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江昭意生物鍾向來準, 哪怕昨晚折騰許久,她亦在早上七點醒了過來,一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裴延漆黑深邃的眼睛, 她愣了幾秒, 旋即輕笑一聲:“早。”
裴延垂眼,在她唇邊落下一吻:“早。”
早飯是叫的外賣,青菜白粥配江昭意最喜歡吃的生煎, 另外還有兩碟爽口涼菜。
吃完早餐,江昭意要起身收拾餐桌狼藉,被裴延握住了手腕, 她抬眼瞧他,眼底一片疑惑:“怎麽了?”
裴延一隻手按住江昭意的肩, 讓她坐回椅子上,然後挽起袖口,小臂線條流暢, 一邊收拾吃剩的外賣盒, 一邊開口:“這些事兒有我在,還輪不到你來。”
江昭意撐臉看著收拾餐桌的裴延, 他動作散漫又利落, 不消片刻,就將一桌的狼藉收拾幹淨。
裴延察覺江昭意目光, 起了興逗她:“滿意嗎, 江老師?”
江昭意一時沒跟上他節奏,眼睫迷茫地眨了眨, 問:“滿意什麽?”
裴延沒有立刻回答,從抽紙盒裏取出一張紙, 低頭認真擦手。
江昭意就怔怔地看著他,裴延手生得極為好看,指骨大且修長,白色紙巾每一次擦拭過指節,就像是在擦拭上好的藝術品,令人移不開眼。
裴延擦完手,將紙巾丟進垃圾桶,然後手撐在餐桌邊沿,上身略彎,湊近了江昭意,他懶散垂眸輕笑,十足的痞:“江老師,滿意你男朋友長相嗎?”
兩人距離近到江昭意能清晰感覺到裴延說話時落在她臉頰的熱意,絲絲縷縷的侵略她所有感官,她一顆心緊張到瘋狂跳動,連眼睫都顫抖了起來。
“……還,還好。”江昭意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定。
裴延垂眸掠過江昭意因緊張而顫抖不停的眼睫,他手撐在桌沿,上身壓得更低,鼻尖呼吸完全傾灑在江昭意臉上,江昭意一張臉漲得通紅。
“裴…裴延……”江昭意幾乎不敢看他,聲音也變得磕磕絆絆。
在江昭意以為裴延會如往常一樣繼續逗她時,他隻很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目視她眼睛說:“去換身衣服,帶你去個地方吃午飯。”
“去哪?”江昭意好奇地問。
裴延揉了一把她柔順的長發,笑意散漫:“保密。”
“……”
自從四月份在這邊公寓住過幾天後,裴延便在公寓裏添置了不少江昭意東西,大到四季衣物,小到洗漱用品,全是按照她的喜好來布置。
江昭意換了一條白色雪紡裙,銀色黑底細跟單鞋,簡單化了個淡妝,拎上挎包就和裴延一起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
裴延慣例給江昭意拉開副駕車門,為她係好安全帶才上車。
車子發動駛離停車場,江昭意不經意轉頭,看見後排堆疊的禮品盒,心中疑惑更甚,裴延這是要帶她去哪兒?
出了停車場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就遇上了紅燈,裴延刹了車,一轉頭就對上自家姑娘疑惑的眼睛,他手有節奏地敲響方向盤,懶懶地笑出了聲:
“放心,不會把你賣到緬甸去。”
“……”
就您這兒神神秘秘的樣兒,是不像把她賣到緬甸去的嗎?
車子一個拐彎,緩緩駛進了順寧街,熟悉的街景如同放慢的舊電影鏡頭在江昭意眼前一幀幀展開畫麵,紅牆青瓦小樓,畫滿塗鴉的宣傳牆……江昭意唇角一點點抿緊,手指緊緊抓著安全帶。
等車開進左岸小區,江昭意終於明白為什麽車後排會有一堆禮品盒,為什麽裴延一直神神秘秘的。
裴延把車停在單元樓下,握住江昭意的手,觸手一片濕潤,全是汗意,他拿出紙巾給她擦拭掌心,動作溫柔又細致。
看著為自己擦手的裴延,江昭意抿緊唇角,許久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他:“……裴延,為什麽帶我來這兒?”
裴延用紙巾給江昭意擦拭因為緊張滲出汗液的手指,撩起眼皮對上她蒼白的臉,緩緩開口:“昭昭,既然你選擇來棲塘,就說明你已經有勇氣麵對過去,為什麽不願意推開那扇門,去找一個答案?”
“……”江昭意沉默不語。
裴延為江昭意擦拭完手指,把紙巾團成團扔進車載垃圾桶,然後解開她的安全帶,伸出手臂虛攬著江昭意,盯著她的眼睛說:“而且,有我陪著你,你不是一個人。”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在早上放晴。
正午的太陽穿過擋風玻璃照進車內,刺眼的金光讓江昭意有一瞬睜不開眼,她努力撐開眼皮,等適應陽光,眼前是裴延的臉,從眉到唇都格外清晰。
“昭昭,我從來不是一個被人愛的人,但我希望我的昭昭是被人愛的小朋友。”裴延低頭,與江昭意眉心相抵,說,“我們昭昭值得這世界最好的一切,無論愛情還是親情。”
“你該是永遠被人愛的存在。”
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眼睛,終於能睜開了。江昭意眼底一片紅,靜靜看著裴延,他眉眼極具溫柔,眼底全是她的倒影,她忽然便有了勇氣,重重點頭:“你陪我去。”
裴延牽住她的手,在兩人十指相扣的雙手落下一吻,看著她說:“我陪你。”
從車上下來,裴延一手拎著給江樂成夫妻倆買的禮品,一手牽著江昭意往老式單元樓裏走,每上一層樓,他都會在她耳邊說一句:“我在。”
南方的老式小區樓,層與層之間會有一個露台似的平層過渡,江昭意側頭去看走在身側的裴延,陽光從外麵照進來,拉長他的身影,落在她的眸底。
很久很久以前,江昭意問自己,你喜歡裴延什麽?
她給出的答案很片麵。
現在的江昭意想,她能給出一個完整的答案。
她喜歡裴延,喜歡這個少年身上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善良,喜歡這個少年與世界對抗的決心,喜歡這個看似桀驁自負,實際骨子裏全是溫柔赤誠的少年……
江昭意之會愛上裴延,是命中注定,也是緣分使然。
他們有著相似經曆,同樣熱愛自由的靈魂,兩個注定相愛的人,哪怕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命運齒輪也會推動我們相遇相愛。
按照記憶爬上頂樓,江昭意牽著裴延的手站在虛掩的藏青色防盜門前,她聞見了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香味兒從門後跑出來,聽見胡雅和江樂成的對話。
“老江,你趕緊下去買瓶老抽,昭昭待會就回來了。”
“好好好,馬上去。”
江昭意眼角微濕,就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家,隻是去了學校一趟。
等放學回家,一推開門,媽媽會接過她的書包,拉著她手進廚房,背著弟弟給她喂一塊才出鍋的排骨,又笑眯眯地問她:“好不好吃?”
這時弟弟和爸爸會從廚房外探頭進來,斥責媽媽偏心,她會躲到媽媽身後,跟兩人做鬼臉,然後一家四口一起笑出了聲。
舊時記憶湧上腦海,江昭意鼻尖微酸,很快收斂自如,她正要抬手敲門,藏青色防盜門被人從裏推開。
江昀從裏出來,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人,先是一愣,然後扭頭從裏喊道:“爸,媽——我姐和姐夫一起回來了——!”
……姐夫?
江昭意被江昀對裴延的稱呼弄得一愣,連傷感情緒都散了幾分,轉頭壓低聲音問裴延:“你什麽時候和江昀關係這麽好了?”
“想把你娶回家,總得下點兒功夫。”裴延虛摟住江昭意的肩,語調懶洋洋的。
江昭意對此很無語,但此刻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屋裏的江樂成夫妻倆聽見江昀聲音,胡雅連鍋鏟都來不及放,從廚房匆忙跑出來,看著站在門口的江昭意,默契地紅了眼睛。
也是此時,江昭意看見紅眼的養父母,突然發現這十年時間是實實在在橫跨在他們之間的,她記得她離開家之前,胡雅還是一頭烏青的長發,江樂成背脊筆直。
十年過去,她和江昀長大成人,媽媽的頭發白了,爸爸的背更彎了。
胡雅想要上前去拉江昭意的手,驚覺自己一手油汙,怕被嫌棄,又訕訕地收回了手,瞧向江昭意的目光帶著幾分討好:“昭昭…我正和你爸說下去買老抽,給你做你喜歡的糖醋排骨。”
江樂成接話:“對,你媽昨天一聽說你們今天要回來吃飯,連夜就去超市買了排骨。”
江昭意的嘴唇微張,到了嘴邊的那句“爸媽”怎麽也叫不出口,她又生了離開之意,想要轉身就走,裴延安撫地捏了捏她的虎口。
江昭意抬睫看去,陽光給裴延烏黑色的碎發蒙上一層細碎的光,他眼尾壓著笑意,溫柔看著她,給足了她勇氣。
“麻…麻煩你們了……”江昭意僵硬地彎了下唇,露出一個禮貌微笑。
許是察覺到江昭意對自己的疏離,胡雅眼睛更紅了,她側頭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江樂成則笑著招呼兩人進門。
江昭意被裴延牽著往裏走,裴延把給兩位長輩買的禮品遞過去,江昀從玄關的鞋櫃拿出兩雙幹淨拖鞋放在地上。
等換好鞋,江昭意漫不經意的一抬眼,微微愣住。
房間布置一切如舊,三室一廳的布局,套內麵積隻有八十平方米,還沒有西溪花間她一個衣帽間大,但格外的溫馨。
客廳正對是廚房,用胡桃木弧形壁櫃隔出飯廳,陽光從窗欞溜進,略掉漆的白牆上一半都是江昭意讀書時榮獲的獎狀,另一半則是一家四口的合照。
江昭意睃巡一圈,眼睛發熱,視線隱約被水霧模糊了,她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看著胡雅夫妻倆問:“……這裏,沒…重新裝修過嗎?”
“本來是打算把房子賣了的,但你媽說怕你回來找不到家,就沒賣掉。“江樂成答道。
氣氛一瞬沉默,江昭意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她覺得自己很矯情,早就過了悲春傷秋的年紀,可還是忍不住哭,她顫抖著聲音質問出聲,像是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當年明明…明明說好阿昀的病好了——你們就來接我回家……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到後麵要拋棄我?為什麽要食言——?!是……”
她通紅著眼睛,這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勇氣吼出來:“是…因為我不是你們親生的……,所…所以就注定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