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光瀉下, 裴延看著懷裏的姑娘,她的肩胛骨嶙峋削瘦,線條蜿蜒而下, 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江昭意微仰著頭, 望著天花板, 白色水晶羽毛吊燈一晃一晃的,那羽毛漂浮在她心尖,令平靜心湖**出片片漣漪。

裴延吻她眼尾的淚, 低啞著嗓笑,沒一點兒正形,壞到了骨子裏:“上麵哭就算了, 怎麽下麵也哭了?”

江昭意不知怎麽回答,眼睫顫抖著, 瘦削的蝴蝶骨也顫栗著,隻能被迫承受裴延的吻。

“換指甲油了?”裴延聲音很啞,眼睛盯著江昭意纖細的腳。

江昭意足背緊繃著, 腳趾微微卷曲, 她的腳指甲修剪的整齊,從上次那一圈貓眼綠, 變成了冰透的裸粉, 襯得一雙腳越發白皙。

“換…換了……”江昭意顫抖著聲音回答。

來墨爾本之前,她和Joe去了一趟漢堡玩, 兩人一時興起, 便約好了去做指甲,江昭意原本選的是一款焦糖色, 臨到做時,換成了現在的裸粉色。

裴延讚她:“很漂亮。”

濕潤的呼吸噴灑, 江昭意腳趾羞恥卷曲,她眼睫顫抖著,幾乎不敢看裴延,卻聽他低沉笑聲在耳邊響起:“下次我給你塗指甲油,怎麽樣?”

……下次?

他們哪還有什麽下次?

江昭意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根煙,燃起的火苗無數次擦過煙草,但從沒被點燃。

就如現在。

江昭意覺得自己開始變得貪心了,不隻滿足於現狀,禁果這東西一旦觸碰,就像無止境的深淵,想要向裴延索取更多。

她想裴延吻她,想他擁抱她,想他用力地愛她。不是像現在,如同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

江昭意睜開濕潤的眼,看向裴延,一出聲,嗓音是她從未有過的哭腔,帶著輕輕的哀求意味:“……裴延”

裴延沒有應聲,伸手握住她纖細的腕,和她十指相扣,他吻著她,動作閑散,透著一股漫不經心。

江昭意明白了,裴延就是有意戲弄她。

她又出聲叫他,這一次聲音染上濃濃的撒嬌:“裴延。”

裴延握著她的手,帶著她,感受她砰砰亂跳的心。

他虎口掐住她的下巴,掰過她的臉,和她對視,他挑著眉,神情懶散,但目光漆黑凶猛。

“想要我嗎?”裴延低頭吻她的唇,手在那顆紅痣流連。

江昭意仰著頭,主動去吻裴延:“……想,我想要你……”

裴延很滿意她的回答,嘴唇貼在她通紅的耳垂上,聲音沙啞:“寶貝,我是誰?”

“裴延…是——”他忽然用力,江昭意聲音被截斷,再出聲,是細碎的顫音,“……是…是裴延,是裴延——”

江昭意仰長脖頸,餘光瞥見玻璃窗外的夜景,月亮落入江麵,風洶湧吹過,米色窗簾揚起弧度,又落下。

“到了?”裴延吻她,語氣溫和,像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但字眼卻露骨,“可我還沒有,繼續行嗎?”

江昭意搖頭拒絕,掙紮著想要逃離。

“跑什麽?”裴延極有耐心,吻著她,“不是你想要我的嗎?”

“……”

江昭意分不清時間了,隻知道頭頂上的吊燈晃了又晃,遊輪開了又停,停了又開,浪潮無盡湧來,她被水徹底淹沒。

再尋不到一處幹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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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輪停靠在墨爾本港口,陽光穿透雲翳灑滿整個城市,路邊行人匆匆,風吹來,河麵波光粼粼,倒映著兩岸節次鱗比的高樓。

早上八點,江昭意撐開沉重的眼皮,眼神迷茫地看著頭頂天花板,身後是裴延跳動的心髒,她側眸去看把自己攬在懷裏的人。

平日,江昭意根本沒有勇氣敢正眼打量裴延,也隻有在他睡覺時,她才有勇氣細細去看他。

裴延睡覺的模樣,和平日浪**不羈的形象判若兩人,眉心緊蹙著,長而細密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拓出淡淡陰翳。

他眼下那顆小痣,此刻顏色很淡。

白色床頭櫃上的手機發出嗚嗚的震動聲,江昭意從裴延懷裏起身,拿過手機一看,睡意全無,是哥哥江霽風發來的消息:

【晚上和意大利外商有一個視頻會議,時間約是兩小時,會推遲接你的時間,抱歉。】

江昭意回複:【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

江霽風:【阿公讓我來接你,我就得把你安全送回家。】

江昭意無奈,江霽風對她雖然很好,但對江學名是言聽計從,從小到大,隻要是江學名的囑咐,江霽風就一定會照辦。

她回了一個好字,摁熄手機屏幕,一轉頭對上裴延打量的目光。

裴延摟過她的腰,腦袋埋在她肩窩裏,呼吸噴灑在她耳側,嗓音是未睡醒的沙啞:“大早上的,你在和誰聊天?”

“我哥,”江昭意說,想到待會就要分開,她眼睛一酸,怕被裴延看出端倪,迅速整理好情緒,把裴延手臂挪開,背對著他問,“你煙放哪了?”

“衣兜裏,自個兒拿去。”裴延靠著床頭,手放在後頸,眼皮半垂著,一副疏懶的大少爺姿態。

江昭意掀開被子下床,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裴延抬眼看過來,她皮膚白,一雙腿也生得漂亮,隻是這會兒,那雙筆直的腿布滿斑駁的紅痕,彰顯著昨晚的瘋狂。

江昭意回頭,正好對上裴延的眼,男人眼睛微眯著,眸底一片暗潮,眼神是直白的欲,她被瞧得臉紅,不自在地挪開了臉。

裴延的衣服昨晚隨手丟在了地毯上,江昭意彎腰撿起,從他衣兜裏拿出煙和打火機,席地坐下,打開煙盒,磕出一支煙,低頭含住,纖指虛攏著火苗,點燃了煙。

頓時間,煙霧縹緲。

裴延就靜靜看著她,江昭意微靠著牆,指尖夾著煙,仰頭吐出煙霧,嫋娜白煙模糊了她的眉眼,遮住了眼底一掠而過的悲愁。

江昭意正抽著煙,沒注意到裴延何時下床,來到她身邊坐下,她吐出一圈圈煙霧,仰頭看著他,輕輕喚了一聲:“裴延。”

裴延虛摟著江昭意的肩,修長指節扼住她的腕骨,奪走了她手裏的煙,就著那圈濕潤的唇印含住,吸了一口,懶散吐出煙霧。

江昭意手撫上裴延的臉,眼睛深深看著他,從他利落眉眼到唇,連眼下那顆小痣也不放過,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進靈魂裏。

裴延反握住她的手,含著煙,痞裏痞氣地笑:“好看嗎?”

“好看啊,”江昭意彎著眼睛笑,“我男朋友當然好看啦。”

“嘴齁兒甜。”裴延捏她臉,眼底笑意化不開。

江昭意:“我說的是實話。”

裴延隻眯眼笑,摟著她不語,江昭意也安靜著,兩人一起抽完了一支煙。

江昭意拾起腿邊的打火機,放在掌心細瞧,是Zippo的私人定製款,黑色硬殼,鏤空雕花紋路,似乎是風信子,左下角是一個瀟灑不羈的“裴”字。

裴延把燃著火星的煙蒂在水晶煙灰缸掐滅,從地上起來,居高臨下俯瞰看著江昭意,問她:“是叫餐來房間,還是去餐廳吃?”

“餐廳,”江昭意起身,在裴延唇上親了一下,用笑掩飾即將離別的悲傷,“我先回房間洗漱一下,待會兒餐廳見。”

裴延同意,轉身進了浴室洗澡。

江昭意聽著浴室裏傳來的嘩啦啦水流聲,盯著磨砂玻璃門看了許久,轉身輕輕帶上門,頭也不回的離開。

來到走廊上,江昭意緊握的手緩緩伸開,那隻黑色打火機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左下角那個飄逸不羈的“裴”字,在光下熠熠生輝。

上次她順走了他襯衫上的第二顆紐扣,偷偷留作紀念。

這一次,她拿走他的打火機,能不能算為這二十四小時的戀愛留下一點兒痕跡?

提醒她,這不隻是一場暗戀成真的美夢。

是真實存在的。

她和裴延真的談過戀愛,他們是真的在一起過,她是真的跨過漫長歲月,走到了她喜歡了一整個青春的男生麵前。

回到房間,江昭意快速換了衣服,白色針織短衫,藍色牛仔褲,她把頭發紮在腦後,露出一截纖細的頸,拿起盥洗台上的白邊平光鏡戴上,調整臉部肌肉,恢複一貫清冷的表情。

收拾好行李,江昭意離船上岸。

江昭意站在船艇來往的港口,望向遊輪七樓,期盼能看見裴延房間,可距離太遠,什麽也看不見,她隻能遺憾地收回眼。

江昭意拿出手機,點開裴延頭像,眼眶一酸,眼尾泛起一陣濕意。

五分鍾前,裴延給她發了消息:【先泡個熱水澡,早餐我叫人送你房間,我們一起吃。】

江昭意強忍住淚意,指尖顫抖在編輯框裏打字,發送消息:【你那的酒,我喝膩了,不需要再喝了。】

發完消息,江昭意快速刪除裴延微信,走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

坐上車後,江昭意看向窗外,遊輪隱在一片霧靄蒙蒙的白霧裏,隨著計程車開遠,窗外風景如電影鏡頭倒退而過。

那條承載她少女時的情思、她的自由、她的所有向往的遊輪,完全消失不見。她的未來就是那片茫茫的白霧,看不到盡頭,也不知來路。

江昭意收回眼,靠著椅背,拿出手機登上微博,快速瀏覽一遍大號粉絲留言私信內容,切到一個叫“1027同學觀察日記”的艾迪。

這個微博艾迪是江昭意小號,在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冊,主頁個簽是“我對你的思念,曠日持久,最後無疾而終。”

每一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是裴延生日,“1027同學”是她對他的代號。

在暗戀裏,她是一個沒有勇氣的膽小鬼,永遠不敢稱呼他的名字,隻敢用“1027同學”來代稱,在這個微博記下每一條有關喜歡他的少女心事。

“1027同學觀察日記”從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冊的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江昭意喜歡裴延,也快十年了。

微博多是江昭意的自言自語,偶爾會有同時暗戀的女孩在評論區打卡留言,最熱門的那條微博是:

【我和我喜歡了一整個青春的男生,最近距離是高三時隻隔一張課桌的前後桌。

最遠距離是他在台上閃閃發光,我站在一片耀眼的金海裏,為他揮舞熒光棒。

我悄悄藏在心底的少年,成了所有人都熱愛的大明星。

幸運的是,我可以不再掩藏對你的喜歡。

遺憾的是,我隻能用粉絲身份喜歡你。】

……

這條微博發布日是二〇一〇年的十月二十七日,金色是裴延的應援色,有人扒出她暗戀的人是裴延,但江昭意從未回複。

隻是從那天起,這個微博再無更新。

登上這個賬號,手機卡頓了幾秒,江昭意掃了幾眼,大多數都是網友給她的留言,有人問她喜歡的人是不是裴延,有人問她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節,國內時間七點十一分五秒,坐標墨爾本,這個時隔七年再無動態的微博,有了新的內容:

@1027同學觀察日記:【我們匆匆相聚,海漲潮落,紀念這場重逢。】

摁熄手機屏幕,江昭意再次看向窗外,一輛輪渡從她餘光駛過,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霧裏,一切都已遠去,一切都很短暫。

江昭意眼睫一抖,豆大的淚珠落下。

伊甸園的大門被上帝關上,偷嚐禁果的人終回到現實,如我,如你,短暫交匯的平行線,被湧浪衝散,一切到此為止。