放開,而是隨著安兒跑動調整自己步伐。

不用王妃吩咐,淩嘉裕的乳母和侍婢早就跟了上去,老鷹護小雞一樣張開雙臂護著自家公子和貴人家的小公子,把一切可能的危險扼殺在搖籃裏。

王妃瞧著這一係列過程,驚訝瞪大眼,接著又捂嘴笑了,和王爺對視一眼,聲音裏帶著稀罕:“喲,嘉兒和安兒倒是投緣呢?”

雲清聽了自然恭維:“令公子性情好。”

王妃聲音裏帶著自家兒子自家知道的無奈:“雲夫郎你是不了解,我們家這個小五啊,最是性格老成孤僻的,打從出生就這樣,既不喜歡同我和他父王逗樂,也不大和差不多年齡其他孩子一處戲耍,整日清冷著臉不是書房看書就是皺眉深思——我常笑說他小孩子身體裏住了個憂國憂民的大人似的,今日表現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可見是兩個孩子投緣了,倒是得讓安兒常來同他一道玩玩,染些天真氣給他才好。”

雲清還是誇:“小公子翩翩君子端方持重,小小年紀就有人中龍鳳之相,哪像我家安兒,一團孩子氣。”

王妃:“我倒是羨慕你呢,小五要是願意孩子氣一點,多親近親近我這個母親就好了。”

另一頭,王爺和葉崢在書房。

雁雲郡王:“過了正月十五,那些商賈若再有帖子遞進來,我便安排做東,讓阿弟你和他們見一麵。”

葉崢笑容擴大:“那就多謝阿兄安排了。”

年初三,三縣兩郡的縣令都來雲府拜過年,又帶來當地商賈進獻的東西,說是大商人們孝敬知州大人的,先前東西都拒了,好不容易過回年,這年禮總不該拒絕吧?

這回葉崢倒的確沒有拒,都收了。

又和縣令們提起當地修路事宜,民夫們吃得飽,幹活有積極性,那效率蹭蹭上去,年初三還有主動要求開工的。

葉崢又問了,那發下去的棕櫚皂可有切實發到每個民夫手裏?

回說不敢克扣,都如實發了。

葉崢說發了就成,隻要民夫們整天都和灰塵泥土汗水打交道,隻要使用過一次棕櫚皂,體會過一次清爽舒適的感覺來,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拒絕再次使用。

隻有落實到人,保證基層每個點的衛生工作都到位了,才能大大減少傳染病流行起來的可能,退一萬步說,能減少百姓拉肚子或者腸胃炎的次數,也是好的。

年初四,那回家過年的仆人陸續都歸府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對著二門給東家磕頭問候新年好,又將家裏帶來的特產拿出來分,那收拾得最幹淨精致的自然是進獻給主家的,無論主人家吃與不吃,總是他們心意,其餘就分給同為下人的,聯絡同事間感情。

葉崢出門一趟從外頭回來,正巧趕上不少人背了包袱進門,每個瞧見的葉崢的下人都磕頭說新年好。

葉崢揮揮手讓他們站起來,分出花稞子賞給他們。

這時,一個仆人解開包袱皮,正準備從裏頭拿東西出來,葉崢隨意瞥了眼,忽然瞪大眼說:“等下,那是啥?”

那仆人叫葛大強,是從蟠龍郡回來,包袱裏裝的是一包袱鹹魚幹,他留出了最完整最漂亮的一條魚準備送給東家吃,正掏包袱呢,忽然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僵立當場,不知做錯了什麽。

葉崢心跳飛快,飛奔過期撿起一根棍子,問葛大強:“這是什麽,哪裏來的?”問的時候那眼睛還沒離了棍子。

葛大強一臉懵逼,好在還曉得說話,低頭老實道:“是下仆從家裏帶來的鹹魚,想進獻給東家吃的。”

葉崢搖搖頭:“我不是問你包袱裏,我問這個,這根棍子你哪兒撿來的?”

葛大強更懵了:“這……這是小的從門前山上折的,是,是挑包袱的棍子——”

東家問這做什麽……一根包袱棍子?

想了想又補充:“東家,這就是普通的樹枝子,不是貴重木頭。”

他家那兒窮山惡水的,山上倒是樹多,但名貴木料一概沒有,最多的就是這種樹,他們本地叫女貞樹,既不堅硬又長不粗,一年四季還生蟲,不僅自己生蟲,還要傳染給山頭上其他樹木都生蟲,可以說這女貞樹是當地村民們最討厭的樹種,沒有之一。

唯一好處是這木頭點火好用,所以村裏人有事沒事就上山砍點當柴燒,但他們當地連綿不絕都是這種樹,當柴燒也砍不掉多少。

葛大強是急著來上工,走到半路提那包袱提得手疼,順手就砍下一根樹杈把包袱挑上,回到雲府,還沒來得及丟灶屋裏去呢,就叫東家瞧見了。

葉崢用指甲刮了點木頭上的厚厚的白層,撚起來有種膩滑的手感,放鼻端嗅一嗅,無臭無味,又飛奔進廚房,用火鉗撿出塊高溫木炭,將那樹枝靠近,隻見隨著溫度升高,那枝條上厚厚的拜層逐漸變軟,融化,變成液滴一般滴下來,滴在地麵上,很快就結成一快白殼,撿起來丟入火堆,那白殼快速燃燒起來,變成一朵小火焰。

竟然真是這個!葉崢的心砰砰跳起來。

女貞樹,天然白蠟!

要知道,這年代,白蠟燭還沒被發明出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夜裏點燈用的普遍都是燈油,也就是豆油,而辦紅白喜事的牛油大燭,其主要成分是牛油經過一係列處理硬化蠟化而成,並不是真正的白蠟,還有就是少部分蜂蠟,那都是極其珍貴的東西,宮裏用得上蜂蠟的地方也不多。

可想而知,這天然白蠟燭若是被製作出來,肯定能掀起一場照明屆的大革.命,葉崢已經可以想象那源源不斷的資金往雁雲州流淌而來的景象了。

他提著那根遍布著白蠟的女貞樹枝,對還跪在地上無所適從的葛大強說:“你跟我來一趟書房。”

葛大強又是一陣懵逼,其他仆人也是驚愕。

書房是多麽高貴地方,一個下仆竟然被主人招進書房,便是什麽都不說,也夠吹噓一陣的了。

登時便有人把嫉妒的目光投向了葛大強。

葉崢先一步進去了。

餘衡眯眼提醒:“還不跟上,還要主子等你不成?”

“是,是!”被人一嗬,葛大強反而冷靜了。

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哈著腰跟著餘衡往主子書房去了。

這件事之後沒幾天,葉崢帶人快馬加鞭去了一趟葛大強的老家,親自參觀過,用手檢查過他家門前那片山上密密麻麻的女貞樹林。

蟠龍郡縣衙在正月初十那天迎來了貴客,雁雲城的知州大人。

葉崢急著說事兒,一切虛禮全免了,把蟠龍郡丞叫去書房商議了兩個時辰的事兒。

隻知道出來的時候,那郡丞拿著記載厚厚一本的冊子,眼裏是含著淚的,直到葉知州車馬離開許久,還在衝離開那個方向長揖不起。

葉崢是去實地考察的,確定了女貞樹林足夠大,他就將如何放養白蠟蟲,如何修枝,如何取蠟的流程詳細寫下來,讓蟠龍郡丞找人落實下去。

葉崢離開縣衙,並沒有立刻回州府,而是再次驅車去了那片女貞樹林,花了一些銅板雇傭當地村民將那積得厚厚的蟲蠟取下來,經過熱水熬煮後,去掉蠟花蟲殼蟲屍體等一些列雜質,放入冷水中凝固成幹淨蠟塊,收進馬車裏。

在村中待的這些時日,葉崢親自示範給村民看,如何不傷害蟲卵中的白蠟蟲,又教村民們將殘枝枯葉修去,等來年三月嫩葉重新萌發,蟲卵孵出後就可以即刻附著在上麵,進食□□繁衍,產蠟,同時每戶留下一些銀子,還承諾他們,等這片山頭再一次變白的時候,會有人來收蟲蠟。

村民得了實際錢財,原本以為爬滿了蟲子白花花的女貞樹林瞧了就煩心,現在的心態完全扭轉了,這白花花都是銀子。

村中組族老們商議過後,以後這林子就是族裏的寶地了,不可以隨意進去砍伐,尤其不可以隨意傷害白蠟蟲,今年白蠟采收時節,賣出多少家家戶戶都有得分。

等葉崢帶著一馬車天然蠟塊回到雁雲州的時候,正月十五都過去了。

安兒然兒叭叭著小嘴形容那十五的花燈多好看多漂釀,還把阿耶給他們做的花燈拿出來給爹爹瞧。

葉崢摸著兒子們的頭,說等爹把蠟燭研製出來,這花燈沒了燈油容易傾倒的限製,形狀可以更不羈,更好看的。

一夜修整,葉崢隔天帶著白蠟塊去了城郊研究基地。

這回就沒啥技術含量了,隻要將蠟塊隔水二次化開,放上棉繩燭心再凝固起來,就成了一枚蠟燭了。

正好製皂那邊各樣模具顏色齊全,葉崢幹脆發揮想象力,在融化的蠟塊裏滴入精油,或者加入顏色,將那蠟燭製成香熏燭,手工蠟的形狀。

蠟燭和肥皂不同,肥皂是事關百姓身體健康的,葉崢才會想辦法將基礎款蠟燭的價格降下來,確保普通百姓都用得起。

這蠟燭可就不同了,在蠟不能作為石油副產品批量製作的年代,隻能成為王公貴族的才用的起的奢侈品,這點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在他本來的曆史上,從有記載的漢代蠟燭作為頂級奢侈品進入王公貴族家中,到晚清,國門即將被堅船利炮轟開,那時候的蠟燭平民百姓雖買得起,但一支全蠟做成的蠟燭的價格也在150文到300文左右,是備著緊急情況應急使用的,也並非是日日點著的常用物件。

那些外層裹一圈蠟,裏頭填充豆油或者動物脂肪或者樺樹皮之類填充物的劣質蠟燭,也要二十文一根了。

葉崢可以試著想辦法讓蠟燭從天價奢侈品到飛入百姓家的時間大大縮短,但也不可能保證幾年內大啟百姓就都用得起蠟燭了,那是天方夜譚,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能保證他轄地內的百姓不饑荒,有衣穿,人人飽暖能上學,已經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一馬車蠟塊,做了大約一百斤蠟燭。

除了幾塊加了精油的,形狀各異的香熏蠟燭外,其餘就是取竹筒做模型,製作出來的類耐久又經燒的水管粗,一掌長的蠟燭,好堆放好運輸,沒那麽多說頭,專司照明的。

葉崢把這些蠟燭帶回家。

蠟燭價高,但紅白喜事或者祭祀上頭會用到,家裏是有的,但一般就是祭拜時點上,快速祭祖完吹掉,一年就祭祀兩三次,一根動物油的蠟燭省省得用個好幾年都用不完。

這還得是有點實力又舍得的人家,譬如葉崢他們溪山村,除了雲清和葉崢成婚那天,他們屋裏燃了兩隻牛油大蠟,那算是開天辟地的奢侈舉動了,其他村民家別說蠟燭了,連燈油都要省著用的比比皆是。

等葉崢把這批白色蠟燭弄回家的時候,雲爹雲娘都吃驚瞪大眼:“這是蠟燭?咋顏色雪白雪白的?”

“買這麽些蠟燭,得花多少錢吶?”

葉崢算了下此去蟠龍郡的車馬草料食宿費用,還有雇傭村裏人的花銷,湊了整說了個數字。

“多少?”雲爹有點不相信。

三十兩銀子,就能買這麽些蠟燭?

照他的想法,這一大車蠟燭,二百兩也買不來吧?

這裏頭得有多少?三百根總有吧?

葉崢搖搖頭,餘衡數了三遍,五百二十七根。

現在市麵上,兒臂粗的牛油大蠟,一根五百文,但牛油蠟燭的壞處是不耐燒,點燃後那燭淚真像眼淚似的一滴滴留下來,很快就融化完了,為了讓蠟燭經燒,就要在裏頭添加東西,再做得很粗很粗,延長燃燒時間。

比如婚房裏點的兒臂粗的大燭,持續燃燒時間大約為2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古代人睡得早起得早,三更就算清晨了,沒聽過三更雞鳴五更鍾,正是男兒讀書時嗎,燃到三更熄滅,那蠟燭就算燃一宿了。

蟲蠟就不一樣了,天然蟲蠟熔點高,硬度大,點燃後,蠟燭不會被自身燃燒產生的熱量熔化,就算做成生日蠟燭那麽細,也始終可以保持燭心燃燒,燭身成型的,從頭燃到尾,直至將整根蠟燭燃燒殆盡的性狀。

且蟲蠟本身就是一種中藥,具有止血消炎潤滑通便的作用,燃燒白蟲蠟,也算具有一定保健作用了,就算不拿來燒,帶一塊在身上,關鍵時刻止個血消個炎也是極好的。

葉崢說了一大堆這白蠟的好處,雲爹和雲羅氏多數沒聽懂,隻聽懂一點,這白蠟比油蠟好,色白、經燒,關鍵還量大便宜。

當然,便宜那是針對懂的人來說的,比如他家哥婿,那不懂的,不清楚白蠟如何產出,就入寶山也空手回,那就隻有折騰沒有便宜了。

每次有了新東西,家裏人肯定是排頭裏享受的,香熏蠟燭葉崢給了爹娘一塊,自己和雲清房中點一塊。

精油是好,但揮發太快,留香不持久,加入這蠟中就不一樣了,隨著蠟燭緩慢燃燒,那香也慢慢釋放出來,一整夜,一整個房間都是香的。

全家的睡眠質量又提升了個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